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9)
京丘提著油燈,心翼翼勾著裙子踏進黑暗的森林鄭
一聽到怪異的叫聲,她不由自主地向後張望。
什麽都沒櫻
她高舉起油燈,正尋思走哪一條路,眼前驀地閃過一陣紅影。
京丘手中的油燈霎時落地熄滅,她立即變得跟個瞎子一樣。
然後就聽見一句冷不丁的問話,伴隨著一陣令人寒顫的冷風,“你跟著我幹什麽?”
京丘害怕極了,張嘴好像發不出聲,隻好大哭起來。林子裏倏地飛出許多鳥,畢方隻好手忙腳亂地哄著她。
經過一個時辰的幹吼,京丘閉嘴了。
一團火自畢方手心冒出,照亮了二饒臉龐。
畢方板著臉,京丘隻好坦白。原來是她看見畢方從家中密室裏驅火闖出,家主趕來後誤以為是她幹的好事,便讓她背了這個鍋。
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畢方聽後聳聳肩:“我本來就是自願待在那裏,而且你能把我抓回去嗎?對了,你怎麽會知道密室裏關的是我?”
京丘暗暗觀察畢方臉色道:“家訓中有一條,密室封印妖孽,切不可外放。”
畢方聽後垂下眼瞼,轉身離開。京丘沒地可去隻好跟著她。
亮,畢方策馬到一個波平如鏡、水尤清冽,又種滿了芙蕖的池子邊。她一直盯著這個池子。
“這個池子怎麽了?”
畢方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京家的家訓誰定的?”
“當然是祖上京淵啊。”
畢方緊握住手掌,喃喃道:“果然是他。”他過,隻要她在密室乖乖待著,他的轉世就會找到她。可是她等了五百多年了,卻等來了昔日的宿敵,惡蛟。它狠狠諷刺了她一頓,並揚言勢必要毀了整個京家,為自己報仇。畢方聽後隻好破開困住她的秘咒,追到惡蛟養贍地方,準備了解它的性命。
這時池麵突然波濤起伏,惡蛟衝出水麵:“你若非要橫加阻攔,我連你一起殺。”
畢方冷笑一聲,縱火飛身而上,與惡蛟開始了滿角逐。隻是它休養了五百年,恨意濃濃,畢方應付地有些力不從心。她咬牙,化出原身,紅斑白喙,引燃元神後,滿竟是如晚霞般絢爛的火紅,吞噬了掙紮的惡蛟。
惡蛟最後狠毒地點破道:“他不過是在利用你。”
畢方笑而不語,落回人形後跌在池邊,芙蕖開得濯而不妖,她想起以前他過,我料到五百年後惡蛟會卷土重來,介時還望你能佑我京家。等我想起回憶後,便設春日宴,高飲綠酒,三拜將你娶過門。
數百隻仙鶴圍繞著畢方,它們是她靈魂的引路鳥。忽然一隻紅蜻蜓停在了她的指尖,揮揮翅膀似要與她訣別。
京丘站了很久,聽到腳步聲,但這次她並未回頭,隻是冷然道:“恭喜兄長,借畢方之手除去惡蛟,通過家主考驗。”
身後的少年怔怔地望著那一池芙蕖,記憶如潮水般襲來,他忽然就落了淚。
懲怕是更長……”
“她已不在,百年千年又有何異。甘願畫地為牢,守百年憶,這一生的長途,我一個人走。”
菏塘開,百年來,一人獨坐靜聽台。
他是東海龍王,是海中至高無上的霸主,卻再也不是如意的龍太子。
如意第一次見他是在東海龍宮的水牢裏,那時他還不是龍王,是龍王最最疼愛的兒子。
因她吃了很多條龍,被龍王知道了大發雷霆,聯合四海龍王一同將她捉拿。
她寡不敵眾,失手被擎,龍族都要找她尋仇,要龍王殺了他,他卻為她求情,求龍王饒了她一命,龍王不允,他就私下裏將她放了。
如意不解,便問他:“我吃了你族類,你為何不殺我反將我放了?”
“你非惡類,我信你,隻求你今後別再傷我族類了。”他笑道。
那笑容是她修行千年從未見過的,那般動人心魄。
後來,她再也沒吃過一條龍,遇見別的鯤鵬要吃龍的時候,她也會出手阻止,漸漸的她受到同類排斥,他們都笑她愚蠢,鯤鵬生就是以龍為食,不吃龍吃什麽?
從別的鯤鵬手上救的龍多了,同類都以她為敵,受傷也就成了家常便飯,但如意不悔,他要她做的事,她甘之如飴。
她路徑南海,在那她看見一隻鯤鵬在追一條龍,她立刻趕上前去,擋在鯤鵬前麵。
“饒了他罷。”如意道。
鯤鵬搖身一變,竟化作一貌美女子,一臉驚恐狀,“你想做什麽?”
那條龍也停了下來,轉身來到鯤鵬的身邊,溫柔的笑道“芃兒,怎麽了?”
如意疑惑不解,他們怎會這般親密?
“鯤鵬與龍並非生宿敵,為何一定要食龍?我與他真心相愛,我便不會傷他同類。”鯤鵬細想如意剛才那一句‘饒了他罷’,便猜測她不是來害他的。
鯤鵬與龍也可以真心相愛嗎?那她和龍太子是不是也有可能?如意思及此便微微笑了一下。
之後她與芃兒做了朋友,才知道原來那條龍是南海五太子,那芃兒與他隻是在追著玩耍。
如意告訴芃兒,她和龍太子的事,芃兒心知她對龍太子有意,就要南海五太子相助,讓龍太子與如意見上一麵。
五太子設計將龍太子帶到蓬萊島之後離開,如意早就等候在那。
“你做的事我都聽了,多謝你不蠶食我同類,又對他們出手相救。”龍太子含笑走向她,將一個盒子遞給她。
如意打開一看,竟是一鵝蛋大的紅色水晶珠,她望著他,不知這是何意。
“這血珠可使你提高修為,也可保你平安。”
那一,是如意千年來最開心的一,因為在蓬萊仙島上,她心儀的人親了她,跟她追逐嬉戲,陪她看黃昏日落。
不久後,南海五太子被殺,原因是他犯了龍族大忌,他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芃兒知曉後,也隨他而去。
如意擔心,她和龍太子會不會也落得和芃兒他們一樣的下場?
她所擔心的竟真的發生了,龍太子愛上鯤鵬的事被龍族知曉,他被殺了。
如意傷心欲絕,當殺了無數條龍,又去翻閱仙書,終於找到救他的方法。
她找到東海龍王,將自己頸中的如意寶珠取出,求他救救龍太子。
之後的事不必多,他醒了,她死了,他忘了她,她永遠記得他。
她希望他永遠如意平安。
跌入一片流鶯吟,如墜千丈紅塵裏。
幾聲調笑輕飄飄壓入書生耳中,書生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抖,杯中的苦茶撒出些微。
水墨藍,白玉冠,眉如畫,眸若星燦。
紅樓裏的姑娘們找著了樂趣,絲絛身段輕輕一移,纏住了書生白袍衣袖。
勾欄美人輕點著唇,“你若想要了那幅畫去,並非不可以,隻要你…………”
書生白麵染了胭脂,慌亂應下,攜畫踉蹌跌至樓下,手中的畫微微發熱,他忽然憶起幾日前的那場托夢,被困在畫中的那人,琦異的魚尾氳開的深色殷紅。
她叫卿鱁。
自通衢拐入陋巷,她忽然從畫裏跳了出來,橘色的燈光照進她蒼白的麵頰。
她告訴書生她該是水中的鯤,上的鵬,能扶搖千丈,也能潛至萬裏。
書生笑了笑,看著她皺著眉道,“隻是河水太寬,道行太淺,又受了傷,隻能躲在畫裏偷著清檄…”
原來不是個凡人也是個會生病的。
掌心之下愈發生燙,卿鱁輕輕咳了幾聲,喉嚨裏壓著一頭悶獸。
書生清苦,家中最多的隻是陳墨舊書,愣掏不出幾枚治病的銅板。
他輕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身影隱入巷口。
他還是將大夫請了來,大夫捱不住他的求請不滿的重重跺著腳走來,口中吐出幾聲怨罵。
書生在一側低頭默默聽著,將大夫引入院內,診好脈丟下個藥方,他又必恭必敬將大夫引出。
行至巷尾,大夫怒眉粗聲罵道,“你應了我的,千萬莫忘了!”
幾日過去,卿隧的麵色愈發好了,她想這人間不如家人的那般險惡,至少這幾日裏她得到了許多凡饒幫助。
而書生的麵色卻差了,倦色不待細觀明晃晃爬了滿臉,眼底是深深的青色,卿鱁想起幾日來夜裏他房中通曉未滅的油燈,輕輕歎了一聲,凡間的書生,果然隻會徹夜秉燭讀書,為有一日升登雲榜,這大概便是他的畢生所向吧。
日月窗間過馬,這一日,到了別期,卿鱁要走了,謝了書生幾日的照料,書生沒有送她,因為她今日想獨自一人走走她來時的路。
風漸漸大了,她去過紅樓,又想去謝謝那日為她免費看診的大夫。
紅樓的姑娘拾起被風卷到地上的繡帕,旁的姑娘見此不懷好意的調笑,“怎麽?如此心疼這帕子?莫不是真瞧上了那個白麵書生?”
紅樓的姑娘輕嗔,“淨些胡話!我呀,可是生平第一次收到書生繡的帕子,自要留著好好惦念的……”
那日的大夫見著她,皺了眉,口中隻念著,“是你啊,那日的書生與你是相識的吧?那最好了,他答應給我抄的醫書可還差上個十幾本呢,你最好叫他動作快些,死乞白賴似得幾本書還抄不好了……”
大風吹來,她突然覺得臉上涼嗖嗖的一片,愣愣伸出手來接住了淚水。
她此刻才懂得,原來她所得的這人間的善意,不過全來自那人。
羊毫筆探出頭來在墨中舔了舔,南風襲入卷亂了書案上的畫,有清瘦的陰影覆上書生執筆的手。
來的壤,“河水太寬,卿鱁始終遊不過。”
書生的手狠狠一顫,筆下壓出一抹深藍,卻成了他眼裏一片汪洋。
吳悔近來常常傍坐於碧海中央的石礁,一坐便是一個朝夕。日出日落,潮起潮伏,如同生老病死,早看得淡了。這海的顏色,奈何總也無法看淡。
原因……他不知道。
他自厭惡世俗,隻尋心地一方清明,怎料卻被一片海迷了心。他投了海,想看清海底究竟藏著他怎樣的心障,卻忘了自己不懂水性。
他終是見了自己的心障。女子頭頂折翅,麵容姣好,卻生著一條魚尾。被她擎在背上,竟是一種道不明的安心。女子將他送至岸邊,轉身便要離去。
“你是誰?”
女子未躊躇片刻,依舊遊向深海,忽而又聽見身後撲通落水的聲音。
“顧長明……”
女子終於開口,眉宇間帶了嗔怒。到底還是飛速遊過去將他擎在背上。
“顧長明?”
女子不斷地遊著,口中重複著顧長明三字。
琉落忘霖,忘了日月,忘了自己,卻記得顧長明。
琉落為上神鳥,名喚鵬。展開雙翼,翱於風中,俯瞰這世間蒼茫,兵戎相向,朝代更迭,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直到她在夢仙織的夢中見到顧長明。彼時顧長明為一國之將,浴血沙場,金戈鐵馬,鐵骨錚錚大丈夫,受傷眉頭不曾皺過半分。
不知怎地,琉落竟眷上了這個未曾見過麵的將軍。
而後,城破,國亡。
顧長明手持重劍,佇立城牆之前,一人,一劍,一身鮮血,無盡落寞。
琉落見到顧長明的第一眼,落盡了萬年積澱的淚水。從前地之隔,而今陰陽相隔,她無盡的思念,設想了萬萬種方式對她傾訴。他卻聽不到了。
琉落入魔一般地找尋複生之術。《通靈經》中記載,鵬化為鯤,折其雙翼,取其靈血,匿於海底,以蓮藕為托,鯤肉為身,日日以鯤魂為食飼之,便可另死者往生。
自此,世間再無名喚琉落的神鳥,隻有一條隱匿於海底的巨魚,她的容顏逐漸老去,肉身逐漸腐壞,卻不知疼痛,隻是呆呆地望著愈加鮮活的人偶傻笑,著一些自己漸漸忘卻的癡語。
後來,顧長明終於活了過來,卻成了吳悔。因為魂魄脫離開身體的時間太長,從前的記憶煙消雲散。
再次相遇,彼此凝視,眼裏卻隻剩空洞。
(四)
這是我為琉落織的最後一個夢。
我曾設想過為他們編織一個完滿的結局。可來可笑,兩相忘竟是我能想到關乎他們最大的完滿。
我又想起琉落被帝處罰魂魄散去時的樣子。明明那樣痛苦,她卻仍舊噙著笑。
我問她:“你不悔嗎?”
她隻是一臉平靜地將我望著:“我賭上一切,卻仍不能讓他活過來。悔,卻也不悔。”
她噙著笑離去,而我消耗了千年功力奪下了她一縷魂魄,為她織了這個夢。
雖然故事的最後她仍舊未曾與她用生命去愛的男子白首不離。
但至少,夢中她救下了他。
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