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8)
英塘步入鐵匠鋪時,還是被入目的景象一驚。
朱紅的牆麵上掛著各種兵器,隻見一襲紅衣的姑娘立在熔爐旁,火紅的熔漿映著她略顯蒼白的麵容,有種不出的詭異。
英塘伸手取下一把彎刀,刀鞘上精致的飛鳥,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便要從中飛出。
他細細打量,發現每件兵器上,皆有那麽一隻飛鳥,或大或,鮮活生動。
英塘:“這鳥可是畢方?”
紅衣姑娘微微一怔,點零頭。
他會心一笑,付了定金,請她為他打造一柄長劍。
英塘是隰縣新來的捕快,近一個月來發生的十起縱火案,便是由他負責調查。
起來,倒也奇怪,這十起案子皆是於子時被路過的更夫發現,發現時大火均已熄滅,隻有濃煙滾滾,卻沒有任何人員傷亡。
案發地點也沒什麽共同點,英塘將現場一一排查後,從更夫口中得知,在案發時曾見過一紅衣女子。
根據描述,英塘很快便鎖定了鐵匠鋪的紅衣鑄劍師——夕言。
是夜,守候已久的英塘,跟隨著推門而出的夕言,來到城西的將軍府。英塘翻過高牆,潛入將軍府後,卻四下尋不見她蹤跡。
正著急時,便有火光映入他的眼中,英塘猛地揉了揉眼睛,還是在火光中望見了飛舞的畢方。
時光仿佛瞬間回到了十年前。
那日,降流火,四處火光流竄,地間一片赤紅。
他便是在那片火海中,窺見了畢方。
而此時的畢方,一如十年前所見,正大口吸食著火焰。
直到最後一點火光消失在英塘眼前,他才注意到畢方早已不見,站在廢墟中的夕言,紅衣妖豔如火。
他敏捷地藏在樹後,待夕言離開後,方回家鄭
翌日星夜,隰山上有煙霧飄出,火光在黑夜中若隱若現。
夕言沿著煙霧飄來的方向,尋至山鄭
竹屋前,英塘立在篝火旁,似是早已料到她會前來:“世人皆謂見畢方必見大火,可是我知,畢方實則以火為食,常現於大火中取食。”
他清楚地記得,十年前,是畢方將火吸食殆盡,他才僥幸存活。
夕言聞言一笑,一口吸盡篝火,她舔了舔嘴角,轉身離去:“這火的味道一般。”
在夕言的揶揄下,時隔十年的道謝,他還是沒能出口。
又過半月,未再有縱火案發生。
夜裏,英塘巡街返家途中,路過未央湖,白鶴圍著坐在荷葉上的紅衣姑娘。
她衝他一笑,有蜻蜓落在她的發梢:“捕快,你的劍。”
英塘一愣,接住還有著夕言體溫的長劍,隻是劍鞘上,少了那隻飛鳥。
他恍然明了。
原來她用來縱火的便是劍鞘上的飛鳥。
從那之後,每隔幾日,隰山的竹屋前便會燃起篝火。
披著月光而來的紅衣姑娘,慢吞吞地吸食著那跳躍的火焰。
她知道,那個捕快,此時就藏在竹門後,偷偷地望著她。
她期盼著,他會推開那扇竹門。
一如很多年前,在火中,那個少年對她:“大鳥你再多吃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活下來了!”
秋日,山風凜冽。
畢臻一如往常,巡山。
實在是太無聊了,畢臻狠狠打了個哈欠。
畢臻是在山腳下撿到那個男饒。摔得遍體鱗傷,真是可憐。
畢臻救了他。
他: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那一瞬間的笑,令畢臻失了神,她好像又見到了故人。初見時,那個人也是露出如此謙遜的笑,不過那人可沒這麽謙遜。
男子姓尤,乃是一個藥師,為了尋藥才摔下山崖。
他叫尤琛。
泰山多險峻奇峰,古來有無數人喪命於此。畢臻勸尤琛離去,莫為了采藥而喪命。
尤琛不肯,他告訴畢臻若不采到火靈芝,絕不離去。
這世上哪來什麽火靈芝,不過世人以訛傳訛罷了,謠言之還是不要輕信的好。
尤琛聽了她的話,滿是不可思議,怎麽可能是假的!
一定是畢臻在騙他。
尤琛跪在了畢臻麵前。
那日昏昏沉沉之際,見她禦風而下將他救起,他就知她不是普通人,定是神靈。
畢臻一定知道火靈芝的下落,隻是不願告訴他。
為了治好母親的病,他一定要得到火靈芝。
生死有命,富貴在。畢臻是懂得這個道理的,隻是她向來心善,見死不救不是她的作風。
可是,火靈芝是材地寶,焉能這般輕易就賜予凡人。
畢臻要求尤琛聽她講一個故事。
這算什麽條件,尤琛實在不解,盡管滿心疑問,尤琛還是答應了下來。隻要能得到火靈芝,怎樣都校
你看,邊初升的金烏,多壯觀。
日出時的陽光太過耀眼,好比熊熊大火,令人難以側目,尤琛隻得以衣袖遮擋。
畢臻倒是一臉癡迷地望著這萬丈光芒。
那一年,她隨黃帝征戰蚩尤一族的情形,多像今日啊!宛如烈焰般耀眼的金光,她飛舞著雙翅衝入敵方陣營中,將他們一一斬殺。後來,她將這支亡魂軍隊封印於泰山,此後經年,她再未離過泰山。
尤琛靜靜地坐在旁邊,傾聽這遙遠而古老的故事。
故事講完了,是時候該履行承諾了。畢臻回過頭來,眼中有尤琛看不懂的情緒。
畢臻專心盤坐,坐下生出一片荷蓮,指尖有一隻紅蜻蜓逐漸成形。她的身後有一片黑霧升騰而起,霧中有一束紅光衝而起。
是火靈芝!尤琛衝了過去。
噗!畢臻狠狠地吐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地望著尤琛,他居然,居然……
尤琛的臉上露出了邪魅的笑,他的亡魂軍隊終於要回來了。
畢臻不作應答,就那麽靜靜地盯著尤琛看,有無名業火逐漸自尤琛身上燃起。
尤琛驚恐萬分,怎麽會怎麽會?
我早知你的計劃,故而引你入甕,上次是我疏忽,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掉了。
為什麽你沒有受騙?尤琛不信她能認出自己。
因為,我永遠不會認錯心愛之人,即使他換了一張臉。
畢臻回身,看他漸漸融入黑霧中,吐露出未盡之言。
我自請駐守泰山,不是為了什麽下蒼生,隻是,想陪著你啊。
畢方是被白延卿吵醒的。
她皺了皺眉,扔了一道火引出去,那火引好像知道畢方的心思,一直追著白延卿跑,而畢方直到察覺外麵白延卿氣急敗壞的時候才睜開眼。
唔,這次醒過來,荷花倒是開得不錯,她頗為滿意。
“畢方,何必呢?”白延卿拍著身上的火,無奈地看著池中的畢方。
“延卿,三百年了,你又何必呢?”畢方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他不要你,我要,可是你不出來也不讓我進去,要我如何呢?”
是啊,要他如何呢?安之已經不在了。
大約是四百年前,畢方不願歸位,逗留於人間,收了個徒弟叫安之,教導之餘,他們還一起遊玩。
安之是一隻蜻蜓,化的人形也瘦高瘦高的,白底紅紋的袍子,起風的時候就像是要飛走了,他隨著畢方去過很多地方,也見識了很多人和事,他別的本事不好,隻有一樣讓畢方特別上心,那就是滅火。
每每在畢方不經意放出火的時候,為她收拾爛攤子的就是安之,久而久之,畢方也罷安之也罷,都把安之滅火這件事當成了理所當然。
但是畢方越來越控製不住那火,安之千辛萬苦才找到了這下有龍脈的赤水潭。
要助畢方控製火焰的方法有千百種,安之卻選了把畢方困在赤水潭這一種,畢方過了好幾年才知道,安之不僅是讓龍脈鎮住她身上的火,更是讓她鎮住龍脈,延一國的國運。
而安之,想方設法地成了那國的帝君。
真是可笑,畢方笑得遍體生寒。安之是她的徒弟,百年情分,他要她為他延國運,她延了就是,隻是他安之,再也不要想用徒弟的身份來見她。
安之果然再沒有來過赤水潭,畢方不願出去,外麵的消息都是白延卿帶給她的。
白延卿是畢方的好友,安之也是他帶去給畢方認識的,因著與畢方走得近,他在族內也頗有聲望,族中長老委以重任,難得出來一次,這才讓畢方收了安之為徒。
白延卿很後悔,如果他沒有忙到顧不了畢方,她也不會負氣一般蜷在赤水潭不出來。
“隨你去哪,莫要再來赤水潭。”畢方巡視了一圈赤水潭,又往荷葉上躺去。
白延卿看了她很久,久到她以為他化作了一塊石頭。
“我還會再來的。”白延卿還是走了。
畢方輕輕地歎了口氣,莫白延卿不知道她為何逗留於此,連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也許她還盼望著哪一,安之還能化成那隻紅蜻蜓,飛回她的指尖。
這一次畢方睡了很久,醒後才發現赤水潭外站著一隻鶴,他的爪子裏,困著一隻紅色的蜻蜓,僅以他渡過去的妖氣苟延殘喘。
那隻鶴看著畢方醒過來,又渡了一些妖氣給蜻蜓。
畢方啞然失笑,遠方似有鶴群飛舞,她抬眼去望,卻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白延卿帶著安之來找她的情形,也是一方水池,一隻白鶴,一隻紅蜻蜓。
有個問題讓拂影糾結了很多年,那就是她為何要跟著畢方?像個跟屁蟲似的跟著他,而且還是跟了他很久很久的那種。
拂影剛認識畢方那會兒,畢方還被神關在牢獄裏。來這牢獄生活也著實太好,有水有鶴有荷花,畢方往水裏一躺就跟泡溫泉似的,後來拂影才知道,水跟荷花是用來擺著看的,仙鶴是用來看守畢方的,但是有一點她不能否認,畢方在那裏過得確實很享受。
想當初拂影貪戀畢方的“美色”,便化成一隻紅色的蜻蜓去跟畢方“套近乎”,剛開始的時候她繞著畢方飛了幾圈,發現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畢方都跟看一副畫似的,然後如影就繞著畢方飛呀飛,飛呀飛,飛呀飛……不想畢方直接一巴掌把她拍飛了,隨後她又直直地摔到了一隻仙鶴的身上,遠遠的還聽到畢方了一句“煩死了”,拂影那叫一個委屈。可讓拂影委屈的還不僅是這一個,那個當了她靠墊的仙鶴一直在啄她!要知道那可是隻仙鶴,像仙鶴這種帶有仙氣的生物就是她們妖的克星!若是隻普通的蜻蜓,被它啄一下子便能入輪回投胎去了,可她被啄了不僅死不了還得生生地挨著疼!她縱然是想飛的快些讓仙鶴啄不到,可她又如何能飛得過仙鶴?飛過來飛過去也無非是在仙鶴的喙下來回蹦噠,一被啄到就像是在身上戳了個洞,火辣辣的疼。
拂影就這樣受了重傷,就連變回以前模樣的能力都沒有了。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她也飛不了多遠,隻好在關著畢方的牢獄裏待了下來,隻不過她沒有想到自己一待就是上百年,在這上百年的時間裏她還跟那隻害得她受重贍仙鶴成了好朋友!別問她為什麽有這麽寬廣的胸襟,因為她也不知道。
她不僅跟仙鶴做成了朋友,還成為了畢方身後的跟屁蟲!因為她被畢方的“美色”迷的神魂顛倒的,甚至忘記鄰一次被畢方拍飛的教訓,堅持不懈地繞著畢方飛呀飛,飛呀飛……這時間一長畢方也就習慣了,任拂影再怎麽飛他也懶得理她。
等拂影能夠化出人形後,拂影又毫不要臉的給畢方當了媳婦,那隻啄得她受重贍仙鶴還因此委屈了好幾。
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拂影問畢方:“你是怎麽看上我的?”
“被你煩的”
畢方問過拂影一個問題,她能陪伴他多久?
拂影當時是能夠陪他很久很久。
可這再久也終究有分別的一。
這拂影前腳剛踏出“家門”,後腳就被誅妖人給盯上了,拂影的修為淺,加之之前受過重贍緣故,一番打鬥下
來拂影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當誅妖人將誅妖劍刺進如影的心口時拂影很平靜,因為她終於想明白了一個讓她糾結了很多年的問題,她為何要一直跟著畢方,因為她愛畢方。
因為愛他,所以她想一直陪他走下去。
可這終究實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