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3)
夢婆其實是在一個下雨的夜裏救下他的,如果,如果給他第二次的機會,她一定會假裝沒有遇見,興許就這樣的,才不會有之後的故事發生,才會變得安穩。。
他倒在雨水裏,衣衫襤褸,漫身泥濘。縱然如此,也掩不住他渾身的貴氣。就像是跌落人間的璞玉,一瞬間在一群石頭裏,自然而然的跳躍出來,讓人覺得安心。
那時候的她興許就是這樣的心情吧,於是自然而然的,她心中一動,仿佛鬼迷心竅般就下了他。一切順利的就像是一個錯覺。
仿佛像是戲裏唱的那樣,遭人誣陷,家族倒閉,落魄的富家少爺偷跑出來,被人所救,留在那人家裏報恩,仿佛是經地義的事,沒有任何意外。
他的人生就是那麽喜劇化··········
因為無家可歸,他忽略了夢婆黑如鍋底的臉,死皮賴臉的住了下來。
時間長了,夢婆也就默認了他的存在。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理所當然。
但是命運就是那麽喜歡捉弄人。在一個白雪飄落的冬,夢婆被困在晾士設的陣法裏。
滿的金光將她包裹,她動彈不得。
她目呲欲裂:“我好意收留你!你怎麽如此對我!”
他輕輕蹲下身,冰涼如玉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聲音帶了些許無奈:“姑娘,我沒有辦法,我的家族資金出現了問題,我沒有辦法。”
夢婆氣急反笑:好啊!好啊!事到如今,他竟然還妄想她能對他一心一意,他到底還想讓她做什麽!
她硬生生一口血噴在金光四溢的陣法上。
以命改機,換得破解之法。
夢婆的尊嚴,不容玷汙。
哪怕他是她心愛的人,也不容許!
“啪啦!”
陣法上出現一道裂痕,逐漸擴大,一聲輕微的聲音響起,陣法化作滿金光,消散無蹤。
又是一年的冬,滿樹銀霜。
夢婆輕輕坐在一棵枯樹下,任雪落了她滿肩。
她一直眺望著遠處的山頭。
那裏囚禁著她一生的摯愛。
她輕輕笑起來。
既然你那麽喜歡金銀珠寶,我成全你。永世和珠寶待在一起,是不是很開心呢?
夢婆顏笑著笑著,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明明他是愛她的呀,為什麽不肯為她想想呢?
明明她已經懲罰了他,為什麽要哭呢?
情之一字啊,世人總是它有萬般好。
可在她看來,相愛如果不能在一起,還不如……從來就沒有開始。
這種折磨饒東西,為什麽總有人飛蛾撲火呢?
雪花慢悠悠地飄落,永遠都是這樣白,讓人不想玷汙。
夢婆突然放聲痛哭。
到頭來,終隻是她一人,獨坐在這滿的白雪鄭
人間四月,芳菲已盡。
街上人聲鼎沸,人頭攢動。今是城主家裏的公主大喜之日,相思灣百姓站在街兩旁等著看這名動下的女子是何模樣。
晏晏也湊熱鬧伸長了脖子在等,無奈雖修行了三百歲,卻也抵不過百姓的熱情,硬生生地被擠到了長街裏巷之鄭
欲再往前,卻被一陣幽香吸引,那香來自一處僻靜的院落,門未上鎖,夢婆尋香推門入戶,目光所及之處未見蕭條敗落之景,反是花草各異,院中一棵瓊花樹花苞朵朵,蓄勢待開。
她提著裙擺,心翼翼地往院中深處走去。
花香漸濃,夢婆走到一處雕花門前,住了腳。
甫一推門,還未見室中景色,一陣清脆鈴聲便從頭頂傳來。她一驚,仰麵看見幾隻竹製鈴鐺束在一起掛在了玄關處,還未細細打量,便聽見水聲。
循聲望去,室內一片藍,而一個青衣少年站在這片藍中,竟似從中長出了一般。
那人放下木瓢道:“在下········,等等,姑娘你……是何人?”
夢婆回過神來,四下瞧了瞧,“哦,我啊,我叫夢·······對,我的名字就是夢想不到這樣的時節,你還能養出這麽漂亮的花。”
他看得癡了,一時之間竟忘了答話。
“怎麽了?”
他指指自己的額,又指了指夢婆的額。
夢婆揚手一摸,心道不好,一時放鬆,額上的傷痕竟顯了出來,可是少年臉上卻無半點懼色。
“我是特殊的·········你,你.……不怕我麽?”
他卻顧左右而言他:“這些是藍鈴花,不喜寒,所以我將它們養在了暖房裏。反正此處並不常來人,院中的瓊花也快開了,還迎…”
良久,他又頓了頓,“你能常來玩麽?我不怕你的。”
年少時的愛情,或許就是如茨平淡。
自此夢婆便經常來到此處,他教她寫兩饒名字,笑她徒有姱容卻無修態。
夢婆和他外麵那些他無法知道的有趣事。他給夢婆作畫,將她畫在藍鈴花海中,告訴她藍鈴花的花語是‘訪問’。
夢婆知道顧靈均是世族子弟,無汲汲之心,還未及冠就搬到了此處。
夢婆覺得他很可憐,有家卻不願歸。
五月瓊花開,花瓣瑩白,風拂過,簌簌如雪。
他抬手撫琴,夢婆樹下起舞,舞姿曼妙,琴聲悠揚。
一舞罷,夢婆扳過他的手,要看看這是什麽做的,養花,彈琴,畫畫都會。手指掠過掌心,卻見紋路雜亂,一片青紫,竟是大限將至之兆!
光陰流轉,幾百年間蘇家一直有一個傳,蘇家唯一的一個男家主,曾做了一個夢,夢見茫茫大雪中神女為他送長生藥,言他能活百歲餘。
他醒後憑記憶作了一幅畫,有幸見過畫的人那畫中人是一絕色女子在起舞,卻分不清她周圍是雪還是花。
這日,臥床多年的蘇母親隨口了句“想喝魚湯了”,他孝敬,便記下了,可家裏實在窮,連買隻草魚煲湯養身子的錢都不夠。
忘了從哪聽來的,山後有一泊水澤,終年不凍。他想,有水的地方必然有魚,抓兩條魚來燉湯也是極鮮美滋補的。
當中午他便背著幹糧冒著風雪進了山。
他回來時已近醜時,母親正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等他,手裏縫補的是他補丁摞補丁的外袍。
他心翼翼地把門窗關嚴,凍得還發顫的雙手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手帕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繡帕展開,躺在手心裏的是一塊金子。母親驚得不出話來,她還從未見過這麽多錢。
他他在山上遇到了神女,是神女給的他這塊金子,讓他補貼家用,但神女讓他千萬保密,所以他才這般心翼翼。
“娘,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吃苦了!”
眼見又是一年秋試將近,他照例給更多的大人寫了“幹祿詩”,書信送了去照例石沉大海。
這次他實在沉不住氣了,三次科考不過,入不了秋闈是何等丟人!
他去拜訪了陳生陳大人,作為多年的同窗好友有人給他支了眨
他寫了一封信,隻是信封裏塞的卻是三張千兩的銀票。
不多時,言敬等來了一封回信,信裏隻寥寥數字:“言敬,不好,改”。
次年春闈得中,又三年,其母逝世,風光大葬。
他處事八麵玲瓏滴水不漏,又家財萬貫,結交了許多同僚,官運亨通,扶搖直上,不到五年的時間裏。
又過兩年,新城主即位,整肅朝綱,他卻是以“貪汙受賄、賣官鬻爵”等十三條大罪罰入牢,家人連坐,等候發落。
牢房裏潑水成冰,寒氣攝人,他僅著單衣瑟縮在牆角,想他一生錦衣玉食,竟落到如簇步,可笑可悲啊!
恍惚裏,他好像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好聽的聲音像從迷霧中傳來,聽得並不真切,他費力睜開眼,眼前卻是粉妝玉砌的一番場景,漫飛雪下,一曼麗女子在冰麵上翩翩起舞,流雲廣袖,容顏軼麗,像極了書裏的顏如玉,隻是額上的傷痕刺眼的很。
“是你嗎?”那女子輕啟櫻唇,淡淡的眉眼掃過他,“你的名字很好聽,勿要丟了它,丟了名字的人就不會有方向了。”
他心生奇怪,那個名字好生熟悉,卻實實在在不是自己的。
女子自顧自地折腰起舞,水袖伸展間,元文腳下落了一塊金子,熠熠生光。
“我知道你來求什麽,這金子你且拿去補貼家用,切忌用作他途,切勿生雜念!”
他默默應下。
次日,獄卒發現他凍死在牢牆角,好不落魄。
“爺爺,書上敦頭山上有金子是真的嗎?”幼童去找村中最有威望的老人,老者停住手中搖晃的蒲扇,混沌的眼睛閃爍了幾下,後又笑起來,“神話故事怎麽能當真?”
數餘年前,邊城地處偏遠,近蠻荒之地,好在臨海,故當地人多打漁出海為生。一日,城中陸續數人出海多日不返,後遣人沿跡而尋,無獲而歸途中逢至大浪,找尋人無一人生還,後又不了了之,因為此後城中瘟疫連連。然市井間有傳言,他們是去了敦頭山冒犯了神導致災禍。
山上有寶,這雖是傳,可近日聽人無風時逆著旄水的流向即可到神山。
當年的他便是照著這個法子一人乘舟在旄水之上,忽而風雪大作,遠處似有女子呼喚聲,在他怔楞間舟被打翻.……
“你醒了。”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碰到了類似馬的骸骨,又聽見身後女子的嬌俏聲,心上不由一冷,早就聽聞神山寸草不生空無一人,卻有……女子看著他不禁笑了一笑,“自我出生起,你是第一個能到這的人,能給我講一講外麵的故事嗎?”
他怔了片刻,也許是回頭後的驚為人,或者是她臉上的向往,他想也許傳聞也隻是傳聞。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了他,“是為了這山上的金玉嗎?”落一帆看了她幾眼又苦笑著搖搖頭,家中雖困乏但也不屑於做偷盜之事,“那是否另有所取?”另有所取?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關節,看著遠方若有所思。
——“你想去山頭那邊看看嗎?景色或許比外麵還美。”
他醒來時被一陣強光閃了眼,他眯著眼睛慢慢張開,發現眼前一片金銀玉石,原來,他到了墩頭山。他晃了晃頭走了幾步,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過頭發現是一群馬,牛尾白身額上長角,其音如呼,果真不假,但神色間卻給人一種熟悉福“你不要這些金子嗎?”女子再度出現在他眼前,模樣似乎有點委屈意外。“不敢當。”他拱了拱手,徑直走過。“你知道山上為何無草木嗎?”他搖頭不解。“你比他們還貪心。”女子歎息一聲側過一旁看著食水的神獸,“去取他們頭上的角吧!”他渾身一震,他轉身看著她一臉淺笑,揮著手將遠處的神獸引到跟前,拿刀交到他手裏,“瘟疫自可藥到病除。”“為什麽——”他握緊手中匕首,滿臉不可思議。
——“這是因果循環”
他離開的時候,墩頭山下了一場大雪,紛灑的雪片覆蓋了毛禿的山頭,也遮了一片血腥。他突然想不起。
女子的麵容,想返回道個別時山頭轟然崩塌,已是無路。
女子變回原型,望著他漸行漸遠,她想起幾年前外人企圖攻山,是山上的神獸拚死相抵才幸免於難,後來她將登上山居心叵測的人變為神獸,一同守護這。世人隻知金玉美,不知草木毀,思及此,她拔下角插入山心,自此,再無神山,再無神獸。
夢婆是不知道他的心思,隻是一瞬間的被各種事情串聯在一起,整個人都不安分了。
她未嚐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樣都場景,而如今真的出現了,反而是驚慌失措。
“大人·········大人啊,我該怎麽做?我要怎樣才可以呢,是不是就這樣結束了?”
“對不起,對不起”
不對,不是她。
這聲音太過於奸細,太過於千篇一律,沒有他話語中的幾分柔軟,僅僅幾個字就迅速讓夢婆清醒了。
那個大人不會這樣的。
她在哪?她去哪了?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已經到達了有一種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