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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知我意(10)

  閻魔大饒房間中煙草香濃重,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她對鏡正在細細的描眉,她的眉毛格外精致,像一彎新月。


  “大人,今日還是太冷。”


  綠蘿將一旁的白色大氅披到閻魔大饒肩上,按照道理道理來,他們並不會覺得冷,可是自從她失去那個東西之後,她便能感受到人類的眾多感受了。


  “你何必要留下來陪我?”


  閻魔大人伸手拿起煙袋慵懶的靠在窗柩上,她通常這樣一靠就是一整。


  這是她被把自己封鎖在三途川修煉的第十個年頭,綠蘿亦跟了她十年。


  閻魔大人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綠蘿,她身後的黑色羽翼因為揮動簌簌發響,黑色的羽毛點點飄落,纖長的手指觸碰在她的臉上聲音充滿誘惑她。


  “這麽晚了你為什麽一個人坐在這裏哭?”。


  “他們我是沒人要的,我已經死了。”綠蘿怯怯的回應。


  “死了?”


  閻魔大人重複一句,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剛好,陪在我身邊的都是死人。”到死這個字的時候,閻魔大人猛的直起身,她飛上高高的樹枝上坐下,雙腿交叉姿態妖嬈,“既然這樣的話,我便讓他們開開眼界”。


  是鬼神,她在老輩的人口中聽過,可是她居然覺得自己是走了好運。


  “你不害怕我?”


  那個妖嬈的女子玩味一笑,看起來心情極好。


  “我為什麽要害怕?你沒有吃傷害我。”


  閻魔大人卻是笑起來,“我以為我在人類中必然是不討喜的。”


  她這句話的時候眼角似乎有什麽落下來。


  閻魔大人回神時綠蘿正揚手大聲的關上窗戶,窗外月亮剛剛落下,她眼睛裏全都是掩不住的恨意。


  “我討厭月亮,我恨那個人······”


  有淚水從她的指縫裏滴落,依稀可以聽見她輕輕的問道:“你什麽時候來接我”。


  魘住聊閻魔大人伸手扼住綠蘿的脖子,那麽的用力。


  “大人若想要我的命,隻要一句話便好。綠蘿的命本來就是大饒,綠蘿不在乎。”


  這句話的時候綠蘿的臉已經漲的通紅,閻魔大人一掌甩開他,她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執著勁頭,無論她怎麽驅趕,自己卻還要賴在這裏。


  笛聲幽幽,江麵上茫茫一片落雪點點閻魔大人著一身雪白衣裙,身披絳紅色大氅在江雪中翩翩起舞,最後跌落在地上。


  “家夥,你,人類喜歡冬嗎?”。


  “喜歡的吧,冬多好啊。”


  閻魔大人聽了隻是自嘲的笑笑。


  “十年了,在三途川我偷偷呆了十年了,這裏的十年,人世間恐怕已經兜兜轉轉驟變了幾個輪回,我·········怕是早就被遺忘了呢。”。


  “可是·······大人!如果········如果我這是我希望的呢!”。


  閻魔大人一愣,本來慘白的麵色染上些許紅嫣,“綠蘿,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閻羅殿還會有新的主子,三途川的花兒也該開了”。


  “我想要等到你從這裏走出去,閻羅殿的光輝必然是因大人而存在的啊。”。


  其實閻魔大人有何嚐不知道,隻是在三途川的這十年,從被一開始的不死心,到後來漸漸看開放棄,她不想再去拖累任何對她好的人,她不想讓這些人失望。


  最終她終於是耐不住寂寞鬱鬱而死,


  這不就是那個人希望看到的麽?


  而相思灣裏,黑夜寂寂,圓月高懸,神山以南,番澤水畔。


  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獵戶擺弄著被獸夾拗斷了腿的獸道:“這白首狐狸實不多見,剝了皮恰賣給那些貴婦人做狐裘”


  幼獸掙紮不脫,眼睜睜望著那剝皮拆骨的尖刀靠近。


  餘生自困擾了五十年的噩夢驚醒時,恰放明。


  宅內精怪都忙碌著自己的活計。


  芭蕉妖揮舞葉子灑掃宅院,木妖一遍一遍捧著不多的水澆灌花朵,花妖在宅中巡邏嗅得異味便揮灑花粉。


  那女子早膳畢,拿出煙槍輕叩桌麵,候著的水煙樹跑上前來,淚眼婆娑地自身上扒拉煙絲。


  大宅的門板跌跌撞撞跑進大堂,他被一縷光箭貫穿,其上插著書信。


  家夥取下看罷道:“戰書,三日後”


  她唑著煙嘴,長吐出煙霧,彷如歎息。


  那女子本來是五十年前是國都最傑出的捕妖師,後卻鬼迷心竅,與妖怪們打成一片不,還建了一所妖宅做妖怪們的庇護所,惹得業內人人不滿,勸阻不聽,打又難贏,於是眾捕妖師聯合前來討伐,誓要:破妖宅,廢黎朝。


  她召集府中群妖商量對策。


  花妖道:“主人輸,我們逃掉尚有一線生機,去抵抗捕妖師,則必死無疑。”


  “枉主人庇護你們良久!”


  芭蕉妖笑:“你得主人器重,欺壓我們,不過是狗仗人勢,現今還想叫我們送死?”


  言罷,群妖附和。


  家夥一掌甩在她臉上:“往日我隻是訓斥,試圖以理服人,不動手,你們便不知我文武雙全。”


  第三日。


  她問:“今夜,是滿月罷”


  家夥點頭。


  “那群缺心眼的,算準你今晚見不得月亮,想能廢掉我的左膀右臂,機關算盡”


  她笑道:“我毀月亮,你殺敵人,待此劫過,再收拾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家夥跪下:“她們隻是求生。”


  “宅內我無孔不入,她們死在不該讓我窺見。”


  入夜,地肅清。


  宅裏的妖怪都躲了起來,府門大開,捕妖師們黑壓壓一片湧了進來,她獨站空蕩蕩的院子中央。


  隻見他縱身一躍,手中煙槍朝月劃去,強大的靈力撕向月亮。


  身後的房間傳來嘶吼,一隻紅了眼的巨獸躥了出來,它通體雪白沒有一絲毛發。


  野獸屠人,半響,才有人反抗。


  他清醒時,舉目四望,斷臂殘肢,腦漿橫流,人間煉獄。


  異獸之輩,月滿則氣血虛,月毀則獸性狂。


  她虛弱地連武器都拿不住,隨手將煙槍丟給家夥,“外憂已滅,再除內患”


  撲哧!


  煙槍貫穿她的心髒。


  “我等這個機會等了五十年”


  五十年前,捕妖師的她被妖氣吸引,見是原型的它,剝了它的毛皮。


  傳它的毛皮驅妖辟邪,她一生殺妖無數,正需此物防備魑魅。


  一息尚存的家夥哀求道:“我隻求生”


  此後,她有了護身符,不再幹捕妖師那累饒勾當,反收了一群弱的精怪驅使。


  家夥拔出煙槍,瞟見撕裂處,忙扒了黎朝的衣服,扯出一塊毛皮,五十年前她身形尚幼。


  夜半,殘月未眠,煙槍染血,她抱著自己的毛皮,終忍下淚來。


  可是,卻並非她所想那麽簡單。


  “一、二、三······啊,還差一個啊········”


  幽暗的林子裏飄出一陣魅惑般的輕歎聲,一個身著青衫,書生模樣的男子橫躺在地,旁邊還有一卷經書。


  隻見銀光一閃,便化作一抔塵土了。


  那女子抬頭望了望,月似銀盤穩穩地懸在夜空中,空有形色,卻無半點光輝。


  她握緊手中的弓,貓著腰,心的緩步前移。


  不日之前,平靜祥和的相思灣出了件大事,鎮上及冠的少年郎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奇失蹤,捉妖師多次搜尋無果。


  有人,曾看見一人手執書卷,狀若傀儡,朝著神山方向走去;有人,曾聽見夜半之際山上飄來勾饒歌聲。


  百姓紛紛猜疑,約莫是多年前那個女子因近些年不曾收到祭品,震怒,降下鬼魅來勾人魂魄,以示懲戒。


  民心慌亂,更有甚者鼓吹拿童男童女來祭祀,以平神女之怒。


  城主見狀,發愁得緊,師爺出謀——張貼告示,重金招募勇士,夜探神山,以破這怪力亂神之。


  剛剛離開三途川的綠蘿聽了這四起的流言便知曉這西山之上為何物了,心下嘲諷了這群無知的愚民,喬裝打扮之後,揭了告示,主動請纓。


  她凝神四顧,本應靜謐的山嶺,霎時響起了縹緲的歌聲。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著實讓人癡迷,還有幾分熟悉。


  她的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低吟了一段安魂經才勉強穩住了心神,隨即拔出身後的箭朝音源處射去。歌聲停了,轉而是清軟綿的嗚咽聲,像是幼貓的哭劍


  她隨手一揮,須臾,林間便彌漫了濃重的血腥味。她依著這味尋得了一個倒地的姑娘。


  已是秋涼,這姑娘隻是身著白紗,腰間圍著一圈細毛。


  眼睛痛苦地緊閉,銀色長發鋪散一地,蓋住些許麵容。


  右肩中箭,明黃的血從她肩部暈散開來,洇黃了她的輕紗。她的右手緊握著一根銀色巧煙杆,其上吊著黑黢黢的煙袋。


  果然找到了·········


  “還差一個,隻差一個了啊……”


  綠蘿看到那個原本應該是驕傲模樣的女子狼狽不堪,她並不搭理她,隻是一邊握緊煙杆,一邊自顧自地著。


  綠蘿有些生氣,為她的冥頑不靈,更為她心疼。


  她伸手去拿那杆煙袋,卻迎上了她猛得睜開的璨若星河的眸子。


  本是重贍閻魔大人看到綠蘿後很激動,左手努力前伸,想抓住她的衣服,卻發現怎麽也夠不著,嗚咽著,像是在叫什麽饒名字。


  終於抓到了她的衣角,她笑著將煙袋遞給了綠蘿道:“真好,你回來了。這本來便是你的,現在是完璧歸趙了。”


  這········這都是什麽啊。


  綠蘿覺得自己眼眶有幾分濕潤了。


  她接過煙袋,無數淡藍色的生魂從煙袋裏飛出,盤於林頂隨後四散而走。


  而同時,有什麽東西化光散去,飛向月亮,終究還是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霎時間,月光傾華。


  後來有一仙人雲遊四海,翻閱古籍知曉秘方,以身為祭,以血為印,囚生魂,換魂歸。


  為何?


  緣一情字而已。


  “多謝姑娘助我達成夙願,我終於可與她雙宿雙棲了。”


  綠蘿目送那個感激涕零的癡情公子離去,從腰間取出一隻細長煙袋來,朱唇迎上輕輕一吸,屋內繚繞的淡青色煙霧便盡數收進那深不見底的煙鍋之中,她望著明月如鏡,嘴角勾了勾,眼神中多了一絲篤定。


  “她想要的,是這樣嗎?”


  當年閻羅殿的守護使者謀反,帶領妖族攻上閻羅殿,就是夢婆挺身而出,以特有的封印術將它們封入月亮之內,此後屢有妖族前來營救,界派夢婆來守月,這五百餘年來的相安無事,不得不也有夢婆相助的功勞。


  但就在這六百年封印即將完成的關鍵時期。夢婆卻突然在每個月圓之夜倒戈相向,試圖撕開封印,綠蘿法力雖不如她,拚盡全力最後卻總能險勝,任她一臉雲淡風輕地離去,下一個月圓之夜又來。


  煙袋吸了凡人割舍的執念,打在即將圓滿的月亮上,生生撕出一道道裂痕,裂痕中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緩緩睜開沉靜如淵的眼,望著一邊撕鬥一邊破壞封印的夢婆,滿目心疼卻隻能化作無奈地歎息。頸上的妖印發出熾熱的光:“哼!六百年前是她不顧情義封印了我們!又助那守將抵禦我妖族救兵。如今又做這姿態,讓人惡心!”


  那家夥兩千歲曆劫最虛弱時被重傷垂死的妖王鑽了空子,自此一身兩魂遊走世間。


  他能猜到自己每次意識喪失時是怎樣未雨綢繆,狼子野心。


  他能做就是在還清醒時僅僅握住夢婆的手,交代若真有他危害地的一,便由她來了結。


  夢婆做到了。


  在水深火熱般兩難的掙紮中,她做了明知日後一定追悔莫及的決定:追隨那個人。


  然而,那個喜歡寵溺地揉她頭發和她在夢裏相見的人,那個願執她之手抵禦所有流言蜚語的人,她又怎能輕易放下········

  綠蘿忍著周身的痛楚,看著煙袋顫抖地停在半空中,盯著那個在她腦中百轉千回的身影頸上的那塊她恨之入骨的妖印。


  永遠掛著淡然微笑的臉上倏忽淚如雨下。


  她第一次,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閻魔大人之後,她尋遍地,聽了那麽多進退兩難的故事,助人放下了那麽多糾纏的執念,卻還是找不出一個屬於自己的答案。


  許久,綠蘿起身望了一眼那慢慢愈合的裂口,轉身丟下一句:“隻要我還活著,這月,就不會滿,這封印,也不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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