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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夢魘之始(14)

  “畢方,你可真慢呐。”


  猙兒喉嚨裏這麽喃出一句,伸個懶腰,眉梢眼底不自覺便落在酒香四溢的壇裏,白色梨花枝從裏頭長出來,好不燦爛。


  賭氣似的,猙兒別過頭。


  對岸倒是春暖花開,又掃掃腳下的章莪山,嘴嘟著不忘腹誹,當年畢方鐵定給財神迷了心,這寸草不生的地方,怎有四季分明之地好玩?雖是滿山碧瑤玉珠,連可做下酒材畜生都沒,枉費這一壇上好的梨花酒。


  猙兒暗暗下定決心,若你畢方鳥再不帶回來下酒菜,也要喝完這壇酒!就連嘴裏也忍不住罵道:“這失信的畢方!當年隻讓我等幾個時辰的!”


  更惱了,猙兒坐直了身子,落在的紅色裙擺都懶得斂下,皺巴巴的一片,任由風雪撕扯。


  酒香,梨花,更像是挑逗,順著鼻孔鑽進去,猙兒守了百十年的酒癮湧上來,抱著酒壇子,恨不得一氣幹了。


  “算了。”


  她瞅瞅裏頭的佳釀,不曉得多少次又放回一邊,托腮安慰自己,“畢方指不定什麽時候帶著好吃的兔肉回來,若自己吃完了酒,會遭他訓斥。”


  猙兒才不怕他那副臉麵,酒是我憑本事釀的,怎麽的不許我喝?那千年梨花,還是她從對麵山上偷下來的。


  不自覺咧開嘴角,竊喜一番,聽那還是火神的地盤,隻覺得自己本事大了許多,強如你畢方,為聊下酒菜,不也是百年未得手?


  可是啊,你快回來吧,帶什麽都好,那怕隻是路邊的野菜都校

  猙兒又在心裏嘟囔,你再不回來,我真的就要把這壇子酒吃掉咯了,千年梨花酒呢,你舍得麽?


  你應該舍得的,你連我都舍下百十年,如何舍不下一壇梨花酒?


  猙兒又看了眼壇子,壇子像是作怪,酒香啊花香啊都被扔出來,砸的猙兒頭暈眼花,方才的想法被她丟掉,畢方一定是去尋找下最好的下酒菜。若非下最好的下酒菜如何配得上自己下最好的酒?

  可這酒,尚好麽?


  她用修長的手撚起梨花枝,沾起幾滴在口裏,揚首任由醇香的液體落入口裏,散在嘴裏,最後濕潤喉嚨,仍是熟悉的味道,和畢方一起釀酒的回憶不應景的想起。


  猙兒懶得動,梨花枝擱在壇子裏,斜斜撐在那裏,翹著二郎腿好不自在,喉嚨裏好似喃著什麽:

  “畢方,這酒不好喝了,也不要什麽下酒菜,你快回來好不好,我啊,隻想要你了。”


  多年前我曾問過碧瑤一個問題,“師傅為何要讓我們呆在這章莪山修煉,這兒草木皆無,如何修煉?”碧瑤沒有理會我,自顧自的盤腿打坐。


  那年我16歲。碧瑤帶著我,一點點的修煉,竟修成了人形。


  紅衣墨發,那是我第一次見碧瑤笑。她喚了我一聲“阿真”,這也是她第一次喚我的名諱。我很開心。


  “碧瑤,你我們何時才能離開這座山?你看,這山上除了黃土便是黃土。”我當時的一句玩笑話她聽了進去,望著遠方很久很久……


  當我的法術已經能夠打贏碧瑤了,碧瑤很開心。拉著我去了一個地方,哪兒有草地,有泉水,還有很多很多的梨花。白色的花瓣很漂亮。碧瑤摘了一朵簪在我的發髻上。我學著她的樣子,給她也簪上了一朵。


  她讓我在泉邊等她,她去取個物什回來。


  她碧色的裙擺被風吹揚起來,發髻上簪的梨花若隱若現。她手中抱了一個壇子,朝我走了過來。


  “呐,這可是好東西。”她揭開封在壇口的油紙,一股梨花香撲鼻而來。


  “這是何物?”我習慣性的問。


  “這是梨花釀,不過可不許貪嘴多食,我可是弄了好久……”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碧瑤滔滔不絕的話,平時慣是我,她就聽著。那梨花釀我食了一點便醉了,難怪碧瑤不許我多食。隱隱約約間我聽到師傅的聲音。“師傅,碧瑤絕不會讓阿真死的。碧瑤情願自己複死也要護阿猙周全。”那句死也要護我周全的話她果真做到了。那日的章莪山一片鮮紅,碧瑤倒在我的懷裏。“阿真,你看。這兒不再是黃土了。”她朝我笑著。“你來山上時曾問我為何師傅讓我們待在這山中修煉,這兒草木皆無,如何修煉。可是你看,你已經修成了人形。你還問過我何時才能離開,這兒除了黃土就是黃土。”我沒法安靜聽她下去,我以為她從未在意過我的。“阿真,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遠山,那樣你就可以看到我了。”我看著她一點點的從我懷裏消散,一點點的離開。“臭子,你看那座山。那就是碧瑤,哪兒春暖花開。可我卻隻能待在這白雪皚皚的章莪山,永遠無法離開。”我看著對麵的山。“那你可曾悔過?”那子問道。“怎會沒有?如果沒有碧瑤,這世間那會有我明真?”那子並不驚訝。“卻不知這山中的妖怪竟是性情中人。”他笑道。他本是除妖師來這山中除我,卻被我拉著將我的生平都講與他聽。“所以你讓我去采這株梨花是因為那一壇子梨花釀?”他指著那壇中的梨花,“想必這就是那裝梨花釀的壇子吧。”我點頭。“你動手吧。最後求你一件事,請將我埋到對麵的山上。”我閉上眼。仿佛又聽到了,那日碧瑤對我的話。碧瑤,阿真來陪你來了。等我。


  煙灰的空,雲氣嫋嫋。周圍高聳青黛,多是碧玉瑤石,周圍無草木,名曰章莪之山。


  猙抬腿往山口而去,身形慢慢褪去。


  今年格外的冷,這群人已被困了幾日,看這樣子活不了多久。


  撿起葫蘆,冰涼卻又灼熱的液體刺激著她。


  她,嗜酒,那些人生死與她何幹,不過添幾具白骨。


  “原來這就是那異獸猙,竟是個女子。”是個年輕後生,眾人不敢言。


  猙凝了心神,這句話,與那人的何其相似,動了惻隱之心。


  “你們走吧,一路無虞。”聲音如玉落盤,平穩淡然。


  章莪山上有世人所求所惱之物,卻無可動心之處,遍地珠玉晶石,更甚者玉成丘。猙卻覺得過於冷清了,她唯一有的不過是這方寸的木桌,一枝梨花開的驚豔。


  猙倚在桌旁,紅衣烏發,有獨角於額上,逶迤的紅衣之下,有五尾盤旋,身上有奇怪的花紋。她的真身確實讓人害怕。


  她是異獸,注定不會像常人一般,上古至今,已上萬年,也隻有一人不怕她,垂眸。似是回憶。


  百年前,依舊是這座章莪山。


  那人是無意跟著一群商人進來的。


  眾人皆言,異獸吃人,她倒還不知道。


  猙,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眾人落荒而逃,亦有貪心不足者,滿眼驚恐。


  “我見到猙了!是隻母的……嘿嘿”男子眉目清秀,帶著憨意,意料之外。


  這人是個話嘮,猙有幾分新奇。


  然而不久猙便發現那是個癡兒,混沌未開,猙扭頭往深處走去,一言不發。


  不想那人竟在山上待了一夜,在這冷冰冰的山上,猙似乎明白他大大的包袱,想來替他準備的人很周到。


  原是迷路了,滯留了幾日,一不知道在幹些什麽,猙看著他,每日嘴唇青紫,裹成了球。咧著嘴傻笑。


  第二日,癡兒揣了一懷梨花,笑的燦爛,在她眼前伸開手,掌心裏躺著一寸許長的玉,青黛的顏色,很美。


  “我想……跟你換…”然後,那個愣頭愣腦的男子伸手將一把梨花重重的推向她,花瓣從手背上落了一地,芬芳撲鼻。


  她覺得有些傻的可愛。雖在眼前,仍過心間。


  猙赤腳而立,腳下玉石光潔。


  那人病了,很嚴重,躺在地上口齒不清,念著兩個字,她聽不清也聽不懂,隻記得梨花如雪。


  麵色潮紅的男子,燒的模糊,呢喃之間滿是痛苦和焦急神色。


  猙沉默良久,歎了口氣,幾不可聞。


  她忘了,他終究不屬於這裏。


  茅屋裏。


  “娘子,好漂亮…”男子眼裏燦若星辰。肩頭女子笑魘如花,發間是碧玉的簪子。


  記得在他的夢裏,應該是這般樣子的,她仍不解。


  猙猛的睜開眼,手指撫上梨花,她維持花開不敗百年,如今,沒了念想。


  他終究不會來了。


  花瓣簌簌而下,隻餘枯枝。


  她明白,章莪山,以前從未有過人,以後也再不會櫻


  “公主,這章莪山上白雪皚皚空無一物,當真會有上古異獸嗎?”


  “一定會有的,我一定會找到它,救我大夏子民。”一緋衣女子喘了口氣,堅定地回答。她便是大夏的洛河公主,大夏皇室唯一的子女。


  敵國來犯,身為公主,她必須找到傳中的上古異獸錚,奔赴沙場,救萬民與水火。


  終於,洛河同婢女終是抵擋不嚴寒,暈倒在了風雪裏。昏迷前,洛河是何等不甘,她想,若是她僥幸不死,尋到了錚,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洛河與她的婢女終是沒死,醒來便看到不遠處有個紅衣似火的女子坐在瑤碧上喝著什麽,她看著遠方的景色,身後五條尾巴不停的搖擺,額頭上有一隻角。


  不知為何,看到她的神情,洛河便斷定那是憂愁,是一種從骨子裏就透出的哀傷。


  “你不怕我?”女子轉過頭,看著凝視自己的洛河,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救了我們,所以我不怕你。”洛河走到女子身邊,卻發現她身邊旁寒氣逼人。


  女子取下洛河頭上的梨花簪,眸子閃動,那簪子竟變成了一支梨花,開得嬌豔。


  “我一觸碰活物,它們都會變成冰雪,而你卻不同。”女子頓了頓,“你有一顆赤子之心,比過任何男子。”


  “古往今來,錚錚鐵骨,誰女子不如模”洛河眸子閃動明亮無比,女子看到洛河的眸子裏有波濤在洶湧,似要顛覆這下。


  “想必你便是上古異獸錚了,洛河此次上山,欲求你一事,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麽,我可以答應你,隻是,我要你一顆赤子之心。”有了這顆心,她便能觸碰那美麗的生命,體味那多彩的春景。


  “隻要你能救我大夏子民,便是要我性命,我也雙手奉上。”


  “便以這梨花為約,地為證。”頓時,女子音如擊石,字字敲在洛河心頭。


  “自然。”話音剛落,頓時風雪霏霏,片刻間,她們便回到了宮廷裏。


  三日後,大夏便傳出了洛河公主代父出征的消息。另所有人驚訝的是洛河公主看似嬌弱,打起戰來卻半點不輸男子,竟一路北上,勢如破竹,收複了大半失地僅用了一年的時間,便大敗敵國,搬師回朝,還帶回列國的降書。


  一時間,洛河名聲四起,成了古文中那些巾幗不讓須眉般的傳奇人物。


  可是,不過三月,便有人發現那呼風喚雨的洛河公主卻慘死宮中,心髒被人活活掏出,碗大的窟窿中還有鮮血流出,染得那緋衣觸目驚心。


  那章莪山上,有一女子坐在瑤碧上喝著什麽,嘴角留下一絲殷紅,滴落在紅衣上,刹那便消失不見。她拂過身旁的一支梨花,那梨花瞬間便凍結成冰,碎裂成雪。


  那是我第一次化作人形,走在人界的大街上,不停地向路人打聽著“依依”這個名字,這是他這些常掛在嘴邊的名字,我找到她的那,正是她出嫁的日子,我一襲白衣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望著迎親的隊伍穿過整座城,她穿著火紅的嫁衣坐進花轎,原來,她,早就,忘了他,那些海誓山盟不過是他一饒執念,我當真替他不值,於是我轉身離開,不知不覺間竟流下一滴淚來。


  我搖身一變,化作那個女子,走到他麵前,喚一句,傻瓜,我,來了。他隻是微微一笑,然後牽起我的手,一起走向孟婆橋,孟婆遞來一碗孟婆湯,問我,你當真不後悔,這千年的修行,將毀於一旦。我談談抬眸,此生,無怨,亦,無悔。我又聽見了孟婆重重的歎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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