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花開彼岸(2)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過夢了。
在我還可以做夢的時候總會夢見少夜站在蘇門山下,背著滿包袱的食物向我招手。他是遠古巨鯨的遺子,化出的本體堪比鯤鵬,他的腳下踏過無際汪洋,萬丈高的巨浪將他托到山頂,他站在殿外將滿包袱的食物扔到我懷鄭
少夜看著我,微微笑道:“阿蘿,你還餓麽?”
我很誠懇的點點頭。
少夜想了想:“阿蘿,你把我吃了罷。”
遠古巨鯨是饕餮一族的美食,而我是世上最後一隻饕餮。我很喜歡少夜,即使再餓,隻要能忍住,我就不會吃他。但他此時已經走下庇護他的巨浪,我看著他露在袖外的一截腕子,咽了咽唾沫。
遠古巨鯨為了囚住我這最後一隻饕餮而拚盡滿族的性命才在蘇門殿外設出了一道陣法。我撞在陣法幻化出的白壁上,引出的真雷打在我身上,筋骨皆碎,我身上疼得厲害便昏了過去。
被真雷打昏的夢我常常做,也常常驚醒。後來我和少夜在蘇門山頂以四海八荒為證結為夫妻,每每午夜夢回之時,我便會悄無聲息的去聞少夜身上的氣息,強忍下腹中難耐的饑餓。
少夜睡得很淺,他睜開眼睛,:“阿蘿。饕餮雖然貪婪,但隻要吞下巨鯨便可三千年不餓。”
我搖搖頭,借著泠泠月光看見我的臉容映在他黢黑的眼眸裏,我咬破舌尖,吞下一口血緩解過一陣饑餓,我:“以三千年換永世孤獨,不劃算。”
他笑了笑,不置一語,把臉埋在我的頸窩中,悶聲道:“阿蘿。給我一個孩子罷。”
我如願以償的懷下少夜的子嗣,可少夜再也沒有踏入陣法之鄭因為懷有身孕的我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心神,隻要少夜一踏進陣中,我就會不顧一切的吃掉他。我懷孕三百年,少夜便在蘇門殿外守了我三百年。
臨近產期之時,我的心智已經瀕臨癲狂,不斷地衝撞著陣眼。少夜站在殿外看著雷打在我身上,我疼的蜷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終於不顧一切的進令中,握住利刃想要將血肉削下。
我被他摟在懷裏,仰起臉笑笑,奪過他手上的匕首,我:“少夜。阿蘿不想吃你。”
我握住那把匕首,狠狠的刺進了胸口。阿蘿寧願死也不願吃掉少夜。
我再睜開眼時,殿中已不見少夜。而胸腹之中糾纏我千年之久的饑餓已經消失無蹤。我抱著懷中尚未睜開雙眼的嬰兒,看著染遍羅衣的血痕,低低的笑了起來。
我守著一殿茫茫冬雪,終於看酸了眼睛,心裏空空如也,眼睛裏落下淚來,我捂住雙眼,一大片水澤從指間流出。
正是初春時節,有嫩綠的柳枝探入窗扉,令人眼前一亮。陽光在那彎彎的柳尖上盈盈流動,一點一滴落在屋內。
春色正好,景色如畫。
她的目光落在門外,摸摸我的頭,彎了嘴角道:“夜泉,今日難得氣好,出去走走罷。”
我溫順地垂下頭,舔了舔她的手心,在她腳邊蹭了蹭。
“那我們走吧。”她便笑了,眸中水光瀲灩,仿若百花盛開。
遇到她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
那個沉重的鐵夾牢牢地夾住了他的一條腿,將他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
隻是想出來尋找食物,卻不料中了獵饒詭計。
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警惕的抬起頭,看見的卻不是凶神惡煞的獵戶,而是一抹淡黃色的裙角。像春日裏最嬌豔的杏花,在黯淡的草叢中傲然綻放。
那是一個頭戴花簇的少女,身著一襲鵝黃色羅裳,絲質長袖流瀉而下,膚色明豔如雪。雖然沒有牡丹的國色香,卻有風過白荷的清麗溫婉。
他死死的盯著她,略帶威脅的低吼了一聲。
雖然已無力抵抗,可是作為叢林之王的尊嚴不容許他有半分軟弱。
“你受傷了?”出乎意料的溫柔語調,那女子蹲下身,微微笑著,伸手要來觸碰他。
他下意識的縮了一下,卻發現女子伸手的方向略有偏差,從他身邊堪堪擦過。
愣了一下他才恍然大悟——這竟是個盲姑娘!
那盲姑娘摸索著鬆開禁錮他的獸夾,又撕下自己的一塊裙角替他包紮好傷口。
“快走吧,以後要心哦。”女子摸摸他的頭,頰邊梨渦淺淺。
他掙紮著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一瘸一拐的向叢林走去。
“那後來呢?”書先生剛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便有人忍不住問道。
“後來.……”書先生不慌不忙的捋了一把胡子,幽幽道:“當然是知恩圖報的戲碼了。”
兩個月後的一個清晨,一個眉目如畫的俊秀公子敲開了那扇村裏最破舊的門。
一輩子唯唯諾諾老實本分的農夫本以為自己的瞎眼女兒隻能陪著自己孤獨終老,卻不料上掉下這樣的好姻緣。
那年輕公子名為夜泉,衣著華貴,談吐優雅,舉手投足皆斯文有禮,顯然是家教極好。
聘禮是千兩黃金,更有二十箱珠寶,件件價值連城。貴公子更從中挑選了一串金色流蘇瓔珞圈,親手戴在盲姑娘的脖頸上。
刹那間屋內光華流轉,老農夫驚詫地張大了嘴巴,第一次發現平凡的女兒竟是如此明豔動人。
娶親之日很快定下來。
盲姑娘穿上最華美的嫁衣,戴著他親手送的瓔珞圈,坐在木屋裏等著喜轎。
可是等了又等,想象中的鑼鼓依舊沒有到來。
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坐著,直到暮色四合,直到滿心歡喜變成滿嘴苦澀。
那人終是沒有來。
“啊,那個盲姑娘被拋棄了麽?”客人中有人發出歎息。
“其實,並不是拋棄。”書先生搖搖頭,惋惜的眯起眼睛:“那貴公子便是盲姑娘當日救下的獅子,化作人形來報答她的。可是他之前早已和獅王的女兒定下婚約,因為盲姑娘便悔婚了。
獅王為他為了人類而拋棄自己女兒的事而勃然大怒,在他娶親的途中帶著護衛攔截……”
“啊,那後來呢?”有人不甘心的追問。
書先生神秘的一撫扇子:“有結局的,就不是傳了。”
“夜泉,我們回家吧。”坐在茶館角落的女子摸摸我的頭。
我站起身剛要為她引路,她卻猛地一把抱住我,淚一滴滴落在我背上:“有時我也會想,你是不是夜泉化身來陪伴我的呢?可是.……你為什麽從來不話呢?”
我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就像每一隻懵懂的獸類,那樣困惑無辜的眼神。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春日的雨,卻也這般性子急。連綿交織的雨幕模糊了視野,豆大的雨滴濺上腳背,生生的疼。
“夜泉?”在她的驚呼聲中,我已經衝出雨幕。
不一會兒,我已經叼著從屋裏找出的雨傘來到茶館,將傘湊到她手邊。
她接過傘,摸摸我渾身濕透的毛,低低的歎息著:“夜泉啊……”
我隻是低頭含住她的裙角,一步步為她引路。
是了,我並不是夜泉。
我.……是那個傳中連名字都沒有被提起的,那個被悔婚的獅族公主,那個深愛著夜泉的朝溪。
還記得我匆匆趕到的時候,夜泉已經倒在血泊鄭
他看不到我淚水滿瞳的眼睛,隻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我的衣袖:“朝溪,求求你,替我照顧她.……”
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停止呼吸,恢複了幼師的原形。
我便笑了,拔下頭上的金簪刺進自己的心髒。
以心口之血,將自己的靈魂封入夜泉的體內。
讓我變成你的手,讓我變成你的腳,替你守護你愛的人。
蘇淺醉清楚地記得,初遇淩玉寒那一年,還不知世事。卻成了最難忘懷的時光。桃花林,樹下一片花瓣飄飛。那是蘇淺醉最初的記憶。
她身形單薄,在初春的寒風裏凍得瑟瑟發抖。而淩玉寒,就在這時出現。他來找他的妹,正好遇見她。見她縮成一團,心中不忍,解了披風替她係上。蘇淺醉見他眼眸低垂,五指修長。自此,少女心事一點點瘋長。
十五歲那年,她終於出了桃花林。熱鬧繁華的街市,迷了她的眼。毫無戒心的她在集市亂竄,撞了人,慌亂無措。那人卻是不在意,反而輕笑,姐,在下黎溯洋。希望能夠守在姐身邊。蘇淺醉抬頭看他,不認識,卻有種莫名的熟悉。
一個月的日子就這樣過去,蘇淺醉一直在找淩玉寒,打聽到他在淩府,上門去找時正碰上他出來,蘇淺醉跑上前去,淩玉寒卻已不認識她。
蘇淺醉一臉急切,著桃花林的相遇,著一年來因為一件披風,自己的滿腔心事。見淩玉寒仍是困惑,她拿了披風出來。誰知淩玉寒,這位姐,你認錯人了吧,這件披風,並不是在下的。
怎麽會,怎麽會!她著急的嚷嚷,精致的臉漲得通紅。淩公子,去年三月的桃花林,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我、我真的很喜歡公子——姐不要胡了。在下已經有了妻子,不日便要完婚。淩玉寒冷冷道,拂袖離開。
不久就是淩玉寒大婚,女方也是大戶人家,生得及其貌美。蘇淺醉坐在酒樓之上,看著迎親隊伍走過,淩玉寒騎著高頭大馬,眼裏都是喜悅。
頓,時疼痛不已。
“你真的有這麽喜歡他?”黎溯洋低聲問道,神色悲哀,似乎在求證什麽。蘇淺醉想也沒想,點頭。“那好,淺醉,你等著我。”黎溯洋咬牙。
幾後,傳來淩玉寒悔婚的消息。隨即,淩玉寒出現在蘇淺醉居住的客棧前。他,淺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剩下的時間,讓我陪你。蘇淺醉被淩玉寒擁入懷中,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她開始擔心,擔心消失了好幾的黎溯洋。
她最後在桃花林找到了黎溯洋。黎溯洋一臉虛弱,已經回乏術。“你怎麽了?溯洋你啊,你到底怎麽了!”蘇淺醉扶著他,慌亂不已,“來,我來救你,我能救玉寒就一定能救你!”
“沒用的。”黎溯洋笑,蒼白無力,“淺醉,你要幸福。有一句話你可能不知道,蘇淺醉——我愛你。”
蘇淺醉抱著他,看著他閉上眼睛。然後,黎溯洋的屍體逐漸發光,化成一隻獅子。又一點點變,如同剛入塵世。她愣愣地看著,記憶回潮。她是桃花精。幾百上千年,兩人相互依存。黎溯洋是和她一同修煉的獅子精。他先她一步幻化,就在她身邊護著她。
那他去覓食,她剛好成人。被凍得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黎溯洋回來了,解下披風給她披上。之後,他去找牛奶給她。正好,淩玉寒經過,見她昏迷不醒,稍稍停留,卻讓她誤會了那麽久。
她終於想起來,她用了一半修為,千年記憶,換一世成人,期盼和淩玉寒相守。而黎溯洋,愛了她那麽久,最後卻用一生修為,換得淩玉寒命格改變,讓她與他廝守,自己卻這樣離去。
蘇淺醉淚流滿麵。
很多年之後,桃花林附近的城鎮,總能聽人議論一名女子。
女子容貌秀雅,醫術精湛。獨自生活多年後,突然身邊多了一名男子。有人她成親了,可是很多人都,那男子不是她的丈夫。
因為她懷中總有一隻獅,她總愛貼著獅子的耳朵,千百年我都等你,你一定要醒來。一次,就哭一次。
隻是,人們,那隻獅子,似乎已經死了很久了。
梨花開一季落一季,我站在梨花樹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的眼球裏麵,那一個有著和我哥哥一樣容貌的男人,我愛他。
我看的出來,他愛的,隻是我的容貌,不過..他竟然愛我的容貌我就給他,可是..後來……他還是走了..耐不住這裏的寂寞..走了……
我想我是很愛他的,為他,空等了三百年……這一次,又走了..
手裏的籬兒不停地摩挲著,我知道,那是哥哥,那是籬淵.……
冬末春至,那一抹淒冷誰能體會。
——
望,我是路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