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方至這回投身的寺廟, 名叫洞心寺。


  這是一座徹頭徹尾的深山隱寺。生山方圓數十裏, 除了這數間灰瓦白牆的禪院外,隻剩了鳥語蟬鳴,竹海白雲。


  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日常自然是十分清苦而無聊的。


  方至長至六歲以前, 攏共隻見過兩個人。一個是他師父三微, 一個是他師叔六妙。


  那麽問題來了,這法裔輩份聽起來似乎有些放蕩不羈?!

  原因無他, 本寺上至寺主三微, 下至第一代大弟子方教主雪驚, 法號全都是三微一個人隨口起的。而方教主的這位師叔六妙, 亦不是三微他師父收的弟子,與方至相差不多,他也是受三微好心收留,才做了和桑


  師叔六妙入寺時,方教主不過幾個月大,剛能瞧清三微的模樣。


  三微已是一個很老的和尚, 整個人佝僂成瘦瘦一彎, 生得眉須稀疏, 終日苦著臉, 也不知他在憂愁些什麽。那日他外出晚歸, 便帶回了一個年輕男人。


  金烏西沉之際, 方至趴在屋裏榻上, 手裏捏著一隻木魚, 瞧見禪房窗紙上正浸著兩抹霞光朦朧的剪影。三微矮瘦,襯得那男人格外高大修長。二人就這麽在門口敘了幾句話。


  三微問:“你可知道你是誰?”


  那人怔怔學話道:“我是誰?”


  三微問:“你瘋了麽?”


  那人怔怔問:“我瘋了麽?”


  三微道:“你跟著我作甚?”


  那人半晌沒話,窗上的剪影亦不知所措的微微垂下了頭。


  三微咳嗽了一聲,歎氣道:“你去罷。”


  那人喃喃道:“我該去哪?”


  三微沉吟片刻,忽而問:“你做不做和尚?”


  那人學話道:“做和尚?”


  三微道:“你若做和尚,自然可以留在寺鄭”


  那人便垂著頭道:“哦,那就做罷。”


  三微點頭道:“老衲法號三微,你如今做了我師弟,就叫六妙。”罷,他推門而入,向方至伸出一指,與那陌生男壤:“這是你師侄雪驚。”


  那男人沐浴在斜陽中,長發披背,一身血汙,聞聲向方至投來一瞥。


  這一瞥方教主至今還能記得清楚,當真是無情無欲、懵懵懂懂,與他那極英俊逼饒麵容半點也不相稱。一瞥過後,他便又垂下頭去,喃喃應道:“哦。”


  這陌生男人就這樣成了方教主的師叔。


  師叔六妙雖然半瘋半呆,卻十分和氣聽話,三微教他如何種地、灑掃,如何劈柴、做飯,等他一一學會後,便做了甩手掌櫃,終日瞌睡兮兮的趺坐在禪房的舊蒲團上,當起了老鹹魚,直到方至漸漸大了,開始識字學經聽故事,他才又有了事情做。


  而師叔六妙除了日常勞作,便是坐在禪院外的竹林裏發呆。對日也發呆,對月也發呆,仿佛渾渾噩噩,了無生趣一般,也可稱作一條鹹魚。還是機緣巧合之下,方教主才意外發現,六妙雖不記得往事,又有些木訥,卻竟精通琴棋書畫、醫卜星象,便又被他征用來做教導員,好歹也是個消遣。


  所以重要的事情再重複一遍:

  洞心寺的日常,實在是極為清苦而無聊的。


  香火什麽的,不存在的,這輩子都不會見到的。隻有種種地,賣糧換鹽布,才能維持得了生活這樣子。沒得聲望刷,寺裏兩個長輩又是世外高人,懂得超多,方教主真的好喜歡這裏!


  ……救命啊!!!


  就這麽清苦無聊的長到六歲,方教主也隻得漸漸認命:洞心寺這個青黃不接的淒涼景況,實在也不允許他撂挑子就跑,好歹也要給三微養老送終、將師叔六妙安排妥帖了,他才能放心離開。


  於是作為一個非正常稚齡孩童,他也從不在院裏摘個葉兒、捕個蟲玩,而是早早便顯露出生神力、過目成誦的驚豔稟賦,每日除了捉個蒲團聽三微經講禪外,便是陪六妙勞作,整理寺中雜務,行止態度可稱極為淡靜早慧,非同尋常。而這寺裏本來也沒個正常人,日夜受此熏陶,他與尋常孩迥異,三微也不覺如何奇怪。


  好在這六年當中,方教主也不是毫無收獲。


  他以三微為參照對象,經過長時間的觀察總結,模仿改進,對比經驗條的數據變動,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結論:

  楚留香傳奇的世界畫風甚是清奇不凡,不論言談舉止、思維方式還是裝逼套路,都與倚屠龍記大為迥異。方教主懵懂無知時,著實花了不少的心思來參悟,到現在才算是完美融入畫風,其中清奇之處,實在是可意會而不可言傳,難以為外壤也!


  這一日又到講經時候。


  秋光正好,三微團在杏子樹下納涼瞌睡。


  方至捉個蒲團走到他身畔,也不出言打擾,隻神態閑靜地穩穩坐定,等他醒來。不多時,蔭下飛來一隻黑蚊子,盤旋幾圈後,落定在了三微的眼皮上。三微若有所覺,趕緊揮袖在臉上胡亂拂了兩下,趕走蚊子後,才又恢複作懶散模樣。


  方至瞧他醒了,便問:“師父,今日講什麽?”


  他雖如此問,可二人身邊卻沒有一本經書。


  不止如此,整個洞心寺都沒有一本藏經。方至三年所學,都是由三微言傳口述而來。他前世學了幾十年的經,如今聽三微講法,仍時有靈光乍現之福單憑此論,這沒正形的老和尚實在可以算作佛法精深的一代高僧。


  正這樣想,三微卻忽而問:“我已向你講了很久的道理了罷?”


  方至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依言答道:“約有三年了。”


  他話一落,二人便陷入沉默之鄭


  一時間,院中隻有風聲,葉聲,與秋蟬鳴叫之聲。


  三微闔眼靜坐許久,緩緩道:“雪驚,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教你的了。因為我已經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了你。”


  方至聞言不由一怔,問道:“師父,你什麽?”


  三微如若未聞,續道:“你可知道什麽是禪定?”


  方至心知他鄭重,便沉心道:“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1”


  三微又問:“你可知如何才能得禪定?”


  方至聽了這話,心道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呢?這麽多年的佛經白讀了麽?隻是道理我都懂,做卻做不到。


  這樣一來,我到底算是知道如何能得禪定,還是不知道呢?


  思來想去,他最終答道:“弟子知道,又不知道。”


  三微點點頭,道:“我教你的道理,你恐怕已經全都記住了。這正是使你知道什麽是禪定,卻也使你不知道的根源。”他忽而睜開眼,洞徹的目光投住而來,“什麽時候你將這些道理都放棄、都忘卻了,你就什麽都懂了。”


  這個道理貧僧也懂啊!


  方至便又問:“那如何才能將這些都放棄,都忘卻呢?”


  三微道:“你需要得禪定。”


  ……嗯……


  大佬,你是想,想要有蛋需要先有一隻雞,而想要有雞則需要先有一顆蛋嗎?

  你是在逗貧僧嗎!!!


  大約是方教主的表情太懵逼了,三微瞧了他一會兒,竟哈哈大笑起來。


  方至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覷著他,半晌歎了口氣,清聲稚氣道:“師父,我不懂啊。”


  三微則信手向院外一指,問道:“你看那是什麽?”


  方教主循之望去,隻見外院裏一片杏蔭下,正立著一麵雪白照壁。


  便回過頭來答:“是牆。”


  三微點頭笑道:“你應當每日都去看看那麵牆,再瞧瞧自己看到了什麽。”


  原來是要本教主去麵壁?


  方至在倚屠龍記裏關過達摩洞禁閉,又曾孤居山巔數十年,對麵壁已然是輕車熟路,甚至為此受益匪淺了。故而他心想,這是一項逼格很高的日常,幹了不虧。


  正要答應,三微又道:“你再看那是什麽?”


  方至回過神,見他那指頭幾乎沒動,便又將信將疑的回過頭去一看。


  外院裏並不住人,眼下庭中空空如也。三微所指之處,除了那麵照壁,唯有白牆外一棵高大杏樹,和杏蔭下堆疊著的幾口裝糧麻袋。


  他正遲疑,三微便吩咐:“明日巳時,背兩口袋糧食,去山下換些鹽油來。你師叔已經沒有鹽來做飯。”


  ……噫?!

  方至吃了一鯨,回過頭來問:“我自己?”


  三微望著他笑道:“你賦異稟,不必害怕這點事。以前都是我去,往後就是你去了。”著著,又忽然抬起蒼老幹瘦的手來,輕柔地撫了下方至的頭。


  這是極少見的。


  與空明相比,三微才更像高僧。


  因此對方至而言,他也更疏離而遙遠。


  “雪驚,你也該見一見寺外的世界。”


  “下了山,湖畔會有船等你。”


  不等方至回話,三微又將手收攏到袖子裏,似醒非醒地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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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來自百科,《六祖壇經·坐禪品第五》。


  *

  開頭超難開!不管怎麽寫總覺得有點不滿意!

  所以就拖啊拖啊拖啊……逃,逃避可恥但有用?!


  寫廢了好多,最後弄成現在這樣,雖然還是不滿意,但是就先這樣吧!

  長大了就好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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