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軟軟雄起! 同門喂招, 自然有來有回、多熟多練為好。方至當然知道怎麽打才能讓他難受, 但那樣這對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時他如何與人解釋?縱使是武學奇才, 羅漢拳也是他習得的第一門拳, 上手二十,三兩下就讓練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方至尋思著,怎麽也要再過一兩個月才好顯露。
心裏這麽電光火石般一思慮,方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記回風撥水勢來架住他這一招,再圖後續,基本沒怎麽走心。但方才了, 慧能是個老實人, 他聽圓意師叔生神力, 這一招是卯足了勁耍出來的。結果可好麽, 這一拳力氣賊大, 直架得方至胸口一悶, 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要慧能雖不是生神力,但生來身骨強健, 又自練得硬功, 在少林寺裏摔打了五六年, 力氣也頗為可觀了。對於開了掛的方至來,他這力道並非不可抵擋,實在事出突然, 沒有防備。
但方至到底不是尋常人, 他雖挨這一下很不好受, 但拳架擺得法度莊嚴,退後一步,下盤便穩住了,瞧在別人眼中,正是有來有回,拆得比較漂亮。慧能自然也沒察覺,靠上來就是一記“金甌罩頂”,當頭捶落。他個子本就比方至高,砸拳使出來那是得心應手,不使白不使,這一拳借勢而來,力道更是凶猛。
這檔口,方至本能的直接一瞻羅漢望佛”,抱頭縮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撥花”來應對,但方至腳下弓步忽變做馬步,使出羅漢樁中的一式兩手擎,雙臂向上一隔,隨即盤肘貼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麵門而來。
慧能心想,啊喲不好,這不是“羅漢望佛”,這是“靠山纏藤”了。他與師兄弟拆羅漢拳也有了一兩個年頭,雖沒料想剛學這拳的師叔變招這樣純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瞻腋下藏月”,但才轉身半步,腰腹已經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他退了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至緩過一口氣,在他兩步開外站定。
慧能仍站著不動,目光中湧現出一絲難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眾,也停了下來。不少人瞧見了剛剛那一次“一招三變”,此刻都沒有作聲。學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機變的換招,也不是多大難事,但方至才學羅漢拳二十。
隻有二十。
對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弱的年輕和尚來,這幾乎是一種幻滅。
方教主本來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頭亦或是叫一下停,都無有不可。但他這幾百年來都沒試過被他師父之外的人錘翻在地過,他幾乎無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狽的情形,對招之間,瞬息萬變,他的本能占了上風。
方至與呆望他的慧能對視著,忽而心想,如果將來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風該怎麽辦?一個聖僧,不隻是拳頭硬,能錘翻世界就行的。
寬容忍讓,慈悲為懷,怎能過於看重勝負?
方至想了想,覺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為了投胎,忍了!
下定決心以後要注意這件事,他便也像回過神來一般,撓撓頭道:“哎?”仿佛自己也驚訝於贏了這一回合。
一個回合而已,不算什麽,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師叔好生厲害,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沒有料著。”他張張口,又歎了口氣,聽起來頗為沮喪,“我剛練這拳時……唉!”著著,眼圈竟然有點紅了。
他這一招哭鼻,方至也是萬萬沒有料著,一時不知所措。尋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覺不管什麽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打擊。他正詞窮,慧能卻忽而抬頭,雙目淚光晶晶,道:“圓意師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麽才能練好武功啊?”
方至張張口,道:“……我也剛學拳,我倆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罷!”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罷。師叔,咱們再來拆拳。”
……
當練完拳,方至照舊去了師父空明的院裏。
空明正在擺弄他牆根底下養的一叢花,當聽到方至“師父,九圖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練好了”時,他回過頭來,瞧見徒兒迎麵站在萬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驕傲的嘻嘻笑著。
他望了一會兒,朝方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瓜,慈愛的嗟歎道:“圓意,你很好。”他頓了頓,道,“接下來,你便按部就班,先練少林童子功罷。”
方至:喵喵喵???
劇本不對吧?!
好的繼續給開灶呢?!
空明的目光卻透露出一絲充滿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進般若堂後,學一樣極難練的神功。你隻需先將童子功練好,這門內功是我少林內功的基礎功法,此功練成不破,於你修煉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處。圓意,你縱奇才,但切莫心急。萬事俱備,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誤,往後江湖裏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至定定的凝望著師父,問:“師父,你的是甚麽神功?”
空明道:“是金剛不壞神功。你空見師伯練得便是這門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煉者終生無須與人交手,敵人下多重的手來傷你,護體真氣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傷。僅憑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於不敗之地。”
方至目瞪口呆的想,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銅皮鐵骨】有點重複……?
能換一個神功嗎大佬?!
他剛要開口,卻忽而想到,進了般若堂,想學甚麽都是憑自己本事。你若樂意,學七十二門絕技也沒有人來管你。何必此刻出來,惹師父他老人家不高興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隻有一個師父,便是遠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從將他養大,傳他不世神功,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業,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幾與親生父親無異。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無可指摘的恩師。
方至望著空明一團和氣的老頭臉,想想他對自己那麽好,不由覺得自己除了賊有女人緣之外,還賊有長輩緣。
沒辦法,生麗質難自棄啊。
唏噓自憐一番後,方至認真的點點頭:“師父放心,圓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雖羅漢堂會教你們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們一道學。我今日便將內功心法與你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後你晚間打坐時,便可自行修煉。遇到不通之處,再來問我。”
方至於內功修煉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與他講解個三五,再助他行功的。沒料他聽了一回,稍作疑問,便自行盤膝欲練。第一次行功隻為了感氣、聚氣,空明自忖有自己護法,徒兒倒也沒有走火入魔的風險,便也由他去嚐試。
然鵝,隻這一次,方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結束,丹田裏已形成了一縷細若遊絲的真氣,從今往後,隻要修習不輟,按步就班的將內力積攢起來便妥了。
在空明院裏蹭了飯,臨走前,方至還揣上了師父給他的一瓶靈黃三參丹,據每日一粒,於內功修行上頗有好處。
這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課後,方至照舊洗漱完畢,坐在通鋪上準備打坐修煉。等過陣子內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須得衝穴通脈時,再於晚間和眾人同睡就不方便了,萬一受到打擾,岔了內息,不定便要走火入魔。這麽來,他的集體宿舍生涯也已經為時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點都不留戀,誰住誰知道!
他剛閉上眼睛,行功沒多久,便在一眾呼呼大睡聲中聽到窸窣細響。
響聲離他很近,仿佛是圓清爬起床來了。
又過一會兒,隻聽門扉一動,有人悄聲開門離去。
方至睜開眼,圓清的被窩果然已經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先不跟過去查看。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的秘密。他與圓清關係那麽好,圓清不,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當自己不知道罷。
方至心裏轉了好幾個圈,最終還是拂卻雜念,凝神靜氣的行起了功。
方至想到這裏,猛地醒悟過來。
副總鏢頭周嶽在金環鏢局經營多年,此番心懷異心,如何不帶心腹好手一並上路?恐怕當時情形應是如此——賊匪率先發難,令鏢局眾人陷入混亂之中,他再趁機取王傳恭性命,屆時總鏢頭罹難,鏢局群龍無首,他一聲號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殺不知情的鏢師。
如此殺人滅口,他不僅可以同賊匪分了那筆紅貨,還可將一切推得一幹二淨,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總鏢頭的位置。
這是一石三鳥的好計謀,差隻差在多了個方至,而周嶽見他年紀太輕,不將他放在心上,就此壞了大事。
但這壞的不過是周嶽的大事。那群賊人剽悍至此,不似尋常匪徒,首領全身而退,留下數十個好手在金環鏢局手裏,當不能善罷甘休。他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們眼中,金環鏢局恐怕要遭。
思及於此,方至立刻倒轉腳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於險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縱了十幾個年頭,又身負少林絕技一線穿這樣的絕頂輕功,飛跑起來隻怕與蒼鷹獵豹也無區別。他離開時不急不緩,一路賞景,出城未有幾裏地,回趕不多時便見到了城牆。兩三個元兵正把守城門,檢看進城百姓的箱貨,忽覺一陣白風自身旁刮過,定睛一瞧,甚麽也沒有,城門之外的土道上,連一絲沙塵也未揚起。
而方至過了城門,撿巷縱穿民宅,直線往金環鏢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層客棧的樓頂,穿過一條巷,金環鏢局就在眼前。隻見兩扇黑漆大門緊閉,他敲了兩下門環,無人應答。細聽之下,仿佛宅後隱隱有刀兵喊叫之聲。他再無猶疑,一掌推在門上,隻聽喀拉一聲,那扇大門應聲而開。
方至來不及細看,幾步穿過大宅,繞到後院。隻見院中兩方人馬混戰一處,青衣人與鏢師打鬥,鏢師之間也互有打鬥,往來刀劍相接,正自慘烈。地上已然橫屍數具,顯然鏢局眾人頗為不擔再一細看,王傳恭衣裳上盡是血,正與兩個頗為剽悍的中年漢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至,隻覺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齊迸發在胸腔裏,嘶聲痛喊道:“圓意師弟!心那兩個首領的青衣人!”
方至目光一轉,隻見院牆邊的榕樹蔭中,兩個青衣戴鬥笠的人正抱手站著,一人腰間挎有一柄長刀,另一個身量高大,宛如鐵塔,將那挎刀的漢子襯得竟有些矮瘦弱。他二人不在眾人中廝殺,隻守在牆邊,似乎是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斃倒了三個鏢師。
那挎刀漢子一見方至,新仇舊恨湧在一處,卻哈哈大笑了一聲。方至心中殺意已起,他望著院中煉獄,雖然心無波動,卻怪自己太過手軟,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聽聞笑聲,不由雙手合十,麵上毫無表情,隻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罷,腳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濺血的青磚院鄭眾人廝殺正猛,有青衣漢子瞧見他手無寸鐵走來,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至目不斜視,任那刀劍落下,而右腳踏出一弓步,猛地兩手成拳朝那漢子一擊。這一擊猶如奔濤巨浪,咆哮撲來,那漢子全未料著,被一拳擊在當胸,整個人弓成一彎,朝後方倒飛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後,勢猶未盡,最後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進去,可想見髒腑盡碎。
這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裏交手的眾人不由紛紛停了下來,目露震驚的望向他。而方至看也不看,不等屍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繼續朝那二人走去。眾惹時如潮水般朝兩邊退卻,給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拋開此節,卻方至剛進院不久,金環鏢局外頭便結伴來了三個女郎,正是方至在城門口兒瞧見的那幾人。她們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師命下山,尋訪謝遜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棧裏落腳。巧也巧了,方至一路踏民宅而來,飛落之間,恰被其中一個瞧見了,那人不是別人,也正是與方至在城門樓前,四目相視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