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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一往而深

  良久,身後的人緩緩用微弱至極的聲音道出一句。


  “齊二?是你麽?”


  於是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在那瞬間裏不論是之前的爭吵質問都化作了青煙飄散而去,隻因重要的人開口了,次要的或是無關緊要的人發生何事就不必再問再關心了。


  黑影似乎想了片刻,最終卻還是向著秦聽韻點頭了,那等於默認了他的身份,也同時默認了秦聽韻之前的一切猜想,齊二立即蹲坐在地上,愛惜的將秦聽韻擁入他的懷抱裏,喂她吃的是福伯當年從宮中帶出來的九轉還魂丹,原本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最後派上了用場,一顆給了四年前奄奄一息的齊二,另一顆……給了秦聽韻。


  福伯擔心日後奪回王位的路途更多磨難,所以最後一顆算是留下給齊二保命用的,他日、日戴在身上備著,今日卻絲毫來不及猶豫的給了秦聽韻,因為相較於秦聽韻的命,其他一切都可以變的不那麽重要。


  當初,秦聽韻問過齊二那句喜歡與否,他猶豫了很久才敢說不,可是麵對生死抉擇的時刻他不會如此,他願意秦聽韻恨他卻不願意永遠失去了她,這二者毫不相同。


  懷內的人,這下微微張了張最繼續問道:“我是倒下了麽?那些人……是你打趴下的還是我?”


  齊二想笑可心疼的厲害怎麽也笑不出來,“是你”他淡淡的回答,他知道她內心的倔強,也知道她有多怕輸。


  司徒珍怔住,看著眼前的兩個人一會兒笑一會兒哭,見到他將她冰涼的手緊緊握在心口,眼裏猶如生長出一根長刺,讓淚不住的流,卻也不住的點頭喃喃自語著“好……好!”仿佛在配合著眼前驚天動地的二人……

  “我這就帶你回去,我們回家去好麽?你要答應我,即使困了也不許輕易閉眼,能做到麽?”齊二的聲音從未像現在這樣溫柔過,尤其是對秦聽韻,連偽裝的柔情都從有過,而如今這一場傷卻換來了他如此對待,哪怕是安慰也好秦聽韻都覺得知足了,因為這和之前不同,這不是夢境。


  她累極了,無法開口應允他什麽,話卻是都聽到了,過會兒有些吃力的反握住了齊二的衣袖,想要開口,奈何實在沒有氣力使出,隻勉強用留存的氣力睜開雙眼,眼眸內卻有著星光樣的璀璨在深夜灰暗中微微閃著異樣的光彩,慢慢驅散開那些晦暗無光的陰鬱,也溫暖著齊二深邃而刻骨心髒。


  秦聽韻的知覺越發微弱,慢慢分不清齊二是在走還是隻站在原地保持不動,下一刻,他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近到甚至可以看見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低下頭,蜻蜓點水般碰了下她發燙的唇,便又立刻仰頭無事發生般繼續前行。


  饒是接近昏迷,秦聽韻還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律動在那一刻加速到極致的響動,齊二這樣的舉動倒底算不算得上能夠稱之為吻呢?秦聽韻不知道。她隻知道,那一刻發生時,她心無旁騖,腦海中再也空不出多餘的地方留給陰謀和仇恨,彼時他的氣息早已完全霸占了頭腦,這樣放空一切卻又能在恢複正常時還覺得回味的事情,對他們來說實在太少,因此她絲毫不懷疑,剛才齊二亦是同自己一樣的心情。


  也許秦聽韻會和前幾次一樣,清醒時發覺這隻是一場美夢而已,身邊不會有齊二出現,也不會有什麽美好的事發生。


  也許秦聽韻熬不過今夜就要這樣死去,可若是能於他懷裏死去,不論是說她沒有骨氣或是知錯不改,她都心甘情願用一生能活的時光來換這片刻的安寧,他肯給秦聽韻的哪怕不是承諾,亦是心之所向,至少此時此景隻有他們二人,再容不下他人。


  司徒珍終於被自己的淚眼模糊了麵前的道理,也模糊了他們似天生一對般的背影,她仿佛又見他滿臉欣喜的表情不過這次是對著自己的,因此司徒珍也跟著他莞爾一笑,鼻尖卻一酸,再次掉下淚來。


  四年前她要他放下一切,他說她太自私,為了小我拋棄大我。


  四年前他說他心中隻有國無家,說家鄉的路原本隻存在於人的心中,想的太多次也就以為道路中獎一塵不變,可是總有一日再次找回頭路時,卻發現自己早已迷了路,因為路早就不再是以前那條,一直說要回去的人,自然會死在路上。


  可就在剛才,他卻能輕柔的對那個女人說要帶它回家,不是說回去的人都會死在路上麽?是他太無謂不懼生死,還是有心愛的人相伴就再也無所顧忌,可以回去也可處處為家。


  他說帶那個女人回家,可是他忘了,他們兩人恰恰都是沒有家的人,是世間所不容之人,總有人盼著他們死,總有人還埋了他們的路,前麵艱難險阻還要繼續走的,豈不是成了傻子?好歹司徒珍這裏還有個冷宮可以容她歸去……


  回不去的地方叫家鄉


  去不到的地方叫遠方


  柳葉悄悄再綠,芙蕖徒然展開芳姿,等的人卻不會再回來。


  夢像無根之木,長了又長


  不肯清醒時,還能看見那對眷侶殘留的倩影,像噩夢不能支開,那噩夢卻又太美,隻可惜被他擁抱的並不是自己。


  赫連祁,齊二……


  四年前司徒珍莫明被卷入了一場夢,再次遇到和他有著一張臉的以齊家為畢生所願的齊二時,那夢卻戛然而止已是做不成了,縱使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麵孔,卻並不一定讓同一個人愛上他兩次。


  怎麽會相同呢?赫連祁可是那個未來的王者,他隻願做一國之君,斷不會找尋什麽家,而齊二……他不是赫連祁,他的名字就在時刻表明這一切,隻有司徒珍不清醒。


  壓抑的灰暗侵占了心脈處,越來越擠。忽然記起那年臘月,來到冷宮的頭一日,她也是如此的壓抑,那時候盯著頂上四方的天空做想,以為將要致死被困於此,卻不想今夜這裏窄的更甚些,簡直叫人不能呼吸。


  她的背影執著的消失在一望無際的黑暗裏,那步伐卻像是落荒而逃。


  ……


  幾個時辰前,的黃昏時分一行人接二連三來到了避暑山莊,這裏雖隻叫做山莊卻大的驚人,秦靈音早早下了馬車,她是今日的重頭戲,自然第一個到。


  比現在稍小些的時候,秦靈音心中相過,此生定要尋一個心愛之人,與他相守到老。若她真心喜歡他,哪怕對方身份寒微,不過是一介草民,秦靈音也甘願傾心相許;若是她不喜的,憑他再好她都是不稀罕,不願多看一眼的。


  這些話好像記憶中隻對秦聽韻說過吧,她記得自己是如何閃動著她明亮清澈的眸子,對著依賴的長姐說出對愛情的希冀。而這所謂的希冀,遠不過幾年就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變的不再是自己想的那幅畫卷了。


  她的純真和美夢都被人盜走,一點都不肯餘留給她,她不過是要自己原本該得的東西,何須要到向人乞討的地步?

  站著奪回來,和跪地求饒求來的絕對不同。她今日哪怕是定下了和赫連禎的婚期,他日要跪的也不過就是赫連禎一人,如若她不願,那麽她就要回到那無底洞般的深淵裏待到死去,自作自受,做的是她一人,也必須她一力承擔,有些事經不住後悔和反思。


  那夜夢境中出現小小的自己,說的是她恨自己對吧,所以秦靈音哪怕精挑細選,斟酌再斟酌之後也還是像報複一般,最終成了玩弄情感,兒戲了婚姻大事的不孝之女。


  邁上層層數不清的石階,這裏在當年好像還不曾覺得有這麽高過。踏著白玉鋪就的溫潤的地麵,今日的秦靈音被平夫人出謀劃策猶如一張白紙等待被人肆意潑灑顏色般,被動的穿著一身朱紅色的及地長衣在許多人的注視下,踏進了夕陽下看上去有些晶瑩剔透的大殿,此刻隻感覺得到頭頂上的玉發冠很重,而她隻恨這重量還不夠重,還不足以拖延自己向前的步伐。


  這麽在眾目睽睽下走著,說不清是無尚榮耀還是種屈辱,那囚犯不也要遊街示眾的麽?也不是要被許多人看著殺死的麽?

  手上的金銀器頗重,走起路來伶仃作響,像是鐵鏈手銬一樣悅耳動聽,而這裏看著她的人中並沒有誰逼著她這樣做,是秦靈音自己的心裏有這沉重的鎖鏈,全副武裝的想要拉她下墜,可要說這裏的人都是旁觀者,沒有人是害秦靈音變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那麽他們說謊的底線可是比秦靈音還要大上許多呢。


  平夫人和丞相坐在靠左的上賓位置,他們好像世間最平常不過的恩愛夫妻一樣,相視而笑。而他們的女兒秦靈音和所有大家閨秀做的幾乎都一樣,步伐穩重到哪怕走在冰上也不會有絲毫顫動,對了,他們管這叫做禮數。教會秦靈音要隱藏內心脆弱恐懼的,居然不是她自給而是那些教習禮儀的師傅。


  別人教的,她就算不信也不會反對,大多數人都那麽做了,也都走對了路,她也就那麽做,直到她發覺自己和走對路的不是一類人,才會改變了路數。


  赫連禎在正前方,斜靠在椅子上,應該是在看著秦靈音,看她如何演出矜持演出名門之後的嫡女該有的模樣,然後隻在心裏暗笑她,因他知道哪怕她演一百回,她都不是嫡女。


  秦靈音絲毫不受赫連禎的影響似的,舉止自若的安坐到爹娘身側,等著他們開始談論她出嫁的日期時,她就會看準時機裝作嬌羞的可人模樣博得好感,一直以來它都是這麽做的。


  直到忽然有侍衛衝上前跑到赫連禎處,對著他耳語了幾句,秦靈音就看到赫連禎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她淒然衝笑笑,卻不知那是赫連禎終於後悔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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