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欲斷難斷
深不見底的夜空,漫長的將璀璨的光無限的拉長,於是那些星光就成了和眼淚一樣大小的水滴,到處散落著,不經意潑灑出來的光居然也可以這麽美。
那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赫連禎,用他纖長的手指了指頭頂那片漫天璀璨的星光,微涼的夜裏,明晃晃的天空透出墨綠的光,往北的方向有七顆閃爍著的連成一線的星星,整齊自然的排成好看的形狀,在散漫的天空中顯得份外耀眼。
秦靈音轉過去看他,卻發現他的眼比星還閃亮。這一刻她便掙紮著想要自己醒來,不斷言語著,“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可不論幾次試著睜眼閉眼,她都還是處在原地一塵不變的天空,一塵不變的人,臉上帶著似永不會消失的笑容,不知疲倦的看著她。
這不是赫連禎,赫連禎不會這麽對自己笑,不會願意抱著自己來屋頂看什麽星星,他就是能的,也不會為她如此。
赫連禎不是個懂得情調的人,或者說他的情調和秦靈音所想的不同。他從不做這些無用的之事,認得他多久了,大概有好幾年的光景了吧,卻隻是每日重複著前一日所作之事,不曾有過改變。
她來找他,不是為了談及當前朝廷發生的狀況,就是為了幫他應付那些養在他身邊的書生謀士,別人都羨慕她能同親王同進同出,卻不知道她也不過是像個幫傭,把他做不完的事一一做好。
而他就負責站在人前,侃侃而談那些他的治國之道,絲毫不會提及是誰人在身邊沒日沒夜的幫著他召集了這些有才能的誌士,由幫他寫下提詞。
赫連禎這樣的人,永遠隻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他活的太耀眼,不適合夜晚。
“你的長姐的娘親在那裏,可看清了?看不到?那我抱你起來好不好?若是音兒看到了,長姐的娘親也會同保護你長姐那樣每天每天守護著你安樂的長大。”
安樂麽?她倒是如約長大了,可卻不見所謂的安樂絲毫蹤影。這個夢境裏的赫連禎果然和真的不同,他居然能那麽溫柔的抱起年幼的秦靈音,再輕聲喚她一聲“音兒”,哼,赫連禎麽?他隻會在玩弄自己前叫這個名字,可每一次秦靈音卻都敵不過他突如其來的溫柔陷阱,心也在那裏頭一次次悉數陣亡。
想起赫連禎彼時的每一次絕情,那眼神,那語氣,雖然已經成了過去,卻仍能在想起時將秦靈音的傷口再重新剜除一塊肉來,想到現實,再看看眼前那兩個人影,一大一小,從不相識,不該相識的兩個人卻好似跨越了年齡界限似的熟悉著彼此,想到這裏,秦靈音的淚就再也無法忍住,奪眶而出。
他們所看到的星光是不是從這裏折射過去的呢。星星也在用力的折射虛幻的光芒隻為現於夜幕中貢獻一點點綴,隻為了來到看它的世人眼前。她明知赫連禎是個怎樣的人卻還是相信他的謊言,到如今要嫁給他時才明白,自己於他而言不過是個鬧劇的配角罷了。
“大姐姐,你怎麽哭了。” 秦靈音急忙擦掉眼淚,回頭望著小小的自己。
“我才沒有……” 隻是話一出口,眼淚就越發洶湧。
這時,忽然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的覆上了秦靈音的雙眼,遮蓋住了她眼前的璀璨卻也給她帶來安慰。
“她沒有哭,隻是這夜裏星空太亮了,灼傷了她的眼睛。”話語剛落,秦靈音就被那雙手的主人再次擁入了他的懷抱,這溫柔的舉動幾乎擊潰了秦靈音這幾日以來所有堅強的防線,隻將頭深深的埋進他寬闊的胸膛內,想要汲取一絲渴求的暖意,並把自己的無助一起掩埋。
啜泣間,感覺他的手在輕輕拍著自己的背,秦靈音側過頭去,模糊的眼裏看得見那月光下正坐著的小女孩,她傻笑著托著下巴呆呆看著天空。那樣的笑很久沒有出現在秦聽韻臉上了,她還以為她生來就是個不會笑的怪物呢。
若這夢是反的,那麽夢到秦聽韻也好,赫連禎也好都還算正常,夢見秦靈音自己又是為何?難道……她也在討厭她自己麽?
皓月當空,她的心卻一刻也不曾明朗過,身邊還有人,卻感覺不到一點人氣,她的夢太假,竟然連風聲都沒有,樹沒有影子,夜空變成了深紫色,有水流卻聽到一丁點水流潺潺,這裏的一花一草皆是美的世上無二,隻是沒有生命好像早死了很久很久似的。這裏的萬物該多悲涼啊,生不知生的歡樂,死不識死的恐懼,這樣生與死有何差異?
這裏是天堂也是地獄。
仰頭時,卻見對麵那兩個人正在抬眼瞟著看她,那眼神極其怪異,似乎要將她的軟弱、虛偽、妒嫉,都給一一看穿,似是在嘲笑,有像在質疑,總之她很後悔不該在剛才想了這麽久,以至於被他們輕易看穿了她。
實在想著回避這樣的目光,能做的卻隻有閉上雙眼,這一次她閉眼時見到了現實中宛延的河流,有聲音會流動,充滿生命力,風會無遮無攔的吹向她,吹起她的衣裙肆意擺動,吹過她額前的頭發,她的眼淚、臉頰,終於她做了一個決定,於是逼著自己赫然睜開眼睛,看著那兩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的不真實,仿佛時刻就會隨著風飄散消失在眼前,雖然風隻在她心中吹過。
夜深了,那片深紫越來越暗,暗得人心裏壓抑的很,秦靈音輕吐出一口悶氣,抬頭看著天空,忽的她轉身快步跑到那兩個人麵前,伸出手用力一推,猛的一把一個將幼年的自己和赫連禎一一推下屋簷,而後自己也跟著縱身一躍,任由身體向下墜落。
山之高月出小,月出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
隻在遠道……
耳邊有風吹來,夢終於該到醒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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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靈音就是這樣,寧願選擇掙紮著墜落也不要苦等著死去,若是不能選擇生的身份,死時也不要飽嚐忍耐的孤獨。
………
再醒來,果然自己還是安然無恙的躺在睡床上,門被她關緊了不讓任何人打擾,密的不透光,急著下床狠狠喝幹了一杯水。
夢裏秦聽韻揮之不去的背影,在醒來時也還縈繞在腦海,她終於記得了,原來那時候的事,居然是有機可循的。
曾幾何時,每日秦靈音必來和秦聽韻一同吃飯,總之能在一起做的決不分開做就是了,大概是丞相府中那時還沒有太多的孩子,歲數相近又容易親近的也就隻有她們姐妹二人, 她記起自己也會纏著秦聽韻給她講故事,每到午時非要秦聽韻講到她困了,她才肯乖乖的休息午睡去。
那時,她的依賴如同藤蔓緊緊的纏繞著秦聽韻,現在讓向來畏懼輕易依賴一個人的秦靈音,那時卻放任自己對秦聽韻的好感與日俱增,甚至那時自己居然會因為如此,憑白覺得身上多了一份從未有過的活力也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有價值了,秦靈音總愛在二人獨處時,拿手繞著秦聽韻長過肩頭的黑發。
“長姐,你說我長大了能和你一樣好看麽?爹爹也會像對你那樣對我好麽?祖母呢?也會麽?”彼時,好這個字對秦靈音而言簡直就可以概括她整個世界的意義了,丞相和秦老夫人對秦聽韻疼愛的格外有加,她雖然還小卻也能看出來誰給誰的笑容最多。
雖還不知道妒嫉為何物,卻已明白有的人恐怕生來就高自己一等這個表現概念。秦靈音則是一半一半,她的心無時不可都在矛盾著,她想著要通過長大去改變祖母、爹爹,讓他們也疼愛自己多一些,這個也在這裏可謂是極盡心酸之詞。
不是超過秦聽韻,不是將她比下去,她那時還小要的也不太多,一樣一樣就好。
“會的,等到音兒過兩年和我一般大之後,爹爹和祖母自然會越來越喜歡你的,而且音兒生的如此好看,必定要比我幸運很多,我想啊,等到他日、你及笄之後,爹爹他們定精挑細選一番,才會舍得把你許配給天下間最好的男子。”
“不,音兒不要最好的男子,及笄又是多大之時,我不要最好的,隻要和長姐一樣的就好,長姐有什麽便分我一些就可以了。”
“就是等到你十四歲之後啊,我明年就可以算得及笄了,聽說還有典禮要辦呢。音兒可以一同去,日後你自己及笄之時,及笄大典你就可以白白去兩次,還比別人多一次。不過祖母說,男子好似是不能分給別人的。”
她那時不急著問些別的,隻會重複揪著一個問題不放。
“你參加過兩次那個什麽大典麽?”
“不曾”
“好呀好呀,那我一定會去的,長姐莫忘了叫上我,這樣長姐沒有的我就先有了!”
秦靈音到現在都不願意想起自己當時尾隨在秦聽韻屁股後頭,日、日跟著提醒她不要忘了帶自己去秦聽韻的成年禮上玩,就這麽日、日盼著,連做夢也在想著,最後還是沒能去成。
隻因平夫人將秦靈音的去路攔住了,對她說了她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夢魘。
“別人及笄,你去湊什麽熱鬧?去的都是些大戶人家的嫡出長女,你一個庶出的丫頭步不好生待在家長守著,出去給我丟什麽臉子?你以為人家一個身份地位比你高出許多的尊貴嫡女,會當真對你這個丫頭好麽?她能辦及笄大禮,你卻沒有!隻有嫡出的才有這個資格,而你什麽都沒有!不管是十四了還是四十了,你都要這樣一輩子守著個庶出的身份做庶女到做庶妾,你的孩子也會和你一樣,自然……也和我一樣……”
那些話猶如經文般深深鐫刻在大腦,又被她故意藏起,卻不曾忘記過。以為年歲再大一些,就能和秦聽韻一樣,有個成年大禮等著自己,可她並沒有等到,她十四歲到十五歲,那整整一年裏頭,日子平靜的似是每個人都成了啞巴。
她從春天起等到了冬日,等到了新年,也從期待走向了絕望,那是她第一次覺得不公平,起因也不是因著貪心。誰都有,為何就她沒有,她隻抱著這種想法日子漸漸長了,居然也就從絕望演變成了奢望。
輕鬆開手握久了的茶杯,水早已喝幹見底,秦靈音無力的癱軟在桌上,低低笑語道:“秦聽韻,你騙我!秦聽韻,你為何要騙我!”
隨著她呢喃的低語,一聲聲低沉下去,與此同時茶杯也就自然而然的墜落到了地麵上,發出尖銳的破碎聲,空氣裏發酵的愁緒,慢慢吸引著墮落的人。
碎裂,此刻聽來卻似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