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鏡中花
破曉前,赫連祉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與異性一起的夜不歸宿,這一夜他們是在青山頂上度過的。
夏末的夜晚不冷不熱,經過了一夜的苦等在終於等來日出的那一刻大家都很興奮。秦聽韻是興奮的想哭,赫連祉是因為極少這麽出來隻為看日出,環薑從不知道原來天天掛在天空的太陽竟然也能有人把看它當當作樂趣,她隻是好奇,不明白日出時的太陽和白天的那個有何不同,看來看去還不都是太陽麽。
日出時驚豔的一抹色澤將光線暈染的親切,看著它升起就好像能感覺到自己快死的心,也在因此慢慢複活過來一樣。
隻是在暖暖的晨光蔓延到她肩膀她臉上時,有那麽一刻她不經意想起了昨天,已經過去了的昨天。想起昨夜的涼,她想許多年過去之後,她應該還是會記得昨夜的吧,而後續的爬山或是看日出,則更像是插曲一般獎被輕易略過。
不是她薄情寡意而是,人性本生就是如此,一麵要求著每日的衣裳打扮都要得體都要處處都做到精細為止,可是暗地裏還不是會矛盾的做一些禽獸不如的事。一麵說人生歡樂少有要珍惜時光,一麵又放任那些抹不掉的黑暗記憶占據在大腦中,等到滿的裝不下任何事了,他們就會開始抱怨起人生苦痛之理,殊不知,那個他們口中左右他人命運的神根本就不存在,是他們自己要記住那些事,從沒有真的出現過一雙手在背後硬逼著他們記住。
這都是本性使然,疼的自然就記住,那些不痛不癢的當然也會更容易淡忘。
真要這麽說來,那麽穿衣服和不穿又有什麽區別?瘋子和正常人也無差別之分了?斷然不能輕易這麽下結論,矛盾本就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彰顯偉大,也可以把你摧毀,一切不過就在一念之間而已。
環薑仍看不出太陽升起有什麽好看的,所以沒過多久她居然就背靠著後麵的一塊石頭沉沉睡去,等到秦聽韻他們準備下山時才發現了她。
“環薑?”
“看完了?”她起身打個哈欠,臉上帶著些許歉意,那起身地動作偏偏如此不雅,卻恰好能將她的身體扭轉到背對那兩人的地方去,也算是遮掩住她的尷尬。
本來可以不必那麽著急著回去的,可秦聽韻似乎是累了,執意要此刻回家,赫連祉也不好多做挽留,他也明白就算他說些什麽都好,該走的還是會走。
馬車又一次踩踏著清晨的寧靜,馬蹄聲也許是因著速度的關係,聽上去頗像是戰場傳來的急令,嚇得人一聽見就會立刻清醒過來,然後時刻準備著要逃亡。
這一路上秦聽韻倒不是故意保持沉默,隻因為環薑已經在打磕睡了,她也沒個人說話,除了沉默別無他選,可是她偏偏最怕的就是沉默下來的時候,一到萬籟俱靜的時候心魔就會出來作祟。
沒有人刻意提起昨夜那場表演,連偶爾說漏嘴的機會都沒有發生過。秦聽韻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聰明,永遠知道說話是一門多麽重要的藝術,可她卻也沒有因為這個而感到安心。心內想的是,多希望有個人提起昨夜的經過,而後她就會已巾幗般的狀態鬥誌昂揚的說,“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不愛我的我才不要,我有很多選擇!”諸如這樣曾不斷在她腦海中設想過的情節,仿佛她不說這些話昨夜的告別就算不得是告別一樣。
真的放棄一個人的話,非要等嘴上說出來之後心中才能釋然麽?恐怕並非如此,她不過是想要宣泄一種情緒,某種叢單相思種下種子的那一刻就已經伴隨她左右的情緒,好似妃子不得帝王寵愛,又像千裏馬得不到伯樂賞識,那種鬱鬱寡歡不得誌的心態,若是不在斬斷之前說一說,也許春風吹又生,長了燒燒了長,永遠都未必能夠斬草除根。
但是,她的幾句話能夠起到警世自己的作用的話,今時今日她也不必落到這種自舔傷口的地步了。
“老伯,勞煩您在前頭停下!”
秦聽韻放下抬著的馬車簾子,急急對外頭說道,馬車就此停下,一個後坐力差點讓環薑摔下去。
“到……到了?”
“還沒,我想下去走走這裏頭太悶,你跟著馬車先行回去,我一會兒就回來,不必擔心。”
環薑擦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探出頭去定睛一看,這前頭不是綢莊麽 ?!瞌睡蟲再多她也立刻清醒了過來,莫非小姐要做什麽傻事了?!
“不,不用了,我一個丫鬟坐馬車回去太難看了,我反正也不困就陪著小姐走走也好,小姐你一個人不太安全!”
秦聽韻衝她一笑,就很快下了馬車,環薑不敢耽誤隨後就跟著下去。
“老伯,得再麻煩您幫我做一件事,清晨空氣最好希望您能繞著京城的這條街再原路走一遍,之後再回去同王爺回稟消息,不知道老伯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小忙呢?”
秦聽韻自腰間掏出錢袋爽快的給了車夫老伯一錠銀子,老伯自然眉開眼笑別說一遍,十遍都不成問題了。
待到馬車離開原地後,環薑問她,“為什麽不讓他直接回去,他那麽早起來能少走些路,早回去睡個回籠覺也是好的呀?”
“他回去早了,倒黴的就是我了。贏得他一個人的好感,卻要得罪了我們那位王爺,你說是不是得不償失啊?他按原路多走一遍,我估摸著差不多等他回到王府的時候所花費的時間也就跟送我到家差不多,赫連祉是個愛動腦紫沒事總喜歡瞎琢磨的人。 車夫回去早了,他一定會問他緣故,你說他到時候是幫我這個偏要早早回家害他早起的生人,還是他的主子?我隻好兩邊都不得罪,畢竟車夫老伯是知道我命他到了何處的時候停下馬車的,他說了的話,赫連祉就會跟著想到昨夜的事情,若是再往壞些想,他跟到了綢莊,正好看見了齊二……你說我該如何跟他解釋我與他兄長之間的事,別忘了我們為何能蹭一頓飯,我可是冒著危險說了謊的,自然不願意這麽快就被人戳穿了。”
環薑開始似乎會意的點點頭,不過一會兒又覺得這樣不對就又搖起了頭。
“這些事真是複雜的厲害,我都有些糊塗了。可是你既然擔心著謊話被戳穿,不來此處不就能避免了這些危險,對你和齊公子不也是件好事麽?”
“可是,環薑啊……我也是個女子,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秦聽韻說的唏噓不已,聽得環薑心內一顫,就算是再睿智的人,也會有情不自禁的那一刻。也許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就如同她喜歡他的時候一樣,隻是拉開簾子的時候就碰巧看見了他的綢莊,碰巧心裏就再也忍不住想要見他的衝動叫停了馬車。
人生有許多不可控製的事情,譬如剛才秦聽韻突然下馬車的舉動一樣,她不能命令她的心去做她不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對一顆已經自有慣了的心來說,猛然間你教它克製,那就實在是有些天方夜譚了。她隻願意在做完任性的事情之後,想想如何收拾那些自己闖下的爛攤子,這就是她能控製的事情,若有本事圓好一個謊,那一輩子說謊又如何,要是在衝動之後能肩負起一切將要發生的災難,那永遠衝動有何不是?
可是,她能控製的也不過是心中所記掛的不曾給過她回應之後的那一點死灰,一麵不顧一切一麵卻又小心翼翼,正因為不是雙向的相愛才能勉強殘存一絲理智再去想什麽後果。如此說來,秦聽韻是不是還應該感謝感謝齊二呢?
“你是在擔心這麽做之後會牽扯到齊公子的安危吧?你還在擔心他對麽?”
環薑一反常態的語氣讓秦聽韻有些措手不及,仿佛自己殺了人卻不自知時候被官差突然宣布死刑時的感覺,可是她還能說什麽?環薑說的難道不對麽?
就算自己找出了許許多多富麗堂黃的理由,一個個堆砌起來用來掩飾她內心的失落,可是她到底還是不曾放下的。
原來他的不回應帶來的一點理智,末了卻都被秦聽韻用在了擔心他的地方上,這是否該算得上是物盡其用呢?
這一次秦聽韻也沒有在開口說半句話,因為她實在詞窮了,活了這麽多年學了那麽多知識的她,現在居然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辦完整說出口來,可她並不覺地羞愧難當,畢竟人心帶來的情緒又不是可以看見其形狀的物體,隨隨便便就能找出理由來翻篇的話,人或許也就不能算高級物種了。
……日出過去後,太陽慢慢升到了平常的位置,那麽的平易近人,看了使人高興。奇怪的是,明明世上隻有一個太陽它卻能在一日中變化數次模樣,時而清高要人奔赴到山頂才能去看,時而廉價,就算是老百姓幾句咒罵也毫不動搖它該熱就熱的心情。
時而蒼涼……
像是一個年華老去多時的將軍一般,垂死掙紮,卻在最後落幕的那一刻留下了滿空似血的殘弱微光以此證明他的不滿和生生不息的怨氣,然後第二日了,它還是會繼續升起失憶般不記得前一日的事情。不記得它曾在黃昏到來時,就此認命的消失殆盡過。
環薑沉沉看了秦聽韻一眼。
也許什麽都記得,卻偏要讓自己相信已經忘卻一切的人,才是最傷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