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悔不當初又何必
“要是你覺得不適,那就先下去避一避吧。”
沒有直接承認,隻是默默以麵對司徒太後的方式,幾步一退的跟著太監頭領躲到了簾子背 後。
司徒珍想,司徒太後也是不願意在此時讓赫連禮和她見麵的吧,因覺得那太監管事進來的時候,說的意思分明是擔心司徒太後,想讓她提防著赫連禮,最好不要答應見麵。
最後,司徒太後卻將話鋒一轉,轉到了司徒珍這裏,短短一句話裏,她既為矛盾的用了“要是”這種略帶詢問口氣的詞語,以及“那就”這樣表肯定的詞語,就算心裏說過很想讓赫連禮得到所謂的報應,但是卻不能允許有第二個人出現,打破此刻他們二人的相互交鋒,她擔心一個不留神她就多了某個籌碼加在她失敗的方陣上,而此刻的司徒珍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真的在意一個人的話,哪怕是恨,也許就是這樣,一麵偉大的處處替他設想,一麵又自私的希望他不要屬於別人。從司徒太後曆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狀態,到剛才不顧及場合,連話都說的自相矛盾,由此可見,赫連禮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怕赫連禮傷害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再伺機傷害她自己,但是更怕司徒珍的出現,將他們看起來和諧的關係,徹底打破,司徒珍握住左手,盡量讓自己的身子可以完全縮在簾幕後頭,不易被察覺到。
“我還以為今日,怕是見不到母後了。”
“皇帝何出此言,我不過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嫗一個,除了要在這宮中頤養天年別無它願,又怎麽敢讓皇帝你背上大不孝的罪名呢?”
赫連禮那低沉卻充滿穿透力的嗓音,在這一刻傳入司徒珍耳中,哪怕知道他此刻就在外頭,與司徒太後站在一起,可也還是覺得,聽到他的聲音時,有種置身於夢境的錯覺。
“剛跟外頭的宮女說了一遍,跟母後宮中的管事說了一遍,來母後這裏我就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母後不會打算讓我說第三遍吧?”
“是我粗心了,隻要皇帝得空來看看我就好,如此為之就好!”
他的音調雖然聽起來像是愉悅的,可是那加重的尾音卻分明就是在拒絕回答問題的意思,司徒太後的聲音溫柔動聽,重複了兩邊的話語,怎麽像是喃喃自語的感覺,是因為著急了那麽多天,卻沒有得到一個令人安心的答案,所以失望了吧。
與赫連禮近在咫尺的距離裏,司徒珍也不肯朝著簾子外,偷看一眼,隻是靜默著閉上雙眼,從他們對話的語氣裏,猜測他們臉上的該有的表情,人的表情可以騙人,但是語調卻不行。
之後,在斷斷續續聽到赫連禮問了一些,在司徒珍看來應該是無關痛癢的問題之後,便要離去,司徒珍想著等到司徒太後娘娘叫她,再出去也不遲。
這麽久沒有見麵,卻在暗處完成了與他的重逢,說來像是個笑話,他恐怕不會想到,在他以為死裏逃生回到宮中,繼續過他之前那種如魚得水般的生活時,司徒珍正在暗處,將他的一字一句收入耳中,解析著他的每句話的意思,想著他該有的表情,雖然站在簾幕後,沒有看到赫連禮的臉色,卻已經將他的一舉一動猜測的準確無誤。
“是我最近處理國事以至於體虛的緣由麽?怎麽總感覺母後這裏還有別人在呢?”
“是麽?皇帝怕是身體欠佳的緣故,想多了吧,我宮中除了這些個宮女太監,還能有什麽人,倒是皇帝這話提醒了我,如今也離著我五十歲的壽辰的日子不遠了,我自會多加小心活的比皇帝你長些的。”
赫連禮還沒有抬出腳,就停住腳步,一個返身折了回來,卻沒有回頭,司徒珍生怕被他發現自己,所以隻好撩起簾子的一角,觀望著那一寸縫隙間所能看到的動靜。
他卻已經說了句“告辭”就緩緩出門了,令人想不透的是,他出門時,從司徒珍所在的方向來看,他居然是帶著笑容的。
司徒珍認識的赫連禮,除了會在該利用自己的笑容的時候,才會虛偽的笑笑,平日裏雖然不是板著一張臉,卻也很難看見他因為什麽事而欣喜的樣子,他會對那些甘心為他付出的棋子,獎賞似的笑,會對敵人陰狠的笑,隻是此刻……他一個人獨自離去,很難被人發覺臉色的時候,他卻又意味深長的笑了。
莫非是在笑司徒太後心安理得說謊麽?既然他已經放棄了殺皇子,那麽司徒珍與他也就不再是敵對的關係,就算他發現司徒珍在這裏,最多也就是懷疑一下,不會做什麽。
剛才,他們說了這好半天,卻從來沒有聽到赫連禮問一句,關於司徒太後娘娘身體的情況,想來也不是真的關心她,才來看她的,司徒太後卻像是為了要證明,赫連禮已經放下害她的計劃似的,末了還要加上這麽一句,不過明眼人就能輕易看出,這些皆不過是做戲而已。
赫連禮走後,司徒珍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司徒太後以為她不願躲在背後,所以解釋道:“我隻是怕,赫連禮見到你在這裏,便知道我還沒有完全放棄殺他的計劃,他原本以為你已經瘋了,我們司徒家也是如日落西山一般失去了當年的氣勢,他從不是真的為了來同我這個老婦請安才過來的,就跟我們這些人也不肯關心他的死活,隻想確定他是不是還會回來害人。
“太後娘娘竟然如此為珍兒設想,我還以為你是不願意旁人打擾……太後莫怪我多想才是!”
“你倒是一直沒變過還跟從前一樣,心直口快。不過這個世上若是我不顧慮你的心境那就沒有人會顧及了吧。”
司徒珍隨著這句話,也是會心一笑,不是笑司徒太後娘娘的自大,而是有種發自內心的感悟,一時間如涼水澆來,嘴上地笑容慢慢變的有些苦澀起來。
其實她說的卻意外的是個事實,司徒珍總以為,赫連禮那樣的人根本不會悲傷,不會因為某一件事受到打擊而覺得難受,因為先入為主的觀念,想著他是赫連禮,不是一般人,既然能很好的做到想做的事情,掠奪想要的物品,必定懂得不悲不喜吧。
又或者,在認識宮中這麽多人的這快兩年的日子裏,他們都將自己的情緒隱藏的太好了,甚至好的有些過份了,司徒珍沒有察覺到周圍眾人有真的發生情緒的變化,即使察覺也會以為是做戲,所以不以為意。
所以司徒太後的這句話,其實是個不爭的事實,就如同旁人都以為司徒珍是瘋了,所以沒有悲喜之感,卻不想,哪怕司徒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人,也還是有人性的。所謂的人性,不僅僅包含了善,也有惡,不管是憎惡,嫉妒,仇恨還是背叛,隻要是有著人的表現,行惡也好,行善也罷,都還算個活生生的人,也都有伴隨著事物產生的情緒。
原來,是司徒珍自一直忽略了這一點,想想當時,太子殿下又何嚐不是做戲給她看的呢?他每次提到自己的童年之時,從來都隻是概括一下,言語中不願意帶任何情緒,而司徒珍卻對這點透露感動的紅了雙眼,覺得震驚,司徒珍從一開始難道就錯了麽?
出宮的時候,天色黑的讓人看不清腳下的道路,司徒珍心裏還在想著司徒太後的話語,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
原來旁觀者的身份感知到的痛苦,也可以比那些設身處地的人更加殘忍呢。怎麽那些教會她武功的師傅隻教她如何用拳腳兵器抵禦敵人,卻忘了心也是需要保護的呢?
當年在太子府邸時,頗愛吃糕點,如今卻忘記了那種甜蜜的滋味。她曾以為糕點也不像物件,隻要想吃可以隨時拿出來吃,對太子那份不得善終的情感也是這樣,隻要她想,就能調取記憶回顧一番,然後直到記不起,感情在深刻終有一日是會消失的,就如這盒子裏的特製餅餌似的,總要有吃完了的那一日。
翻來覆去睡不著,司徒珍的眼皮在想了一些好事之後便開始狂跳起來,突然腦海中蹦出賢妃臉色蒼白的模樣,怕是因為今日見了司徒太後談及的過去有些太多了,令她想的也有些多了,司徒珍繼續翻身,實在無法覺察出困意,隻得起身坐在床上,歎了一口氣,這時間實在磨人磨的厲害了些,尤其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冷宮裏更是如此。
時至今日,哪怕在冷宮裏司徒珍都不忘記對賢妃的那份愧疚,因為覺得要不是自己到出現打破了太子當初的計劃,賢妃的孩子就不必死。最後見她那次若是信了她說的話,太子掖不會出事…… 賢妃雖然貴為妃子,卻似乎並不曾在宮中過了什麽好日子。
子時,宮內的打更聲驟然傳來,淒涼的一聲更比一身高揚卻隻讓人覺得越發毛骨悚然起來,劃破夜的未必是讚歌,還有可能是安魂曲。
唯有夜半無眠的蟬鳴陪幫著深處冷宮的司徒珍,她終於知道比起深處在冷宮裝瘋還可怕的事是什麽了,那就是當世人都開始憐憫自己的時候,自己卻根本不自知,還沉湎於過去的自責裏借此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