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複當日情
當時,太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芍藥就該知道的,他是個何等睿智的人,不僅身上有著高深莫測的武功,還能夠洞悉人的心理,與他交手的人大概都不算死的冤屈。
隻是,他如此細心謹慎,哪怕原本能夠一招將對手斃命,還是要慢慢醞釀著,拉長他的死亡過程,歸根究底,他教會芍藥的不算是武功,應該算是殺人,不論輸贏,目地就是要對方死而已,若是芍藥能夠早早想到他曾經這樣的說法,想必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他讓芍藥想起,不久前在街邊見到的一個場景:幾個小孩圍著一個陶罐子,用樹枝逗弄裝在裏頭的昆蟲,幾次見到昆蟲快要爬出來的時候,卻又被那一雙雙手,借著樹枝的力量給推回了灰暗的陶罐底部,最後徹底放棄逃走,於罐裏幹癟的死去。
也許從頭至尾,這個美的雌雄莫辨,卻偏偏要繼承大統稱霸天下的男子,就從未喜歡過她,是她自己不知道進退,一步步邁去那個生坑中,不能自己。
幾個月前
阿福拚了命將他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可是死裏逃生的齊二卻絲毫都不感激他,反而一直接都是逃避現實,鬱鬱寡歡的樣子。
阿福實在是於心不忍,可是也不願意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寧願讓自己心狠一次告訴她殘忍的現實,也比看他渾渾噩噩的自欺欺人要好。
誰知道,阿福一說出口,便覺後悔,不由自主的叫出了主子齊二的諱名,心內已是如刀割一般,疼的無以複加,偏偏又在此刻想起,這個名字背後背負的太多曲折。
他遭遇的一切變故,皆是因那個給他取名的人而起,而非她名字中包含的什麽含義,若說幸運,他被喚做齊二時,似乎也比如今這般,要好過得多。
“主子,那些人都已經死了,您輸了……你原本的身份已經死了……”
“哼……你騙我,我隻不過是跌了一下,並無傷到筋骨,我沒有室,我好好的,你跟我說什麽我死了,那我是什麽?是誰?我莫非是個怪物不成?!”
阿福認識的齊二,是那個處變不驚,有著過人智慧的男子,是那個有著絕世容顏而不自知,因為嫉妒兄長得到父親疼愛自己生悶氣,卻從來未曾真的想到過害人的男子。
而非眼前這個,因不願麵對現實而不斷自我催眠,隻要聽到一絲一毫同幻想好的事實,出了偏差的話,就不能忍,臉上淒厲的教人害怕的好似個冷宮怨婦的女子。
“你活下來也就是個活死人罷了,赫連一族裏已經沒有你這個人的名字,你的娘親已經病死,你的父親已經駕崩,如今早已經改朝換代,不是你的天下了!!殿下!聽老奴一句,能活著比什麽都強啊!”
真相就是如此直接而殘酷,阿福若是在這個時候心軟了下來,隻怕以後沉浸在假象中的x齊二就會成為冷宮中的一個棄婦一般,終此殘生,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不是深宮怨婦,輸了就是輸了,沒有必要逃避,活著……總比死了的好,不是麽。
即使心內再是不忍,卻又不得不說,阿福更怕因為自己地疏忽使得悲劇再一次降臨到齊二頭上,連苟且偷生都失去了,現在,比起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有一個人逼迫著他接受這一切。
意料中的再次暈厥,並沒有發生在齊二虛弱的身上,他似乎在沉默了很久,久到阿福以為他癡傻了,想要推醒他時,她卻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那叫聲不僅刺耳而且尖銳無比,像是在木板上用五隻手指的指甲奮力在上麵抓出幾道痕跡發出的響聲一樣,讓人冷不丁的屏住了呼吸。
他似乎用了剩下不多的全部力氣,發出的這一聲尖叫,從一開始的尖銳,慢慢隨著時間拉長,變成了沙啞的咆哮,聲音中夾雜著幾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哭腔,像是壞了嗓子的京劇旦,拚命要扯著嗓子唱完最後一出,那樣的淒婉悲涼。
阿福沒想去安慰或者是勸阻,因為此時說再多亦是無用,那樣的傷痕,任誰都無法承擔起,更何況他還是個屢遭磨難的人。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終於不再尖叫,啞著嗓子癱倒在床上,卻沒有暈倒,卻隻是睜著眼睛躺著,眼裏失去了靈氣,似是個提線木偶,一舉一動全被人操縱,待到曲終人散的時候,操縱的人鬆了手,他也就倒地不起了。
“那些屍體在哪裏?”
“你說什麽?”
“士兵們的屍體在哪裏?阿福,你不是說他們死了很久了麽?不是說他早是死在因為保護我的路上了麽了麽?那麽我問你,他們的屍身何在?至少……讓我見他們一見,我、日、日夜夜都在盼望著,能夠平安回去,見到母後,你說母後死了,父皇死了,士兵也都死了,那麽屍體呢??!”
“殿下節哀啊……不見自然有不見的好,你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為什麽要哭?我的父皇母後死因不明,我這個做兒子的,未能見到他們最後一麵,他們就匆匆離世了,凶手不是還沒有找到麽?我哭了做什麽?你我都知道,眼淚不是唯一證明悲傷的方式不是麽?許多年前,我的寵物因為誤吃了我的湯羹死了的時候,我眼睜睜看著,卻隻能默默掉淚,我很害怕,所以逃跑了,我想要是那個時候我能勇敢些,不哭的話,如今說不定我已經隨我的爹娘,一同前往極樂世界去了。
正是因為我的懦弱,因為我怕死,活了下來,上天看不下去,叫我在活下來的時候,嚐夠各種痛苦,這一次,我不會再哭了。我像個人一樣活著的時候,我隻求他讓我活命,卻未能保護好我身邊的人,如今隻有在我死後才能找出那個害死爹娘的人,替雙親報仇。阿福,請你幫我!”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阿福是震驚的,他不敢相信,短短的不過幾個時辰的時間裏,齊二就能清醒的意識到對錯,和輕重之分。這是阿福最想看到的,卻也是最怕看到的,他經曆著如此大的痛苦,卻連哭都要隱藏在那悠長的尖叫聲中,寧可發狂,也不願叫人察覺他的軟弱。
這不是他認識的殿下……也許從來西巡路上那一刻起,命運的齒輪就大幅度的轉動沒有絲毫停留了,每個人走錯一步就是步步踏錯,卻也隻能夠隨著這個錯誤的格局繼續下去啊,因為眼前滿目皆是荒蕪,沒有人走崎嶇的道路,平坦的道路就會太擁擠,這樣人人皆是幸運兒,老天爺大概都會覺得無趣的吧……
今日 冬夜
郊區老宅
“福伯,去外頭看看冷玉來了沒有,我怕雪天路滑,他一個人走著來,若是背後還跟著個環薑恐怕不安全。”
“主子?你叫我什麽?”
“福伯啊,有何不對麽?”
“沒什麽,我隻是高興,高興!老奴這就去看看恩公和環薑姑娘來了沒有!”
福伯高興的拿著紙燈籠出去了,隻是恩公和環薑姑娘的的確確已經好久沒有來過了,福伯也有書信傳過去,隻是後來都是收到冷玉公子說太忙太忙的回複,他不敢打擾恩公。
也不敢跟自家主子多說什麽,隻是每夜裏屋子外頭點燈照例會亮起,而且一點就是好久,似乎齊二也知道這些日子估計秦聽韻來不了這裏,隻是每夜還是假裝在外頭看書,點著燈籠,等著他來。
不知道為何,似乎隻有在與秦聽韻聊天拌嘴或者是鬧別扭的時候,他才能清清楚楚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世上一具存活著的屍體般的活死人。
秦聽韻與他不一樣,她似乎是個能將情緒收放自如的人,甚至有些時候看著她,竟然會隱隱約約覺得她像極了某個存在於齊二記憶中潛意識中的人,隻是因為性別不同,又不好比較,隻能否認掉。
今夜的雪下的很厚,地上撲了足足有一尺那麽厚,若是秦聽韻這會子來,少不了要抱怨幾句了,以她的性格,哪一次不是不願意前來,過後卻又遲遲不想走的樣子。
她的身份,其實以齊二看來實在是有很多疑點,比如她看似沒有什麽親人,卻時常揮金如土,這處郊外的宅子,應該跟她本人沒有什麽關係,因為她自己每次前來有時候還會迷路,想來是為了安置齊二,後來才買下的,給福伯的銀子也很多,卻從來不見到她提起自己家裏有什麽人,最多一次定多是知道了她似乎與當朝 丞相秦詢有一些關係。
可是如果要說起身份的謎團,齊二自己又何嚐不是完全沒有說出來實情呢?生存於這個世界上,似乎要保留一些秘密是及其困難,可是對於經曆過磨難的人來說確實不得不為之的。
那日到訪赫連祉府上之後,相府上下對秦聽韻的態度大為改變,要說改變,那還得分成兩派,一派是佟姨娘為首的和睦派,大抵是看見秦聽韻得以出入永安王府邸,所以好日子也不遠了,自然很勢力的不敢怠慢,恰好,最近家裏的大權有幾乎都是她在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