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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清風徐來 芙蕖花開

  相府

  秦聽韻仔細端詳著銅鏡內的自己,重生到現在,第一次這麽看著自己卻不是因為好奇,環薑一雙巧手,將秦聽韻原本就似墨一般傾瀉而下的長發,柔柔打理成了這個時代最尋常卻又最別出心裁的婉雲髻,將秦聽韻清秀的眉目,直接展現在旁人麵前,顯得大方又娟秀。


  可惜,這發髻留不了太久就要拆除了,不是為別的,隻是一會兒該要出發前去看看齊二公子了,他深受劇毒,看上去除了身邊的老仆之外似乎是舉目無親的,自己既然是親自救下了他,那也該要盡到一份心,仔細照看才是。


  不過片刻,秦聽韻就謊稱自己困倦了,要休息午睡,叫環薑出去了。離開屋裏時,還留戀的又在銅鏡前張望了一會兒,已經被拆亂的發髻被仔細完成一個男子慣用的髻,還好她的發質算是柔軟的,幾經折騰也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否則豈不是要讓環薑一眼看出來麽。


  潛行溜到後門暗道處,換好衣裳才又上路去往外頭等著環薑出來。還好已經約下了今日午時三刻於齊二處相見,否則如此匆忙出來,必定要露出端倪。


  “公子!讓公子久等了!”


  “無妨,我也才是剛到”


  寒暄幾句,就領著她進門探望齊二去了,明明是剛剛才見過麵,卻又要裝作不相識,實在是令人為難。


  推門進去,就聞到一股子藥味,濃重到足以讓人退卻腳步,此時卻見藥霧彌漫的屋內走出一個略微佝僂的身影,顫顫巍巍的朝著秦聽韻的方向而來。


  “恩公!恩公來看我家公子了麽?請坐請坐!”


  很難想像,阿福一看應該是上了年紀的人,對於氣味應當比年輕人更加敏感才對,而他卻在這藥霧彌漫中來去自如,一點也不像是難以忍耐的模樣,可真叫人佩服。


  他急忙到開了窗戶,生怕嗆到客人,又來到桌邊泡好了一壺茶,給環薑和秦聽韻喝,看得出來,阿福和他家公子一樣,雖然看上去穿著簡陋,可是卻又處處透露著良好的教養。


  聽阿福說齊二這幾日調理過後,身子也慢慢有些恢複了,甚至偶爾能夠動彈下床走動走動了。


  而漸漸清醒後的齊二此時在屋內卻正沉溺於自己的噩夢中,那時他還生活在那個水生火熱的皇城中,那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此時在夢中見到卻又像是剛剛發生過的一般,令人刻骨銘心。


  那日是在慶賀慶賀他的表妹懷有身孕的宮宴上,表妹換上衣裳在他的護送下,前往龍船所在的湖邊。


  那是皇宮內最大的龍舟,龍船大的可容納幾百人同時入內,此刻未得主角入席,已是喧鬧非常,時不時從那邊傳出來幾聲笑語,借著湖中水波傳送到了表妹他們所在的岸邊。


  沒有多餘的暗示,表妹就抬起手,她知道下一刻他麵前的這個人會過來扶她,她臉上於頃刻間畫皮一般的,換上了如花笑顏。


  很多時候皇宮裏的人微笑,並不是因為開心,而是這個場合因該笑,所以才笑,若是麵對自己的時候,哪怕是照鏡子,他們都是吝惜那點笑容的。


  表妹貴為皇上身邊的美人,就見她隨著引路太監上了船,腳踏上踏板的時候,身體晃動了一下,險些摔落湖中,簇擁而來的宮女,將表妹與齊二遠遠隔開,他知道她自小怕水,因幼年時,她曾在玩鬧的路上不慎落水,雖然大難不死但那之後,每每見到大麵積的水域,心裏就會開始恐慌。


  怕驚動了皇帝,表妹顯然加重了落步的力度,故作沉著的模樣,看上去卻顯得有些笨拙,她趕在驚動皇上之前穩穩入內,在主位落座。


  申而齊二不緊不慢,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似的,坐在皇帝右下角的位置,表妹那日的出現,就是宮宴開始的預兆。


  四五個身著霓裳彩衣的女子,隨著音樂翩然而至。席間,觥籌交錯,把酒言歡,除了稱讚皇上招待賓客的桂花釀甚是香甜,便是說皇上得了佳人,不日就要迎來皇子,實在是美滿之至,令人羨慕。


  他們不時舉杯,恭祝什麽吾皇萬歲,賢妃千歲,在座的各位,看似紛紛沉醉於美酒美景,眼都要睜不開,還不忘滿口的讚頌。


  齊二怎會不明白明白,這一杯杯酒下肚,皇帝喝下的是這幫人習以為常的口蜜腹劍,而他們喝下的,卻是在心內妄自加價了的尋常酒水。


  宴席到了一半,多半的人都有些微醺,表妹有身孕喝不得酒,隻在一邊默默坐著,桌上的美味一樣都還未曾動過,也許是被絲竹聲吵得不舒服,後來就見到表妹就謊稱船內悶熱,要去透氣,帶了兩三個宮女和姑姑,就出去了。


  當時齊二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表妹的倩影,而那時龍舟上的樂師,依舊不知疲倦的彈奏著不知名的曲子,哪怕在場的都沒有人在聽。


  記得那日,表妹因為懷有身孕,不敢走太遠,擇了一處靠近湖邊的亭子小憩了片刻,看著幾乎觸手可摸到的芙蕖,開的那樣美麗卻又冷清,她竟不自覺歎了口氣。


  “好好的歎氣做什麽?”急忙回頭,剛好齊二已經悄然而至,來到身後了,齊二此刻已經記不清楚,剛才他醉了或是沒有,有皇帝在旁的時候,表妹的眼神連看都不看齊二一眼,一來是怕分心,二來……是怕被人發覺。


  “隻是看到芙蕖花開,卻無人欣賞,不由得替花惋惜罷了,我記得你曾說過,芙蕖乃是花中之異類,它的根莖從外頭看來脆弱且纖細,內裏實則牢牢吸附著深處的泥土。


  迎風時,它也做搖曳之姿,為世人展現出淤泥而不染的美態,其實,每一次故作輕盈美好的姿態,背後都要忍受著吸附淤泥帶來的疼痛,還要擔心淤泥會否鬆動。


  你也說過,它也是唯一能夠開在水溝處的花,堅韌之處遠非人所能比,你帶我看過它開在水溝裏的樣子,我也因此對芙蕖多了幾分敬佩和喜愛,但今日一見,卻覺得開在皇宮中的芙蕖是要比水溝裏的那些,處境更加艱難些,所以不免惆悵起來。”


  “其實世上本沒有開在水溝裏的花,之前帶你看過的那朵,是我叫人準備好了才帶你去看的,花就是花,隻是不具備思考能力的植物罷了。


  你不必帶著人的想法去看,自然也不會為它惆悵,芙蕖生來在注定於淤泥為伍,無法擺脫,卻也是相互依存之軀,缺一不可,待到芙蕖開滿池塘時,便等人來讚美它清高的姿態,它得了美名,淤泥也因芙蕖得了生之價值所在,各得其所,才是妙哉。”


  表妹微微頷首,卻仍舊繼續看著芙蕖,她從齊二剛才的的話語中聽到的意思,遠比他們議論芙蕖價值的觀點要多的多。


  “若不是真的開在水溝,你又為何煞費苦心,帶我去看?我愚鈍的很,將假的看成真的,所以才會在今日惆悵,看來督主你怕是欠我個解釋了。”


  “因為我知道,你的性子就是隻聽你想聽的話,心中自有主意之人,當時在外頭,我見你因要選秀,就幾日不思飲食,乃至延誤了習課。


  我決心勸你,也知道在你麵前口說無憑,講一堆大道理,你也許根本不會聽,所以才想出了這個法子,以險山惡水之花激勵你,若是我當日所舉,誤導了你,那恐怕是我忘了提醒你,花的堅韌乃是為了存活下去,而花長成後的盛開,便是為了供人玩賞,這二者循環更替,是永遠不會改變原則。”


  他猜測表妹也許是沒有辦法忘記,齊二當日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多麽的淡定自若,仿佛不是在解釋而是在敘述,敘述一個根本與他無關的故事,其實心內又是如何的煎熬難忍。


  許多次,於夢中他都聽見她問自己,若是花本無意盛開,隻求活命,卻無意被人采摘,又該如何?可是當時佳人並未開口,她心內已經早早建築起一座圍牆,將與情愛有關的人事隔絕在一旁了。


  波光粼粼的湖麵,映照出龍舟上的燈火燦爛,也將表妹那時所處的亭子,籠罩在在忽明忽暗的層層光影中,齊二說了該說的話,就毫不猶豫的轉過身準備離去。


  “表哥?”察覺到她正側過頭,用像是從咽喉處出的低沉音調,不經意間脫口而出這麽兩個字,像是問句,也像是反問句。


  齊二的腳步,在聽到她幾不可聞的聲音時,忽地停住了步子,卻在一眨眼的功夫間就離去,匆忙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讓她險些以為剛才他駐足的一刻,恐怕是自己的幻覺。


  那石子路上,留下一排深刻的腳印每一步都像是隱忍過度留再心內的創傷一般,深刻卻又膚淺,沒法形容。


  如果當年沒有遭遇變故,他們會因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關係,然後順理成章談婚論嫁,遠離宮內喧囂煩擾,可是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假設,知道是假的就更不該去想。


  隻是那一聲表哥,他缺不知道,那是她隱藏了很久的夢想,想著有朝一日,能如圖舊時一般,讓自己能站在他身旁,大大方方的這麽叫他一次。


  可是年少無知的一席話,自以為是變相安慰了佳人,卻斷送了佳人的生命,他也許還來不及分清楚對她是不是真的有意,她卻就匆匆跳入了芙蕖池,未能安心做他父親的佳人子,誕下麟兒。


  而此後,世間也沒有人再叫他表哥,剩下的隻有一個苟延殘喘丟了一切的齊二,和那張風華不在的可怖麵容。


  “齊二公子?!齊二公子!醒醒!”


  張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秦聽韻那雙溫柔的雙目,與他四目相對之時,很難的沒有從她眼神中看到一絲絲畏懼或者是厭惡的神情,有的隻是滿目的擔憂,似乎很久未從別人眼中發現這種善意的情緒了,所以不知不覺竟然看呆了。


  “喂!你盯著我家公子看什麽看!”


  此時站在一邊的環薑顯然是著急了,可是卻不知為何向來好脾氣的她,今日卻麵紅耳赤的憋出這麽幾句來,著實讓人吃驚。


  齊二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正牢牢抓著秦聽韻的衣袖,還好他並不知道秦聽韻原本是女兒身,要是知道了事情可就要變的古怪了。


  也許是因為靠的近些,所以秦聽韻此時能仔仔細細的看清楚齊二漸漸修複的麵容,她才第一次真正看見他的容貌,隻見那張原本流膿的臉上,已經依稀可見那眉目間不失英氣一雙眼睛,眼眸中顫動著的是隱約可見的不同尋常的威嚴,仔細看去,卻還有那麽一絲隱約可見的憂愁。


  因為秦聽韻在現代的時候,久經商場的緣故,耳濡目染,所以比起尋常女子,更願意察言觀色,初次認得一個人,必要細細看了那人的五官,神態,心裏才會有個大概,因為臉,其實是最能沉澱情緒的器官,不管什麽情緒,若是大到無以承受,那麽一部份會被掩埋在心裏,不為人知,剩下的一部份,便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摻雜在時間裏,成為了臉上的風霜。


  其實秦聽韻看人向來隻用一眼便能猜測八、九分,除了麵前的齊二和她自己之外,幾乎沒有遺漏,對於自己,那是因為就算是再心思細膩的人,都不會肯看穿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心思,她不忍心去猜測,也是不必,而齊二公子的卻是看不透,也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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