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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劫后

  復興宮,埃蘭中庭。


  「這是古帝國劍。」


  庭中,先鋒官瑪里科掠過兩排神情嚴肅的王室衛士,他一手持柄,一手托鋒,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眼前的陌生長劍:

  「兩千年前,『大帝』科莫拉·卡洛瑟鑄造了它們,以封賞遠古帝國的有功之臣。」


  「喂喂喂,你悠著點!」


  抱怨聲從身後傳來,瑪里科皺眉回頭。


  兩排王室衛士之間,鼻青臉腫的科恩跪在地上手足被縛,他不甘心地抬起頭:

  「那是我家祖傳的劍!」


  他身側,同樣被五花大綁的多伊爾撞了科恩一下。


  「閉嘴。」


  D.D咬牙切齒,一邊擔憂地瞄向瑪里科,一邊恨鐵不成鋼:


  「我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別招惹他?」


  科恩不服,正要反駁,可他用餘光一瞥周圍:懷亞、哥洛佛、羅爾夫等人全都被綁縛著,委頓在地狼狽不堪,由目光不善的衛士們緊緊看守。


  警戒官的氣勢頓時小了下去,不忿地朝多伊爾低聲道:

  「該死的,D.D,你跟我說只是來壯個聲勢……」


  「不,我的原話是『殿下喜歡開玩笑』,比如他經常威脅要送馬略斯長官去白骨之牢,但最後還是乖乖回去做劍靶練習……」


  「你管這叫開玩笑?」


  「在宮門先動手的人不就是你嗎?你那一記頭槌……」


  「不是我!我只是站在前面裝兇狠,結果不知道誰在屁股後面踹了我一腳……」


  瑪里科的聲音突然傳來:


  「家傳的劍?」


  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科恩和D.D瞬時收聲,默契地齊齊低頭。


  「是啊,」科恩小聲道:


  「我家老頭千叮萬囑……」


  多伊爾又撞了他一下。


  瑪里科在他倆身側停步,輕笑一聲。


  「據說古劍本身擁有特殊的力量,有不可言喻的神奇。」


  瑪里科從各個角度打量、撫摸著「承重者」,目光慢慢變得痴迷:


  「當然,為帝國開疆拓土征服世界的功臣們,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行家裡手,大帝要賞賜他們,又豈能用凡兵俗鐵?」


  科恩和多伊爾面面相覷。


  瑪里科輕輕撫過劍柄上的神秘寶石:

  「傳說,它們能自發從鮮血、泥土、空氣、水分甚至是從與之交擊的鋼鐵里汲取能量和物質,利其鋒刃,固其劍身,因此塵難侵,水難銹,血難蝕,戰難折。」


  「武器自身更如有生命和記憶,即便稍有彎曲變形,只要時間充裕,它就能自行恢復。」


  「百年不損其鋒,千年不易其形。」


  科恩一愣,他望著自己無比熟悉的佩劍,失聲笑道:

  「千年不——哈,哪兒有那麼神,我每月都要拿它去鐵匠鋪維護保養的,倒是塔里的傑迪大師說了句『這劍挺耐操』——」


  說到這裡,科恩面色一變,狐疑地看向瑪里科:


  「真,真的?」


  瑪里科眼神飄遠:

  「在大帝眼裡,唯有不朽的神兵,方能匹配無量的功績,永恆的忠誠。」


  科恩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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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每月一次的保養……


  糟糕,難道我又被卡拉奇坑了?還有刃牙營地的那幫奸商鐵匠……


  「時光荏苒,歲月變遷,它們於兵荒馬亂中流散到世界各地,卻依舊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神兵。」


  瑪里科捋過承重者的劍脊,若有所思:

  「它們代代相傳,不曾鈍朽,以劍省人,彰忠志誠。」


  「向我等帝國後人,訴說曾經的帝國盛世。」


  科恩和多伊爾再次交換眼神。


  瑪里科呼出一口氣:


  「很久以前,我的祖先也擁過有一把這樣的劍。直到紅王暴政,我們家道中落,不得不變賣祖產,以重振家業。」


  科恩「哦」了一聲,但他想到什麼,面色大變:


  「那……那絕壁不是這把!」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多伊爾在他旁邊,氣急敗壞地低聲道:「瑪里科最喜歡收集兵器了……」


  瑪里科先鋒官冷哼一聲,任由承重者重重頓地:

  「太重了,不適合我。」


  科恩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


  「我聽說過你,科恩·卡拉比揚,來自沃拉領的雙塔長劍——智慧在左,長劍向右?」


  聽見家族的族語,科恩不由皺眉。


  瑪里科目光閃爍:

  「也許你不知道,但在五代以前,我們還未為避禍而改姓瑪里科之前,你我的家譜曾有交集。」


  交集?


  科恩懵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回話,身邊的D.D就眼前一亮,冒出頭來:


  「哦?那敢情好啊,順便一說,其實啊多伊爾和卡拉比揚也有交集,也就是說我們仨都是——」


  然而瑪里科看也不看他,只是重新托起手中重劍:


  「作為貴族,胸無大志本非大錯。」


  「但我以為你只跟街頭毛賊過不去,」瑪里科冷冷道:「而不是愚蠢到闖宮造反,御封騎士,科恩·卡拉比揚。」


  「造,造反?」


  科恩一驚,陪笑道:

  「誤會,誤會了,我是來那個,就是那個……你打過群架嗎,就是兩個人面對面放狠話,兩百個人站在兩邊壯聲勢,哇哇亂叫但愣是不動手那種……」


  「二十人。」


  但瑪里科絲毫不聽他的話,語氣冰冷。


  「你們闖宮時,當值的衛士有二十個,都是來自先鋒翼和護衛翼的好漢,前途大好的小夥子。」


  「面對權貴的囂張蠻橫,他們不卑不亢,盡忠職守,哪怕被你們毆打傷害,也依然堅毅不屈,衛護宮廷。」


  科恩一愣,著急道:


  「那是誤會,先動手的真不是我……」


  瑪里科怒哼一聲,不滿更甚:


  「對你們來說,當然是小小的、無傷大雅的誤會。」


  「然而對他們……」


  瑪里科握著劍柄的手越發用力:

  「『先王之死,禍出於此』——這是陛下的評語。」


  此言一出,周圍的王室衛隊成員眼神更厲。


  「它將被掌旗翼記入那二十位弟兄的衛隊履歷,伴隨他們一生,在衛隊的歷史上流傳下去。」


  瑪里科越說越氣憤:


  「他們不但遭此奇恥大辱,事後還要代人受過——王室是不會錯的,所以今天的事,錯的只能是他們,他們會背上僭越之罪,瀆職之錯,還要在『得罪王子』的擔憂中惶惶不可終日,處罰未定,前景不明。」


  「全都因為……你們。」


  瑪里科看著笑容僵硬的科恩,咬牙切齒:

  「專橫跋扈,氣焰囂張,仗勢欺人,無法無天,你們把復興宮攪得烏煙瘴氣,讓王室衛隊蒙羞受辱。」


  話音落下,瑪里科手臂一轉,承重者在空中旋轉一圈,利落回鞘。


  但鞘頭卻在轉回來時,蹊蹺地撞上科恩的小腹!


  砰!

  受此一擊,科恩痛苦地倒在地上,口齒不清:「草里嬤……」


  「抱歉,收劍時的意外。」


  瑪里科冷冷道,把了把承重者:

  「誰讓它太重了呢。」


  俘虜們一陣騷動。


  「啊啊啊,」旁邊的多伊爾急道:


  「那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呸呸呸,我是說,王子犯法與庶民無尤……」


  但這話讓瑪里科怒哼一聲。


  「當然,你們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所以你們非但什麼都不用付出,甚至只要腆著臉陪笑,後腳就有外交大臣這樣的大人物來給你們托關係打招呼,明裡暗裡,威脅我不得動用私刑……」


  瑪里科望著在地上蜷縮忍痛的科恩,呼吸漸次加速:

  「偏偏整個王國上下,沒人敢得罪你們那貴不可言的主子。」


  「因為無論他多放肆多離譜,無論他害了多少人闖了多大禍,陛下還是會寬容他,饒恕他。」


  「他依舊會大搖大擺,趾高氣揚地走出來,指著我的鼻子要我把你們放走,讓你們繼續逍遙法外,就像什麼都沒發生,而我們事後還要統一口徑,以維護他的名譽。」


  瑪里科越說越糟心,最後嘲諷一笑:

  「而隊長還會說,『為王室負重是吾等之責』。」


  先鋒官看著腳下的科恩,目光微寒:

  「我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


  「但它不該如此。」


  科恩咳嗽了幾聲,好容易緩過來。


  「那啥,我理解你,」警戒官齜牙咧嘴:


  「但你他媽要是再搞我一下,一下……」


  一邊瘋狂打眼色要他閉嘴的D.D痛苦地閉上眼睛。


  瑪里科冷笑出聲,這次他毫不掩飾,舉起承重者對準科恩。


  科恩怡然不懼,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說得好聽,但你最擅長的……」


  一個厚重的嗓音適時響起:


  「不就是先感動自己,再自以為是地拉偏架嗎?」


  那個聲音冷笑一聲,故意拖長音調:


  「維森特·瑪里科·大吊哥?」


  此言一出,所有人先是一愣,隨即面色古怪。


  大……什麼?

  瑪里科神情一變,他轉身離開科恩,望向另一個俘虜。


  「就算沒當面聽過,你也該多少知道吧,」渾身傷口、形容狼狽的哥洛佛在另一側抬起頭來,冷笑道:「其他翼不知道,但是先鋒翼的人,私底下都這麼叫你。」


  「因為先鋒翼里無論有啥矛盾口角,你總喜歡第一個站出來,充大哥主持公道,滿口道理,裝腔作勢——怎麼,是覺得只要自己吊夠大,大家就會撅起屁股來任你戳,還覺著一來一回,戳得大家可舒服了?」


  此言一出,整個埃蘭庭安靜下來。


  不少王室衛士忍不住瞥向瑪里科。


  但瑪里科沒有說話,他只是死死盯著哥洛佛,鼻翼翕張。


  俘虜里,懷亞嘆了口氣,用屁股撞了撞D.D:


  「我還以為你才是最能侃的那個——抱歉,忘了你屁股有傷。」


  多伊爾同樣驚訝地望著殭屍,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然而你屁都不懂。」


  哥洛佛艱難地拱了拱被綁縛的手臂,對瑪里科揚聲道:

  「每次瞎逼逼出來騙自己的話,比你媽媽的小情頭被你爸爸夾著腿艹上天的時候飆出來的屎都不如。」


  殭屍狠狠呸了一口:

  「大吊哥。」


  周圍又是一靜。


  「落日在上,」多伊爾低聲道,難以置信:


  「他都哪兒學來這麼多垃圾話?」


  過了好久好久,瑪里科才深吸一口氣,壓制好自己的情緒,舉步前行。


  「嘉倫·哥洛佛,又是你。」


  瑪里科看著跪在地上、表情輕蔑的大個子,眯起眼睛:

  「為什麼我毫不意外?」


  哥洛佛冷哼不答。


  瑪里科眼神複雜地望著他:「你本是先鋒翼中的佼佼者,家世高貴,能力優秀,前途無量——我一度以為你跟那些進衛隊鍍金,混履歷的紈絝不一樣。」


  旁聽的多伊爾一愣:瑪里科說這話時,為啥看了我一眼?

  瑪里科來到哥洛佛身邊,目光一冷:

  「直到你管不住下半身,栽倒在嫖娼上。」


  嫖娼?


  此言一出,一眾俘虜包括不少王室衛士的目光都齊刷刷射向哥洛佛,科恩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意識到什麼之後又趕緊加入其他人,擠出一臉驚訝。


  唯有多伊爾一驚:

  「你,你真不是同性戀?」


  哥洛佛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憤怒。


  「本來我不想多說,畢竟事情被壓下來了,」瑪里科挑挑眉毛:


  「但是,沒錯我知道,你之所以被革除,被趕出先鋒翼,是因為在紅坊街嫖娼時……」


  科恩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哥洛佛忍不住怒道:


  「關你他媽屁事!」


  埃蘭庭里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不由紛紛皺眉。


  瑪里科輕笑一聲,表情漸冷。


  「多少次?」


  次席先鋒官質問道:


  「一等先鋒官嘉倫·哥洛佛,你有多少次在發放薪水當天,領了錢就溜去紅坊街,直到天亮,才錢袋空空精疲力竭地回來?」


  「你有多少次在先鋒翼點名整隊的時候,當著我的面撒謊,說你精神不好是因為睡眠不佳?」


  「而你常去的那家妓館叫什麼?什麼會所?」


  瑪里科每說一句話,哥洛佛的表情就糟糕一分,直到後者終於忍不住:


  「老子就喜歡嫖娼!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瑪里科冷冷道:

  「僅僅因為有同僚點了你喜歡的娼妓,你就懷恨在心密謀報復,最終釀成大錯,自毀前程。」


  科恩腦子一轉,覺得哪一點有些耳熟。


  哥洛佛想起什麼,面目猙獰:


  「他們活該。」


  「我知道,梅內德斯是個人渣,」瑪里科冷冷道:「我也知道你和他有舊怨,甚至猜到是他先設套挑釁你。」


  「但那又如何?你真就蠢到乖乖上鉤?英雄氣概多得沒處放,被幾個女人鶯鶯燕燕一激,就失去了理智?」


  哥洛佛眼眶顫抖,死死捏拳。


  「哥洛佛先鋒官,你自甘墮落,謀害同僚,殘傷手足,所有這些,就他媽因為——幾個娼妓的枕邊風?」


  所有人,包括俘虜和看守都驚訝不已,紛紛望向哥洛佛。


  面對無數目光,殭屍渾身顫抖。


  但他最終還是壓抑下自己的情緒,冷笑出聲。


  「你嘗過女人的滋味兒嗎?當然沒有——大吊哥太大了嘛,沒人塞得下,真可憐。」


  瑪里科一怔。


  哥洛佛仰起頭,笑容挑釁:

  「告訴你,為了那滋味,我能再多宰掉十個梅內德斯。」


  瑪里科面現怒容:


  「他已經受到了懲罰——多虧你,梅內德斯下半輩子都得在床上過了。」


  哥洛佛扭頭呸聲:

  「算他走運。原計劃里,他得在土裡過。」


  他無所謂的態度刺激了瑪里科,後者看了他很久很久,最終嘆息搖頭。


  「我試過幫你。」


  瑪里科失望道:


  「事前,我在先鋒翼里幫你掩護圓場,只希望施泰利長官不要那麼快發現你迷上了嫖娼。」


  「我多次造訪你哥哥,希望他能以兄弟之情說服你,讓你迷途知返,浪子回頭。」


  兩人四目相對,哥洛佛皺緊眉頭:


  「我沒求你那麼做。」


  瑪里科搖頭道:


  「現在看來,你卻沉迷不醒,毫無悔意。」


  「出事後,我也根本不該去找艾德里安長官和施泰利長官,更不該拜訪受害者們,請求他們留你一命戴罪立功,」先鋒官失望搖頭:「倒不如遵守衛隊慣例,在禁閉井裡時,就把你處理掉。」


  哥洛佛目光一凝。


  他越發憤怒,一字一頓:

  「我,沒,求你,這麼做!」


  瑪里科面色不變,手中承重者一轉,劍鞘正中哥洛佛的腹部!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哥洛佛痛苦倒地。


  「你,你令先鋒翼成了復興宮裡最大的笑話,掌旗翼到現在還盯著我們不放,就因為你那次罕見的衛隊惡性內訌。」


  瑪里科繞著他踱步:


  「而你不但毫無悔意,還攀權附勢,逃脫罪責,甚至有臉回來禍亂宮廷。」


  「讓整個帝之禁衛,為你蒙羞。」


  哥洛佛強忍著疼痛,抬起頭來。


  「喲,大吊哥?」狼狽不已的殭屍仍用力擠出笑容,嘲諷道:

  「你戳這一下軟塌塌的,是忘吃壯陽葯了嗎?」


  瑪里科目光一寒。


  「古帝國劍雖然利於保養,經久耐用。」


  次席先鋒官冷冷道:


  「但若劍身受了不可逆的創傷,碎裂斷折,不得不回爐重鑄,蘊藏其中的力量就會被改變……」


  「再鑄的新劍,即使鋒利如初,也不再純粹,無復舊觀。」


  哥洛佛狠狠地盯著他,毫不示弱。


  瑪里科的眼神掃向眼前的俘虜們:

  「就像星辰的貴族們,」


  「雖自遠古傳下,代代相延,承前啟後,可千百年過去……」


  瑪里科舉起手中的承重者:

  「也終究不是帝國的樣子了。」


  「是啊,」哥洛佛怒哼道:

  「誰知道你祖上的哪一代人,是婆娘出去偷人生下的種?」


  砰!

  哥洛佛第三度被打倒在地,旁邊的多伊爾痛苦地扭頭,呼出一口氣。


  「我不知道瑪里科戳了殭屍哪根弦才讓他這麼炸毛,但他這樣下去會害死自己的,」D.D對著俘虜們低聲道:


  「想個辦法!」


  就在此時。


  「但我聽人說過!」


  懷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瑪里科動作一頓:

  「那些腦子裡只裝著帝國的人……」


  懷亞抬起頭來,輕笑道:


  「往往沒見過帝國。」


  瑪里科聞言放下劍鞘,轉向懷亞。


  D.D悄悄對後者豎了個大拇指,蠕動著挪到奄奄一息的哥洛佛身邊,把他拱起來。


  不愧是真正的懷亞!


  「王子侍從官,懷亞·卡索。」瑪里科冷冷道。


  懷亞點了點頭,淡定道:


  「按你所說,此人已不是你部所屬。」


  「要打要殺,他的命都屬於泰爾斯王子。」


  瑪里科在他身前停下。


  「侍從官閣下,我敬重令尊:卡索伯爵品行高潔,才幹過人,於王國有不世之功。」


  瑪里科面無表情:

  「你理應追隨他的步伐,盡職盡責地輔佐勸導王子殿下。」


  「而不是跟這幫罪人同流合污。」


  緩過氣來的哥洛佛忍不住又要開口,被多伊爾死死摁住嘴巴。


  懷亞先是蹙眉,隨即哂然一笑。


  「大可不必。」


  侍從官目光銳利:

  「不是每個兒子都配得上父親的榮耀。」


  懷亞努努嘴:

  「就像這把劍,無論它多鋒利,多傳奇,多……純粹。」


  「帝國還是滅亡了。」


  瑪里科皺起眉頭。


  「就像你家,最後還是把祖先的劍賣了。」


  懷亞搖搖頭:

  「才換來你的今天。」


  「不是么?」


  「大吊哥?」


  瑪里科的眼神越來越糟。


  哥洛佛莫名憤怒,唯有多伊爾再次暗暗給懷亞豎起大拇指:

  真正的懷亞……


  夠義氣!

  就在此時。


  「我錯過什麼了嗎?」


  熟悉的少年嗓音傳來,輕描淡寫,卻讓中庭里的王室衛士們一陣騷動,紛紛退後:

  「我是說,除了『大吊哥』之外?」


  聽見這聲音,瑪里科重重地嘆息。


  一片熱鬧中,泰爾斯出現在燈光之下,滿臉疲倦。


  俘虜們頓時精神大振,如見救星:


  「殿下!」


  「小屁——殿下!」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哇——」


  「有救了!」


  「我就知道!」


  泰爾斯擠出笑容,這邊揮手,那邊點頭,回應部下們的興奮呼喊。


  熙熙攘攘中,瑪里科回身怒喝:


  「閉嘴!」


  埃蘭庭里的衛士們紛紛呵斥,將俘虜們的熱情壓制下去。


  「好了,戲演完了,瑪里科先鋒官,」泰爾斯朝瑪里科擺擺手,睏倦地道:

  「給他們鬆綁吧。」


  「夜路太黑,我需要人陪。」


  先鋒官面色複雜地盯著他,先行了個禮。


  「恕難從命,泰爾斯殿下,」瑪里科堅持道:

  「他們都是擅闖宮禁,或者唆使貴人擅闖宮禁的嫌犯,須嚴加審問。」


  泰爾斯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渾不在意。


  「聽著,我剛剛才和國王陛下大戰完三百回合,累了,不想在這事兒上跟你多嘴。」


  「去問艾德里安,」王子指了指來時的路:


  「他會給你一樣的答案。」


  「那我就在這兒等隊長的命令。」瑪里科不肯示弱:


  「您請便,但他們不能走。」


  泰爾斯左顧右盼,將一群憤慨又敬畏的王室衛士收入眼底。


  「讓我們做個交易吧,瑪里科先鋒官,」少年嘆息道:「如果你把我的人放了。」


  「我就給你點好處?」


  瑪里科冷哼拒絕:

  「賄賂宮禁是王室大忌,殿下。」


  但是泰爾斯搖了搖手指,靠近他。


  「你知道,我們進來的時候,守宮門的那些個王室衛士,」王子笑眯眯地壓低聲音:

  「我懷疑他們啊,心存異志,意圖加害王國繼承人。」


  瑪里科目光一變:

  「什麼?」


  泰爾斯伸長脖子,露出上面的繃帶:

  「看,那場衝突里,我的頸子都被劃破了,哇,還流了這麼多血,你說,這難道不是謀害王子?為了未來國王的安全,要不要把他揪出來給個交代?把他,或者他們,趕出衛隊?」


  「那不是真相,您這是誣陷!這明明是您自己用劍……」瑪里科的表情變得很糟糕。


  「噢!注意用詞!」泰爾斯大驚失色:「你是要對外說,星辰王子意圖在復興宮裡尋短見自殺,是嗎?這是真相還是誣陷?」


  瑪里科渾身一僵:「不——」


  「若果不是!」泰爾斯步步緊逼,眯眼道:「那你說,我脖子上的傷口是哪來的呢?總得是有個人做的吧?是你?還是你手下?」


  瑪里科又驚又怒,卻啞口無言。


  泰爾斯笑了笑:


  「畢竟我父親也說了,先王的死,全是你們的疏忽嘛。」


  「你說是嗎?」


  俘虜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瑪里科深吸一口氣:


  「你——」


  「所以,放我的人走,」泰爾斯不等他開口,就一巴掌按住瑪里科的肩膀:


  「我就關照一下掌旗翼,確保那些小夥子們不會背上『傷害王子』的罪責,履歷里也不會留下任何『失職』的記錄,我也不會打擊報復他們,怎麼樣?」


  瑪里科面色數變。


  泰爾斯嘖聲道:


  「所以,大吊哥,你是要跟我硬杠到底呢……」


  他朝著嗷嗷待哺的俘虜們轉了轉眼球:


  「還是……?」


  一分鐘后。


  泰爾斯在許多人劫後餘生(興高采烈)的前後簇擁下,走在復興宮的廊道里。


  他們的隊伍東倒西歪,狼狽邋遢,偏偏動靜頗大,喧鬧連天(再加一匹因錯過晚飯而不高興的大黑馬),一路上的衛兵僕役無不聞聲辟易。


  「抱歉科恩,我當時沒想到會鬧這麼大,」泰爾斯疲憊地道:


  「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你家裡的名頭,卻沒想到,你會是第一個動手的。」


  「算了,反正廳長知道之後肯定又要停我職了,只希望他別扣我薪水,」鼻青臉腫的科恩慘兮兮地抱著家傳寶劍,一把鼻涕一把淚:「不對,我想起來了,我本來就在停職反省中……」


  「而且剛剛第一個動手的人也不是我,是被人在背後踹了……」


  多伊爾在背後「咳咳」了兩聲,低聲道:


  「廳長認識殿下嗎?」


  科恩一愣,隨即用前所未有的反應過來,大義凜然:


  「啊,殿下!為您打頭陣,這是我的光榮!」


  「以我們的交情,我願為您赴湯蹈火!」


  第一個動手的不是科恩,那麼……


  泰爾斯向身後一瞥:

  羅爾夫看向別處,冷哼一聲。


  「嘖嘖嘖,小嘉倫,沒想到啊沒想到啊!」


  多伊爾欣慰地拍著哥洛佛的肩膀,渾然不顧後者的難受:


  「你也是同道中人!」


  「我們啥時候交流一下去紅坊街的經驗啊……」


  哥洛佛怒哼一聲,甩開他向前走:


  「滾!」


  被拒絕的D.D有些不好意思,他對身後的傑納德和威羅嘿嘿笑道:

  「我們……那個關係好,說話比較隨便,隨便。」


  懷亞跟上泰爾斯的步伐,擔憂道:


  「殿下,您……得償所願了嗎?」


  沉思著的泰爾斯回過神來,勉強一笑:

  「我還活著,對吧?」


  懷亞看著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可是……」


  「對了,剛剛的瑪里科先鋒官,」泰爾斯挑挑眉毛打斷了他,扯開話題:

  「他人還不差?」


  身後的哥洛佛不屑哼聲。


  「儘管多多少少存著博望沽名、示忠邀寵的心思,但在最後,他妥協了,」泰爾斯撓了撓下巴:

  「他沒有為了成全自己面對王子不畏權貴的聲名,而把局面逼到盡頭,讓他的手下們斷送前程。」


  「沒有區別,」哥洛佛悶悶不樂:


  「他依然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


  「而那十幾個被我們痛揍了一頓的笨蛋,大概還是會感激大吊哥,覺得是他救了自己。」


  泰爾斯晃晃腦袋:

  「你總得給他個台階下。」


  「而我們也得容忍:人是不完美的,胖墩兒。」


  聽見這個稱呼,哥洛佛面露窘迫,不由得降速落後。


  「咦,胖墩兒?」多伊爾從後面趕上來,目光一轉,饒有興味:


  「殿下為啥這麼叫你?你也不胖啊,至少穿著衣服不胖,難道說……胖墩兒?」


  哥洛佛一頓,重新變得凶神惡煞:


  「再那麼叫我一次——」


  「——你就很危險了。」生無可戀的科恩從兩人身邊掠過,無精打采地替殭屍說完下半句話。


  凶神惡煞的哥洛佛表情一窒。


  「他——」哥洛佛凶到一半無以為繼,他憋著口氣,不情願地道:

  「說對了。」


  哥洛佛瞪了D.D一眼,冷哼一聲,怒氣沖沖地走了。


  只留多伊爾懵懂地站在原地。


  他們倆感情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明明我才是殭屍的搭檔,我才是那個笨蛋的叔祖父的連襟的孫子,好嗎?


  他只得轉向最後的羅爾夫,無奈解釋道:

  「我知道,他們很難搞,對吧?完全不顧及他人的感——」


  但羅爾夫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看也不看多伊爾一眼。


  「受——」


  只留D.D尷尬地搓了搓鼻子,對著空氣自我解嘲:

  「沒事,我很好,但還是謝謝你的關心,羅爾夫先生,還有,合作愉快。」


  回答他的,是黑馬珍妮不屑的響鼻。


  隊伍最前方,懷亞深吸一口氣。


  「但我知道,殿下,就算瑪里科不答應您的條件,」侍從官笑道:


  「您也不會平白無故,讓那些衛士蒙冤的,對嗎?」


  泰爾斯頓了一下。


  他略略出神,不知所想。


  下一秒,王子不置可否地輕嗤:

  「誰知道呢?」


  懷亞一怔。


  泰爾斯沒有多說話,他跨開大步,向前而去。


  懷亞望著王子的背影,忍不住開口:

  「奇怪。」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哥洛佛隨口問道。


  懷亞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看著泰爾斯的背影:


  「我就是覺得,殿下有些不對勁。」


  羅爾夫不屑哼聲,比了個粗魯的手勢。


  哥洛佛道:「為什麼?」


  懷亞猶豫了一秒,道:

  「那個問題,他放在以前,一定會輕鬆地笑笑,肯定地說『當然』。」


  「而且從不猶豫。」


  羅爾夫微微一怔。


  哥洛佛若有所思。


  ————


  復興宮,王室衛隊值宿室。


  「宮廷里的警報已經停了一小時了,也很久沒人來找你打小報告了。」


  王室衛隊守望人,托蒙德·馬略斯輕輕放下他的馬黛茶,淡然道:

  「至少告訴我,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吧?」


  「比如,復興宮失火了?」


  他的對面,副衛隊長兼首席掌旗官,沃格爾·塔倫翻開下一份文件。


  「衛隊日常演習,不用你操心,」副衛隊長頭也不抬:

  「我們這兒的工作還沒完——回答我,閔迪思廳的防衛和值守工作,你是否按照王室衛隊規章,安排布置?」


  馬略斯抬起頭,牆上的復聲法陣還在持續運轉,熠熠生輝。


  忠實地記錄著一切。


  「日常演習,會需要讓三十個人全副武裝堵在值守室門口,把我們倆團團圍住,許進不許出?」馬略斯輕聲道。


  室內沉默了一會兒。


  沃格爾笑了一聲,輕描淡寫:


  「我們要演習應對一切狀況——回答問題。」


  一切狀況。


  馬略斯眯起眼睛:「即便是我?」


  沃格爾抬起目光,直射對方:


  「尤其是你。」


  尤其是你。


  馬略斯閉上眼睛,長呼出一口氣。


  「告訴我,」守望人無奈道:

  「他沒蠢到去刺殺陛下吧?」


  沃格爾翻著文件的手指生生一頓。


  「其實沒那麼難猜,」馬略斯伸出手,一邊關上文件的封面,一邊解答對方的驚訝:


  「除了王子逼宮造反,我也想不到其他,要把他的親衛隊長像關賊一樣關在這兒,還讓你拖著我嘮嗑的理由了。」


  沃格爾面無表情。


  馬略斯嘆了口氣:

  「嗯,那小子應該沒那麼蠢,但是誰知道呢,畢竟是北地人教出來的。」


  馬略斯認真地看向沃格爾:「聽著,如果局勢不可收拾,你會需要我。」


  值守室里的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好,我可以放你走。」


  馬略斯眼前一亮。


  「只要你如實回答我一件事。」


  沃格爾望著牆上的復聲法陣,下定了什麼決心。


  「那孩子……」


  「是陛下的……」


  「親生血脈嗎?」


  馬略斯倏然抬眼!


  親生血脈。


  「殿下怎麼了?」


  馬略斯加快了語速,逼問道:

  「他還活著嗎?」


  守望人的反應和態度都讓沃格爾皺起眉頭。


  「如果不是親生,那麼他是……」


  沃格爾頓了一下,凝望著對手,試探道:

  「米迪爾王儲殿下的血脈嗎?」


  米迪爾王儲。


  馬略斯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呼出一口氣,大笑出聲。


  他靠上椅背。


  「這麼說,他安全了?」


  「他安不安全,跟這有很大關係,」沃格爾不屈不撓:


  「回答我。」


  馬略斯輕笑一聲,回望著他,目光戲謔。


  「米迪爾殿下歿於十八年前,也即終結歷660年,」守望人直視沃格爾:

  「至於那孩子,今年十四歲。」


  十八年前。


  十四歲。


  沃格爾反應過來,有些莫名的尷尬。


  「好吧,那我們——」


  砰!

  值守室的大門被撞開了。


  馬略斯和沃格爾齊齊扭頭,一者解脫,一者不快。


  掌旗官維阿一臉哭喪地走進來:「長官——」


  「我說了不要打擾。」沃格爾不快地道。


  維阿掌旗官的表情更難看了,他機械地點點頭,讓出後面的身影。


  「就這兒?」


  泰爾斯王子跨進房間,讓對坐的兩人齊齊一驚,同時起立。


  「就這麼個破地兒,」泰爾斯皺眉道:

  「你們也太能聊了吧?」


  他的身後,多伊爾、科恩、懷亞等人的腦袋從門框上長了出來,好奇地打量這間只有長官能來休息的值守室。


  「殿下。」


  沃格爾有些難以置信:

  「您……一切安好。」


  泰爾斯揮揮手示意知道了。


  「殿下。」


  馬略斯倒是目光淡然:


  「玩兒得開心?」


  泰爾斯冷哼一聲,送給他一個白眼。


  「你,發什麼愣,」王子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回家!」


  馬略斯向沃格爾挑了挑眉毛,示意自己沒得辦法。


  沃格爾反應過來,開口強硬:


  「殿下。」


  「掌旗翼的文書工作還未完成。」


  沃格爾來到泰爾斯面前,陰仄仄地擋住他的去路:

  「而這是王室衛隊的重要傳統,事關王室安危,請您理解。」


  泰爾斯翹起嘴角。


  「那是誰?」


  「衛隊的大反派,你看馬略斯都拿他沒辦法……」


  「殿下會怎麼辦?」


  「一個銀幣,我賭他會來硬的,比如威脅他家……」


  「那我押軟的……」


  嘰嘰喳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泰爾斯面孔一僵,他猛地回頭!

  幾顆長在門框上的腦袋齊刷刷消失。


  周圍安靜了。


  王子回頭看向掌旗官:

  「要是我不理解呢?」


  沃格爾按捺住心中的惱怒,鞠了一躬,笑道:


  「殿下,允我介紹一下,這是復聲法陣。」


  泰爾斯循著他的目光轉向牆壁,發現了那個發著微光的奇怪法陣。


  魔法。


  又是魔法。


  莫名的煩躁襲上心頭。


  「它正將我們此時此刻所說的一切,一字不落記錄下來,」沃格爾不卑不亢,用辭得體:

  「傳予後世,留待評說。」


  泰爾斯皺起眉頭。


  「後世?」


  沃格爾點點頭:


  「雖然用來記錄的復聲石是無比珍稀的消耗品,但星辰有史數百年來,許多先王的旨意遺囑,都是這樣留下的。」


  他眯起眼睛:

  「許多史官為星辰先王們著書立傳,傳揚萬代,也是循此一源。」


  著書立傳,傳揚萬代……


  泰爾斯聞言一滯,下意識整了整衣領。


  「哥洛佛,多伊爾,你們先陪殿下回去,」馬略斯出聲了,他淡定地道:

  「我隨後就到。」


  「不會太久。」


  殭屍和D.D正要進房,卻被沃格爾一扭頭瞪了回去。


  馬略斯和沃格爾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如有電光。


  泰爾斯整理著衣領的手指一頓。


  「復聲法陣?這麼說,無論我現在說什麼,」少年緩緩轉過身來:

  「在我身後,幾百幾千年的國王女王們,他們都能聽到?」


  沃格爾欣然點頭:

  「是的,因此為求周全,殿下您不妨先行……」


  「好吧。」泰爾斯嘆了口氣,走向牆壁。


  沃格爾見狀不由失笑:


  「沒有合理的手段方法,您是無法拆卸……」


  但泰爾斯只是把雙掌攏到嘴巴前面,對準了法陣,深吸一口氣。


  「我的後代們,你們仔細聽,聽,聽……」


  沃格爾泛出疑惑。


  馬略斯則表情一變,他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泰爾斯呼喚獄河之罪,聚焦到聲帶和喉嚨,聲音越來越大。


  「聽……聽……聽……」


  下一秒,他面目猙獰,怒吼出聲:


  「聽尼瑪的個幾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傻逼玩意兒——」


  值守室不大,這下聲若洪雷震耳欲聾,室內的燈火連連亂顫,連杯子里的馬黛茶都被震灑了。


  吼聲落下,房間歸寂,唯走廊外餘音不絕,震撼宮廷。


  法陣的光芒疾閃了幾下,變得黯淡不少,奄奄一息。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吼完這傳揚萬世的一嗓子,他只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王子整理了一下儀容,心滿意足回過頭,面向早已石化的兩個男人和幾顆門框上的石頭腦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請問,文書工作結束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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