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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異常與新生

  吳葺仁坐在教室裏,雙手在鍵盤上翻飛,飛快地記錄另外兩個同學的討論。


  “啟蒙,即擺脫自身所招致的不成熟狀態,如懶惰和怯懦。康德闡述啟蒙時,強調人人都有理性,即普遍理性。”


  另一位同學用好聽的聲音答話道:


  “由啟蒙而生的普遍理性,被最大限度地發掘並利用了,所以才造就了我們這個時代——理性是至高的,無限的,永恒的,它能為我們帶來前所未有的力量——”


  吳葺仁聽到這裏,放下雙手皺了皺眉頭,平素溫和禮貌的他直接打斷了對方,抬起頭道:“這位同學,我想你可能沒有讀過福柯談論權力與真理的關係,以及海德格爾論技術——”


  但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當他看清自己麵前坐著的人時,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吳葺仁的對麵。


  坐著棕色長發、藍衣俊俏、溫文儒雅的氣之魔能師艾希達·薩克恩。


  對方此刻正溫和地看著他,用好聽的聲音道: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受限製的力量和全能全知的理性,泰爾斯,你就真的——”


  “——不想要嗎?”


  泰爾斯猛地從床上驚醒過來!


  黑暗中,他緊緊抓著枕頭下的JC匕首,冷汗淋漓地喘息著。


  泰爾斯一個翻身跳下床,赤腳觸碰到名貴的保溫地磚,鼻腔裏盡是好聞的安神香水,才醒悟過來自己在什麽地方。


  胸口和其他傷口上纏著的繃帶和膠布下又癢又痛,讓他清醒了不少,這才平息了呼吸,將JC塞回枕下。


  他驚魂未定地向後一倒,躺回那個足夠二十個泰爾斯睡下的大床。


  絲綢製的睡衣摩擦在身體上,讓泰爾斯很不習慣,而多道彈簧作芯的床麵則柔軟輕滑,順服地隨著他的輪廓凹陷下去,絲綢覆蓋著的北地鵝絨棉被將他緊緊包裹,從南部海岸進口的光滑絲織枕則從下麵抵住他的頭和肩膀。


  這一刻,泰爾斯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從頭到腳地擠壓著一樣。


  就像氣之魔能師把他包裹在空氣裏,慢慢地壓縮一樣。


  想到這裏,泰爾斯心裏一陣煩悶,他掀開輕若無物又光滑舒適的被子,重新落到地上,摸索著找到一個牆角,蜷縮著躺了下來,堅硬的地麵和厚實的牆麵給他一種安全的熟悉感。


  泰爾斯這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無奈地笑出聲來。


  沒想到我也有今天,他敲敲堅實的地磚,自嘲地笑了笑。


  真想念第六屋的幾個小家夥啊——希望婭拉能照顧好他們。


  但剛剛在夢裏找到的那塊記憶碎片,則讓他才放下的心情,突然又緊繃起來。


  夢是潛意識的反映,前世的記憶,大概是在他潛意識裏隱藏得最深的片段,但這一次,連艾希達·薩克恩都在夢中出現了。


  “果然,我還是很在意那個瘋子的話嗎?”黑暗中,泰爾斯喃喃道。


  幾個小時前,與魔能師的短暫相遇閃過他的心頭,魔能師時而理性時而隨性的舉動,神秘莫測的威能和近乎非人的不死身體,都讓他心裏發冷。


  還有他的那句話。


  “看來你不知道自己的本質,孩子。”


  這句話又在他生疼的大腦裏浮現。


  泰爾斯強迫自己趕走那些煩悶和恐懼的多餘情緒,冷靜下來分析魔能師的話。


  按照艾希達的意思,自己跟他一樣,都是魔——不,僅僅是有潛力成為魔能師的人。


  看艾希達的表現,有這種潛力的人相當稀有,這對我而言是好事。


  但是目前來看,這個世界上的魔能師似乎不是什麽受歡迎的角色。


  艾希達說的話,主觀色彩太濃,但如果艾希達所說有一部分是真的,即所謂魔能師和人類的戰爭,那魔能師就幾乎是人人喊打,見光就死的存在了。


  而且,泰爾斯擔憂地想,艾希達的那副身軀——心髒被刺穿後,傷口裏投射出的藍光,果然,他已經不再是人類了嗎?

  還有,約德爾·加圖,按他的說法,他應該很早就趕到廢屋了,那他也聽到艾希達的話——泰爾斯握了握拳頭——他也知道我在魔能師麵前“失控”的事情了嗎?


  如果約德爾知道了,那基爾伯特,還有凱瑟爾王也會知道嗎?他們會怎麽看待自己?


  還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比如那個神經兮兮又冷淡異常,萬分可疑的國王父親。


  比如自己明明七歲,但那盞神術加持的血脈燈,居然是十二年前的。


  比如自己的來曆、姓氏和對於王國的意義。


  比如為什麽自己歸來的消息要如此保密——約德爾和基爾伯特兩人,簡直就像是做賊一樣把自己偷回來的。


  比如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中世紀生態?高魔世界?蒸汽朋克?


  泰爾斯拍了拍腦袋。


  不行,什麽都想不通——我對這個世界的基本認知還是太少了。


  需要從基礎知識開始的全麵兒童啟蒙啊!


  泰爾斯無奈地呼出一口氣。


  但他的眼神卻馬上變得凝重。


  啟蒙、學習,這些事都可以慢慢來。


  但是。


  有一件事,必須解決。


  事關自己的生命和身體。


  他重新開始回想魔能師的話:


  “看來你不知道自己的本質,孩子。”


  “不過沒關係,誰都有第一次失控,我們都是從懵懂之中起步的。”


  泰爾斯在黑暗中交握著雙手,回想所謂的“失控”。


  艾希達用魔能將自己壓縮在空氣裏,準備捏成球。


  自己的全身,像燃燒一樣沸騰起來。


  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那個能量球,應該就是所謂的“空氣牆”。


  能量球變成了紅色,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然後——


  等等!


  泰爾斯好像抓住了一線關鍵。


  血液,還有燃燒感!

  泰爾斯緩緩地坐起來。


  奎德。


  這個名字閃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也曾經體會過血液沸騰的感覺,恰好就在奎德前後兩次毒打、虐待他的關口,那兩次的共同點,甚至與艾希達的相遇,是自己都有流血!


  泰爾斯之前以為,自己體內的那種燃燒感,是因為那個基爾伯特所說的“神術”,自己的血液落到地麵所引發而導致的。


  現在看來,艾希達所謂的“失控”,也恰好是那種燃燒感出現的時刻。


  泰爾斯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艾希達麵前,不是第一次所謂的“失控”。


  他真正的第一次失控,依然是奎德。


  當奎德試圖殺死科莉亞時,那個混蛋手中,應該拿著自己的JC匕首才對!


  那把匕首,是怎樣突然出現在自己手上的呢?

  就跟那個突然出現在麵前的能量球一樣詭異!

  奎德

  流血。


  燃燒感。


  匕首。


  艾希達。


  能量球。


  約德爾和基爾伯特

  血脈燈。


  泰爾斯閉上眼睛,他發現自己無法厘清這些紛亂的元素。


  太雜了。


  太亂了。


  但他沒有氣餒,反而從心底冒出一股久違的興奮感。


  歸類紛亂複雜的現象,設定好假設和理論框架,剔除無關變量,歸納因果邏輯,最後驗證理論的完備性。


  還有——那永遠不可證實的“不確定性”,永遠無法排除的“內生性”,永遠沒法趨近完美的“準實驗法”“反事實分析”。


  這不就是社會科學那些永遠無法完美解答的誘人謎題,也是曾經的自己最喜歡玩的遊戲嗎?

  而且,這次麵對的,不是無從下手、沒法驗證的多因果性社會現象,而是我自己身上的單一問題,同時可以反複驗證!

  泰爾斯再睜開眼睛時,黑暗中的瞳孔裏,已經是滿滿的挑戰欲。


  他試著靜下心來,厘清自己所麵對的現象。


  樣本少,變量過多,機製簡單,太複雜的質性比較分析法(QCA)不可取,


  直接用最基礎的密爾(Mill)歸納法就夠了。


  首先,以流血和失控作為關鍵字,選取案例和事件。


  他緩緩閉上眼睛,熟悉的感覺湧回泰爾斯的大腦,各種紛雜的元素和因素迅速地在他的意識裏排布。


  按照研究目的還有時間順序,對每個樣本,厘定出不同“條件”(而非“原因”)、“結果”出現與否。


  一個個事件飛快地在他的眼前閃過,去掉缺失值過多的事件樣本,組合每個事件的條件與結果,再在層次和種類上加以區分。


  一個清晰有條理的的表格浮現在他的大腦中,四個可觀察比較的事件樣本排列其中:


  樣本一:


  條件1.1:奎德第一次毒打自己。條件1.2:流血。結果1:沒有任何異象。


  樣本二:

  條件2.1:奎德第二次毒打自己並準備殺害科莉亞。條件2.2:流血。結果2:失控,匕首憑空到了自己的手上。


  樣本三:

  條件3.1:艾希達準備殺害自己。條件3.2:流血。結果3:失控,他的能量球出現在我麵前。


  樣本四:

  條件4.1:自己在約德爾和基爾伯特,還有那盞燈麵前驗證血脈。條件4.2:流血。結果4:沒有任何異象。


  列舉完畢,開始比對。


  求同求異,歸納總結。


  表格慢慢地簡化、歸一,合並組成一段文字。


  泰爾斯輕輕地睜眼。


  結論:在流血時遇見殺害事件,有幾率伴隨所謂的“失控”——周圍物品或能量,會發生不同程度的位移。


  不,這個定論還太初步。


  首先,樣本量還是太小,其次,某些幹擾變量無法排除。


  然後,“殺害事件”看上去太遠了,可能是虛假機製,是不是殺害事件引發了某件事情,那件事情才是引發失控的真正原因?


  另外,要想辦法把那盞燈也納入考量。


  最後,隻能證明幾件事的相關度,因果推論上還是不足。


  不管怎樣——泰爾斯翻身躺下——對於“失控”,至少有初步結論了。


  那下一步的研究方向——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突然感覺到大腦一陣疲勞。


  果然,他狠狠地揉搓著兩側太陽穴,想這些事情對於一個七歲的大腦而言,還是負荷過重了麽?

  但他隨即驚奇地自覺出不對的地方。


  剛剛這些邏輯歸納和演繹,至少也該拿一支筆,在草稿紙上寫下來。


  但它實際在自己大腦內的執行過程——幾乎隻是一瞬間?


  半晌。


  泰爾斯一拍地板,感受著腦部的疼痛。


  果然,從魔能和失控,到所謂的血脈,再到這怪物般的思維效率——這具身體,這副大腦……

  有異常。


  泰爾斯這麽想著,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


  泰爾斯被基爾伯特禮貌地叫醒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床上,正整整齊齊地蓋在被子裏。


  “泰爾斯,我尊敬的小先生,日安。”


  基爾伯特恭敬地拉開落地窗簾,下午的陽光從巨大的窗戶中照射進來,將這個奢侈而舒適的房間照得通明。


  帶著星辰圖案的華美保溫地磚、巨蜥皮製的休憩沙發、寬闊的銅製四柱床,房頂的瀝晶大吊燈,覆蓋式的壁爐都在泰爾斯的眼前呈現出來。


  這一切都不斷地提醒著他,自己的生活已經不一樣了。


  難以置信,幾個小時前,他還是朝不保夕,命懸一線的黑幫小乞兒。


  而現在,他居然是整個星辰王國,最高統治者的血脈後裔。


  “現在是下午兩點整,我衷心地建議您,此時起床並進餐,能有效促進您身體的恢複和保養。”中年貴族用不溫不火的語氣道,但泰爾斯能夠感覺到他的催促之意。


  “還有,”基爾伯特友好地眨眨眼,微笑道:“出於陛下的願望,我們的第一堂課將在下午開始。”


  “我想您也肯定有許多疑問,而我很樂意為您解答。”


  泰爾斯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脫下難受的絲綢睡衣,摸索著,胡亂套上那件基爾伯特準備好的貴族常服。


  “很好,”他眯著眼睛懶懶道,“我最喜歡上課了。”


  還有,泰爾斯閉上眼睛,默默地想:睡得好好的,是誰把我從地下又塞回床上了?

  “泰爾斯先生,您想必很喜歡這條褲子。”


  “啊?”


  “因為你正把它往頭上套。”


  “什麽?長成這幅德性,居然是褲子?”


  “泰爾斯先生,你看來對那件紐扣外套也是情有獨鍾啊。”


  “哦,它是穿在外麵的外套啊。”


  “泰爾斯先生,我想你會需要左手邊的那根皮帶。”


  “嗯,謝謝,我說怎麽老是掉下去。”


  半晌。


  “基爾伯特先生。”


  “是?”


  “請你幫助我,穿上這身該死的衣服吧。”


  “非常樂意,尊敬的小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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