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鼎
未宮宮主蠻蠻轟然墜地，砸在龍龜兩半巨大的殘屍身邊。地麵上多了一個大坑，蠻蠻從坑裏跳出來，看著隻有十七八歲年紀，健康的麥色皮膚配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很有朝氣。
她一身露臍短衫，額頭上還有點點滴滴晶瑩的汗珠，像是剛剛從健身房裏走出來的苗條少女。不別的，光是那一雙大長腿，隨便擱在哪個健身房裏都足以吸引全部熱烈的目光。
遺憾的是這般不可多見的無雙佳人，卻隻有一隻手臂。
蠻蠻警惕地環視四周一遍，才皺著眉頭認真打量殘屍上的切口。
那切口平滑，像是被一口鋒利無比的神兵仙器徑直切開，勢如破竹地劃下去，無論是堅硬的頭骨，還是宛如金石般的背甲，都沒能讓這把利器有絲毫停頓。
她試了試那骨甲的硬度，眉頭皺得更緊，蠻蠻自認自己全力一擊也不能造成這種傷害。
她默默計算了一下龍龜殘屍下，那條像是被仙劍開墾出來的丘壑長度，心中波瀾起伏。
句芒此時正逆著龍龜登陸的方向，一路朝黃河下遊奔跑，從潛伏跑，切換到極速狂飆，然後是怡情慢跑。
不盡黃河水印在他的瞳孔裏，如果不是河麵上一縷縷柔軟的水紋，幾乎無法察覺水在流動。
他的思緒在黃河岸邊飄散開來，當年他在泗水河畔遇到一個老人，那老人看著浩浩蕩蕩，洶湧向前的河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這話似乎又在耳邊回響，終於響進了他心裏去。
句芒放慢腳步，目光在河麵上鋪展開，追著河水中翻流出來的一個漩渦往前跑，像是要追著它找到那些流逝的歲月。
這條河還單單隻叫河的時候，河水比現在清多了，那會兒王都洛陽，魏都大梁，秦都鹹陽……還有更遠時光裏的陽城，朝歌，滿城滿城的人間煙火都曾覆蓋在這河麵上。
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繁華無比。
可惜那漩兒很快被夜色吞沒，皎皎明月，照不清過往。
如今隻剩自己，瑀瑀獨行，煢煢獨立在黃河邊了。
句芒吐了一口氣，拋開這些孤獨的情緒，比繁華的話古往今來在沒有比今更好的時代了。
他邁步向黃河裏走去，河水淹沒他的腿，淹沒他的胸膛，最後把他一頭長發也揉進懷裏。
水麵上打了個無聲無息的旋兒，又靜靜地奔流東去。
句芒的瞳孔裏泛起明亮的金光，規整的圓瞳變成冰冷的豎瞳，眼球上附上一層膜，讓他得以在這渾濁的水底也能視物。
裹在漆黑的河水裏，四麵八方都傳來輕微的壓迫感，好像無數雙手一起用力擠壓他，句芒停住腳步，適應了一會兒，才重新抬腿向前走。
這下舒服多了，幾乎感受不到水流的阻力。
他行走在厚厚的黃河泥沙上，數千年的時光沉澱，河底除了泥沙，還堆積了不少好東西。
句芒每一步都邁出同等的距離，以此推算自己在河中的位置。
這裏距離河岸有70米，他停下來，用腳在泥沙裏輕輕撥弄。
水渾濁就是好，任你怎麽折騰，河水裏也看不出翻動的痕跡。
他在泥沙淺層踢出一塊硬物，像是一塊磚頭，上麵嵌了個的顯示屏，一排按鍵，隱約有nkai樣子的符號，有點像是手機的樣子。
句芒是用過手機的，撥號的時候和這個很像，他高興的把這個玩意兒收起來，這不定是前朝遺物。
再往裏走，就沒什麽值得道的東西了，一兩把殘缺的青銅劍埋在泥沙裏，如果不是其中一把露出個劍柄來，句芒甚至不會注意到它們。
劍身穿透一具白骨，不知在這裏安靜地躺了多少年，簡直是孽緣。
靠近河心，河水沒有變得很深，泥沙卻是細膩粘稠了很多。
前方有一個大坑，那是黃河龍龜爬出來的地方，坑比想像的，比知道的大，如果句芒不來，興許要不了多久它就會被泥沙重新填平。
如果十二宮對黃河龍龜的初始探測數據沒有錯，那麽它從這裏，走到岸上，體積從大變，又從變大。
句芒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地走向大坑中央，到了深處，他看見中層的泥沙裏，夾雜著一具具屍骸，有人的，也有一些看起來像是什麽巨大的怪魚。
他們全部背離大坑中心，就像是被那裏的驚嚇，死在了逃離途中一樣。
魚就算了，這些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句芒用刀隨手挑來一具屍骸，朝著更外層的方向挖掘了一會兒，扒拉出一把幽黑的無鋒鈍刀。
嘖，這些人是屠龍一脈的？
他想了想，繼續朝大坑中心走去，一股奇異的波動自大坑中心傳來。
那波動很輕微，像是輕輕漾起的水紋，卻讓句芒感覺很不舒服，仿佛周圍包裹的水一下子增加了幾噸，巨大的水壓要把他壓成薄片。
他眼裏的金光也隨之暗淡了幾分，不過片刻之後，那金光又重新燃燒起來。
句芒紮了個馬步，穩穩當當站在泥沙上，俯下身子，雙手探入泥沙中摸索了一陣，像是抓住了什麽，使勁往上提。
黃河上，陰風怒號，揚起滔滔黃湯，一浪高過一浪，隆隆的水聲像是有龐然大物在黃河裏撲打。
一尊三足雙耳圓鼎被他生生從河床裏拔起，泥沙倒卷，黃河咆哮，發出低沉冗長的悲鳴。
待那些泥沙重新沉積下來，句芒把大鼎重新放在河床上。
圓鼎是青銅材質，表麵匯著很多浮雕，浮雕周圍是一圈圈精美奇異的花紋，像是一張張符籙，又像一排排鱗片。
三足上方的鼎身上對應地塑著三條龍，龍身成形，龍頭朝下。
一直看著這尊鼎，黑漆漆的黃河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有個巨人躲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吞咽這口水，頭皮有點麻。
鼎身上那些浮雕動了起來！句芒看到一條條巨龍穿梭在雲層裏，有金色，有白色，有青色……它們在雲端自由遊曳，向人間降下風霜，降下雷電，降下暴雨……
突然之間，畫麵陡然變化，所有的龍都在空中痛苦地扭曲糾纏著，龍口喋血，難以承受的劇痛讓它們變得瘋狂，糾纏在雲層中互相撕咬。
上滾燙詭異的龍血瓢潑而下。
那些龍，脫了龍角，大片大片的龍鱗紛紛落下，暗淡的龍珠從它們嘴裏墜落，化作無形無質的東西普灑人間。
一條又一條巨龍從雲端跌落，變成了凡俗，有的成蟒，有的成了蜥蜴一樣的怪物，隻有寥寥數條，墮蛟遠遁。
句芒再凝神一看，鼎身上那些精美複雜的浮雕靜靜地烙印在那裏，並沒有動起來的跡象。
句芒把大鼎翻轉過來，調動水流清空裏麵的泥沙，他眼疾手快，一把探入傾瀉下來的泥沙裏，從裏麵抓出兩塊銅牌。
他把銅牌拿到近前，正麵刻刀，背麵雕龍。句芒的大拇指心翼翼地在銅牌上摩挲，像是撫摸一段沉封的回憶，臉上一片平靜。
他在銅牌右下角摸到了幾刀陽刻，是那個男人的名字。
支離益。。
句芒目光暗沉，心道：“師傅，你的腰牌又掉了。”
他把兩塊銅牌放在懷裏，朝那鼎內看去，隻見內鼎底部鑄著“鎮龍”兩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