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刀光臨世
世間繁華，歌舞升平，是以累累白骨為基，這個世界總還是有些舊日的模樣。
句芒安靜地看著機艙裏的隊員一個個跳出去，一氣嗬成，遠方衝而起的火光映照著他們緩緩落下的降落傘，像極了漂泊四方挑戰命運的蒲公英。
很快就輪到方凱這支隊跳傘，他轉過頭叮囑大家：“句芒沒有跳傘經驗，一會兒我們……欸？句芒！他人呢？！”
就這麽一恍惚的功夫，原本坐在一邊的句芒不見了。
“長官！那個人好像沒背傘！”艙門那邊有人驚呼道。
“昂？！”張占西大吃一驚，可哪兒還能看到什麽影子。
方凱帶著隊員們趕緊上前道：“那是我們隊的新人。”
張占西皺眉：“戰事緊張，派個人下去收……搜索，其他人跟著大部隊。”吩咐完他還不忘罵了方凱一句：“你是怎麽帶的新人！回去好好……”本來想回去好好檢討，卻突然想起，這裏的人怕是都回不去了，自己蹦到嗓子眼的話又被他咽了下去，他拍拍方凱的肩膀，示意他準備跳傘。
方凱欲言又止，總覺得他一開始得那個翹舌音似乎是收屍的收。
也是，不過就是先後的問題。
出發之前句芒就換上了統一的作戰服，一路上東張西望神遊外，竟是忘了自己還少了點東西。
他學著前頭的人一躍而出，匍匐在空氣裏，遼闊的大地，奔騰的黃河都在眼前飛快地擴展開。強烈的氣流把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從耳廓邊鑽進頭發裏，還好提前用發帶把頭發束起來了。
人類夢寐以求的自由飛翔，以這樣的方式得以缺斤少兩地實現。
句芒忘身上摸了摸，大驚失色：“欸？！怎麽沒有傘？”
撲臉的強風大股大股地灌進嘴裏。
他看著逐漸遠去的隊友，難怪他剛才對著自己手舞足蹈的，還以為是教自己如何在空氣裏遊動呢。
句芒嚐試了幾下，發現無法用常規手段自由翻轉後便不在掙紮，認真地看著撲麵而來的大地，暗想剛才應該用背躍式的，好歹不會臉著地。
原本因為王玄齡趕到而僵持的戰場局勢已經被打破，晉升龍級的黃河龍龜無比暴虐，一尾一尾抽打，方圓十數裏都能聽到隆隆聲。
龍龜的長尾十分靈活，王玄齡一個躲避不及，就被一尾巴抽中，直直地彈射出去，砸進遠處的山峰。
過了一會兒，他才從那黑黝黝的大坑裏飛出，衣衫破碎，嘴角淌血。
王玄齡腳踏虛空，又朝著龍龜疾飛過去，他落在龍龜背上，左右開弓，一拳一拳轟擊這那些粗壯如參大樹的骨刺。
龍龜背甲的堅硬程度超出想象，往往兩拳才能打斷一根扭曲骨刺。
“吼嗷~”龍龜回頭，王玄齡的身影落在它冰冷的眸子裏。
王玄齡抬頭看著那雙眼睛，心底發寒，他在那雙眼裏看到了人性化的情緒，輕蔑，嘲諷，還有瘋狂和渴望。
那雙眼睛像是會話。
這頭龍龜，有不輸人類的智慧！
龍龜甩過頭去，磅礴的能量吐息噴薄而出，一路橫掃，炸開厚實的大地，大塊大塊的土石高高翹起，變成一片焦炭。
剛剛抵達預訂戰場的一隻增援部隊在青白色的吐息裏灰飛煙滅。
“撤退！撤退！遊動牽製！”張秀吉睚眥欲裂，恨不得立馬離開指揮車，前去參戰，但是他不能，這種時候，必須有人統籌全局。
布置在龍龜前進路線上的隊伍行動起來，戰車轟鳴，引擎咆哮著輸出最大功率，穿行在龍龜兩側。
戰車上安裝著威力巨大的電磁軌道炮，這種現實裏的概念武器，借著符籙玄法的妙用早已出現在另一座戰場上。
為了方便空中運輸，這些戰車上還貼著減重用的符籙，暗淡的符籙此時仍舊再為戰車減重提速發揮餘力。
王玄齡怒目圓睜，他打斷了龍龜體表的防禦機製，立馬抽身離去。
十數發炮彈在龍龜身上炸開，幾枚彈頭甚至卡進了龍龜的背甲裏。
明亮的橘黃色炮火衝上際，大片藥灰升騰起來，像滾滾濃煙。
那是混雜在火藥裏的藥丹。
這些藥丹二次爆裂，有的帶著腐蝕性，有的帶著麻醉性，還有的帶著強烈毒性，紛紛揚揚灑落在龍龜背上。
遊走在周圍的符籙師門紛紛祭起符籙，築成一圈符牆，防止那些藥塵飄灑到別處。
有些符籙裏激發出一道金光後便迅速燃燒殆盡，千百道符，便有百千金光激射向黃河龍龜。
每一道金光都有爆裂金石的威猛，一時間金光如雨。
道道金光借著龍龜防禦短暫熄滅的間隙，撲漱漱炸在龍龜身上。
隨後又是一輪炮火覆蓋。
這一次終於破開了龍龜背甲，一簇簇尖刺斷裂，龍龜背甲上裂開一條縫隙，騰騰的蒸汽從裏麵冒出來，透過骨質背甲，甚至能看到暗紅色的肉質。
刺目滾燙的鮮血從這條縫隙中流淌出來，染紅了黃土大地。
“吼~”龍龜吃痛怒吼，“人……人類！糧，糧食！”
模糊不清的聲音在它喉嚨裏滾動，如同悶雷平地起。
這頭龍龜會話！不過這對心有死意的戰士來並沒有多大的影響，這世界上是有妖精的，大家都見過。
會話的王八算什麽，方凱甚至抓捕過一隻會寫的狐狸，當時它在青陽省境內非法渡劫，滕子安星官親自帶隊抓捕，他們趕到的時候那隻狐狸頭也不抬地：“再給我兩分鍾，劫太特·麽坑了！要斷更了！”
最後他狠狠地合上電腦，罵了一句方言：“管昵凝，啐啐啐，啐敏貴。(幹··你娘，催催催，催命鬼)”
“卓越！開炮！”方凱他們在龍龜右前方，呂京晏此時正配合大家一起釋放符籙，王程則是到處奔走，為大家治療。剛才那一記吐息，好些距離稍近的戰士都被輻射灼傷了。
隻有他們兩人此時仍舊遠遠地潛伏著，隨時炮火支援。
幾乎用不著瞄準，幾發炮彈直接從炮口裏射出。
李卓越哈哈哈大笑，肆意痛快，哪怕這幾發炮彈隻能蹭破龍龜的一片鱗甲，那也值了！
運氣似乎終於眷顧了人類一方，李卓越的一發電磁炮卡著龍龜體表防禦機製重新覆蓋的瞬間，落進了龍龜背甲上那條裂縫裏。
炮彈在那道裂隙深處炸開，更多的猩紅色湧動出來。
“漂亮！”方凱激動道，不少在周邊遊走的戰士也露出會心的笑容。
王玄齡看著龍龜冷笑：“視人類為口糧？看你有沒有那麽大的胃口！”
他再次衝上前去，這個打法戰績卓越，要再接再厲。他須發張揚，身後攜一片浩蕩火海，狂暴熾熱的能量如同海潮起伏。
王玄齡一拳衝下，滔滔火雲匯聚成漏鬥樣的劫柱，轟然砸落，把整頭龍龜完全包裹在劫火裏，龍龜腳下的沙石融化變成熔岩，隔著老遠，也能感受到那驚人的高溫。
好機會！王玄齡目光一凝，他要趁著劫火覆蓋的時機靠近，在那劫火消散的瞬間落在龍龜背上，故技重施。
就在王玄齡靠近下方的熊熊烈火柱時，他頭皮發麻，後脖頸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王玄齡緊急收勢，收攏身子，雙手格擋在身前，殘餘的火雲也倒卷上來，護在他身前。
烈火壁壘裏，一道如吞雲大蟒般的黑影在火光裏浮現出來，是那頭龍龜的尾巴。
它忍著火雲劫柱的衝擊，忍著高溫炙烤，靜靜地潛伏在那裏，耀眼的烈火壁壘反而成了它的掩護。
它像一個萬年蹲草的老陰·比，耐心地等著王玄齡主動靠近。
“砰！”王玄齡護體那點烈火壁壘轟然破碎，他本人也被一尾抽飛，遠遠地砸飛出去。
龍龜探頭走出火雲壁壘，張嘴吐出一口磅礴的能量吐息，光芒亮透了夜空，衝擊餘波把外圍的大陣完全破壞。
那吐息直追王玄齡而去，在極遠的地方爆發，搖地晃，遠遠的平原上冒起一朵碩大的蘑菇雲。
“宮主！”張秀吉，張占西同時驚呼。戰場的局勢變化之快出乎每個人的意料，這一擊之下，王玄齡即便不死，也失去了再戰之力，敗局已定。
戰士們默不作聲，所有的武器都對準踏步而來的龍龜，今日便死，死則死矣，就讓宣泄的炮火發出胸膛裏的吼聲。
沒有人下命令，但幾乎所有的電磁炮，榴彈炮都在同一時間開了火。
一張張符籙串成鎖鏈力圖困鎖龍龜，然而所有的符籙在距離龍龜十米遠就紛紛炸碎。
沒有王玄齡正麵強攻，威力絕倫的電磁炮也無法打穿龍龜體表覆蓋的防禦。
哪怕此時的龍龜滿身傷痕，目露疲憊，它隻需要拖著這樣的身子一步步前行，就足以碾壓眼前的所有阻礙。
張秀吉，張占西早已不在指揮車裏，這個時候有沒有指揮已經不重要了，唯死戰而已。
龍龜一尾砸下，兩個符籙師當場被拍成肉沫，那長尾橫掃，張秀吉狠狠地砸在地上，胸口的護甲碎裂，胸腔凹陷，鮮血糊了一臉。
王程連忙衝上去，喂了他一顆丹藥，又在他胸口灑了一把藥粉，暫時吊住他的生命。
他可能是在場唯一一個哪怕知道結局必死，也依然用盡全力挽留每一條性命，這是丹師的使命。
一眾人堅持不到半個時，死傷大半，餘下的也個個躺在血泊裏，出氣比進氣多。
遠離戰場的一個焦黑大坑裏，沙礫都熔成結晶，王玄齡奄奄一息匍匐在坑底，幾乎流幹了熱血，心跳都萎靡不振逐漸微弱下去。
他榨幹焦爛肌肉裏的最後一絲力氣，伸出幹枯的手，顫顫巍巍朝龍龜遠離的方向抓去。
那個方向上，有一座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啊！且不十二宮多年秘密維護的秩序即將崩塌，普通人的三觀將會全麵顛覆。單龍龜本身帶來的災難，就足以讓那座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從地球上消失，讓成千上萬的人葬身龜腹！
這將變成遠比戰爭更加恐怖的災禍！
他恨！為什麽，為什麽沒能多擋哪怕一刻鍾！
“咳”心髒瓣膜破裂，最後的血液從王玄齡喉嚨裏湧出，他就這樣猙獰地伸著手，倒在半坡上。
在他身後是一串艱難前行的爬行軌跡。
“可惡啊……隊長，我的心靈風暴，對它完全沒有作用，嘶，隊長，我的頭好痛。”顧秀顏躺在方凱不遠處，雙目緊閉，意識混亂。
“秀秀，不……不怕，一會兒，一會兒就不疼了。”方凱斷斷續續地，鮮血不斷浸染他身下的土地。
他躺在血泊裏，左臂已經消失不見，龍龜一尾從他的機械護臂上擦過，整條護臂連帶胳膊都斷裂了，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你回來幹嘛，不是，不是找那混蛋去了嗎？去了就不要回來了啊！”呂京晏也在附近，她伏倒在一塊裸露的岩石上，腹部有一道貫穿傷，王程躺在他身側，有氣無力地給她灑上最後的藥粉。
“我們是一個隊啊。”顧秀顏的聲音逐漸微弱。
“秀秀？秀……秀，卓越？卓越怎麽，怎麽不話……”呂京晏無力地詢問，空蕩的夜風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就連剛剛還在替她上藥的王程都無聲無息倒在一邊。
“你們怎麽都不話了？”
呂京晏的聲音被風吹遠了，陡然消散，“對不起，我們……咳咳咳，我們已經盡力了。”
這句隨風而逝的話，她即是給並肩戰鬥過，那些犧牲的戰友們聽，也是給即將陷入深淵的普通人們聽。可以在這血染的平原上，無人回應她絕望的呢喃。
“咚”
“咚”
……
一起慢慢遠離的，還有黃河龍龜沉重的腳步聲。
在呂京晏最後的意識裏，那腳步聲好像，停下來了？還是自己聽不見了……
一個站在了龍龜麵前，他身材挺拔，抱著一把如他人一般修長的刀，那是句芒。
黃河龍龜停下腳步，它有點納悶，這麽的人，本來它是看不見的，也不知道為何，偏偏一眼就看見他站在自己眼前了。
它已經很餓了，沒有多餘的心情再去廢話，但是……它想對這個點什麽。
“那些和你一樣大的人都死在你前麵了。”
句芒抬起頭，準備拔出手中的刀，“我知道，但是他們沒我活得久。”
龍龜發出嘲弄的笑聲：“膽的人都活得久，你本來可以活得更久的，但是現在你沒機會了。”
它要用最熱烈的吐息把眼前這個總感覺十分紮眼，討人厭的人從世上抹除。
咆哮的吐息能量如出水的森蚺，直衝句芒而去。
它看見那個青年不緊不慢拔出了三寸刀身，那刀好像還沒開鋒呢。
龍龜想要嘲笑，但是下一刻，它脖子上的鱗片都被驚嚇得豎起來。
刀出鞘，驚世的刀光通接地，光華如大日橫空，摧枯拉朽地破開它的吐息。
“噗！”滿血如雨下。。
龍龜大嶽般的身軀裂成兩半，轟隆隆地倒塌在平原上，月色如銀，在它白煙蒸騰的殘骸上渡了一層白。
句芒抬頭看向地平線上，有一道風塵仆仆的人影朝這裏極速趕來，威勢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