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十字架（16）
這些日子薇婭都在那裏翻來覆去地研究著斯佳麗這個人物。“有時候，一個女人平庸點沒什麽不好的，沒有必要太聰明智慧太清醒了，反而這一生會可能不快樂不幸福。”如果從上帝視角來看斯佳麗這個女人，似乎近似完美。難倒不是嗎？這樣的性格特征才是人類的本色特征。薇婭想到這裏，苦笑了一下，誰說不是呢？我現在竟然連斯佳麗都不如了。至少她敢於去追求，敢於去享受，至少她是勇敢的，在生活麵前。
薇婭喜歡閱讀《飄》，不僅僅喜歡它優美的詞藻，那堪稱散文般的鄉村優美風景描寫，讀起來令人風外陶醉爽快。她更喜歡斯佳麗這個活生生的人物。如果說斯佳麗是資本主義下典型的美國鄉村女子，那麽薇婭她就是社會主義下典型的中國鄉村女子。人類的真善美應該是無國界無政治界域的，至少在薇婭心裏是這麽認為的。
這時候，薇婭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想起了這個勇敢追求自我，勇敢追求愛情的可憐的鄉下婦女。她是自我虛榮心下為愛情犧牲的典型的人類女子。“我恨姑姑嗎？我討厭姑姑嗎？”薇婭心裏反複地問著自己，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薇婭的內心漸漸地變得柔軟起來，她討厭姑姑的那顆堅冰般的心開始悄悄地融化起來。
其實她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呢。她不甘於命運的擺布，她隻想獲得內心渴望的理想的愛情，最後卻不得不屈服於現實和自己的虛榮心。當這一切都令她絕望的時候，上帝帶著耶穌、瑪利亞聖母出現了。本以為他們是她的救世主，誰能夠知道她是怎樣歪曲了宗教的本質，而深深地陷入沼澤迷途中？她把自己的信仰歸結為別人的信仰而不可自拔，最後痛苦不堪。
“歸根結底，她都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啊！可是十字架沒有保護她，在撒旦麵前，十字架失去法力，毫無抵擋力！”
薇婭的內心開始預言起姑姑的命運來。在一個醒不來的噩夢裏，她親眼看見姑姑隨著撒旦跌入萬丈深淵，最後孤苦伶仃血流而盡悲慘死去。
“但願這隻是一個荒謬的噩夢。”薇婭默默地祈禱著。
先拋開姑姑，想想眼前的自己吧。自從那天晚上她約了施恩在咖啡館裏和他徹夜長談之後，她就越來越酷似斯佳麗了。
當驚訝從施恩的眼角漸然升起時，薇婭的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那一刻，她真想找一個地方去了結了自己算了。但是她的強烈的自尊心告訴她，她不該這麽沒有魅力，不該這麽早宣告投降。
“接下來，我應該好好地探索發現一下施恩的內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薇婭坐在他的對麵，拿手不停地摩挲著手中的杯把。
施恩靜靜地望著她，心裏有一絲絲的失望，一絲絲的心疼。他真不知道這場約會該從何處開始，又該從何處結束？其實他的內心十分的糾結。放棄她嗎？實在的違背了自己的初心。接受她嗎？自己又被硬生生地欺騙。當然，身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換作是別人，聽到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這樣的方式的表白，也是受不了的。何況他這樣的優秀的都市新青年，他可把她視為天上仙女般的忠貞純潔。今天居然聽到了仙女跌落人間，已是汙穢不堪，豈不要令人瘋掉呢。
薇婭明顯地感覺到了施恩內心的失望和不悅。但是她不想這樣去承認自己的失敗。第一次，她這樣的委屈求全，第一次她這樣的卑微地祈求別人去收留她愛她。這聽起來，著實荒謬而違背道德底線。但是她已是前無進路後無退路了。
我必得重新引起他的興趣才是。她心裏默默地祈禱著。這可是我第一次**裸地出賣自己啊。
男人把征服女人當作是畢生的殊榮，而不同的是女人把征服男人視為最終的目的。當初施恩迫切追求薇婭的時候，表麵上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薇婭其實骨子裏透著傲慢和偏見。施恩是一個書生氣十足的都市文藝青年，對於這個千年古都，他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閉上眼睛，他似乎都能夠摸尋遍城市的各個角落，正兒如此，他對這個城市裏的每一個人似乎喪失了熱情和獵奇心。但當薇婭的到來，這個半土半洋的帶著原野奔放不羈愛自由的個性的鄉村女孩，恰是一道久澇後的明媚春光，在偶然的點上，某一個黃昏裏，恰到好處的照耀在了他那濕漉漉的心田上，固然令他眼前一亮垂慕不已。
但是薇婭她呢？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她雖然骨子裏滲透著鄉村姑娘們的淳樸和直率，但是她經曆的多，又讀了許多書，現在的她對於人情世故，說不上精通運用自如，倒也是了如指掌。有些時候，她也會天真的認為她是一個完完全全活在小說中的人物，比如像林黛玉那樣按著自己的性情而活著並無什麽不妥，但有些時候她又不得不老成持重如薛寶釵那樣圓滑世故沽名釣譽，即便她內心深處並不喜歡薛寶釵這樣的人物。不過如果非得讓她在夢魘和施恩兩個男人中間做出一個選擇來，恐怕她內心最忠實的願望是選擇前者。這倒不是夢魘和她都來自於偏僻地區，夢魘是一個做事有明確目的，表麵上看起來他有些書生呆氣，但他壓根就不是一個書生，也根本就談不上什麽文藝新青年，充其量他就是一個為改變命運而努力苦讀的普通男人。但是夢魘他富有野心，不屈服於平凡的命運，為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他可能還會有不擇手段，他的文弱裏實則透露著粗獷和野蠻，隻不過遇著令他鍾情的姑娘，他顯得害羞罷了。在這一點上，薇婭和夢魘的性格極其相似，大有同病相憐抱團取暖之意。
不過，眼前的局勢燒著得太厲害了。薇婭心裏深深地知道，她的肚子越來越等不及了。逐漸隆起的小腹，以及即將迎來的炎夏，使得她焦躁不安。她知道施恩是喜歡她的，確切地說，他深深地迷戀著她。不是說了嘛，女人征服男人隻是為了實現最終的目的，愛情這東西，很是奇妙，有時候，你看一個人看得次數多了，順眼了，也說不準會產生愛情哩。這就是上帝最愛玩弄的魔法。
“我讓你很失望吧？”說著，薇婭開始抽噎起來。
“不不不。”這一幕，施恩有些嚇呆了，他隻是對女神的失足聽起來有些不痛快，畢竟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嘛，中國男人的傳統觀念在他這裏一分兒也不少的。看著薇婭梨花帶雨楚楚可人的模樣兒，他真有些不知所措，“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我沒有要嫌棄你的意思。”
“你有的，你的遲疑，足實證明你有的。”薇婭仍舊抽噎著。
“我，我沒有，我發誓沒有。”
“你的眼神裏有。”
“這，這個不是我的初心。你是知道的，在我心裏，你如同世外飛仙，不可被玷汙。”
“可是現在，我令你失望了，我再也不是聖潔的了，對嗎？”
“……”
施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窘迫極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你一定是被他欺騙了。你太善良太單純了。你不知道男人都是虛偽而善變的動物，我身為一個男人，我太了解男人了。”
“那你呢？你也會和他們一樣嗎？”薇婭止住抽噎，追問著。
“我發誓，我對你是真心真意的。”
“……”
兩個人默默地相對著，“我現在不該這樣來乞求你收留我們母子，乞盼你的愛憐，我太自私了。如果你實在不情願，你本可以對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必大發慈悲憐憫同情我的。”薇婭歎了一口氣。
“不不不，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歡你愛你，不附帶其他的感**彩。請你原諒我，讓我慢慢地去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並適應它好嗎？”施恩極了，他知道自己說話造次，寒了她的心，現在她都主動投懷送抱了，他焉有拒之於外的理？他本來是如此的喜愛她欣賞她的。更何況她現在大難臨頭，急需要他的憐愛和幫助。但凡一個具有同情心的正常人，也不會視而不管的，自然是要獻上一份熱情，更何況他巴巴兒的熱戀著她哩。
“親愛的，請允許我現在甚至今後這樣的稱呼你。我會盡快安排我們的婚期，給你一個體體麵麵的婚禮，讓你做一個驕傲的新娘。你答應我，不要再胡思亂想，好好保胎，好好養著身體。”施恩激動地拽過來薇婭的纖細的雙手，盡管因為桌子隔著的原因所產生的距離，使他不得不輕微斜前傾著身子，勢有立馬站起來的姿勢。
“謝謝你！”薇婭含著淚微笑著。
“我不想要你的謝意，我隻想要你內心裏的全部的愛情。”施恩調皮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嗯”，薇婭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個春天眼看著就要走到盡頭了。從車窗外望去，早日的那些落英繽紛已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青實累累。是的，夏天馬上就要來了。
薇婭摩挲著懷裏的那本書，斯佳麗正在那兒衝著她笑了。城市裏車水馬龍，除了像雨後春筍般林立的鋼筋混凝土大廈，即就是一張張陌生的麵孔。現在她隻有施恩這一個最親近最熟悉的人了，在這兒，她隻有他。
遠處的那些黛色山巒，紅黃的新翻泥土，剛剛收割完的金色麥堆，她是看不見，摸不著，聞不到了。
在經過城市中心東南角邊上的青色大教堂時，薇婭心裏稍稍一顫。十字架，太刺眼了，盡管這裏正處於清靜半荒蕪狀態。百年餘的大教堂閃爍著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的痕跡，它似乎懂著這個城市，又似乎並不了解這個城市。
似乎姑姑不是一個最合格的基督徒，似乎上帝是想通過她鞭策我哩。我討厭十字架，那刺眼的玩意兒。薇婭心裏默默地詛咒著，她驀然發現她和姑姑的命運竟然極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