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十字架（15）
這時候，薇婭極力壓製住自己內心中的恐懼和膽怯，任憑踢踏聲回音般地來回在寬闊的醫院裏響徹。耳邊不時地響起斯佳麗的那句：“所有隨風而逝的都屬於昨天的，所有曆經風雨留下來的才是麵向未來的。”
她顧不得去關注周圍人的眼神，隻管眼望著前方，不停地移動著腳步。那些看起來不太忙碌的人們好奇地打量著這位急匆匆趕路的紅衣女子，目光中閃爍著驚訝的疑問：“陌生的姑娘，你胸中的那股執傲從哪裏而來？”
當她屏住呼吸用力地敲響婦產科主任醫師的辦公室門時，心裏仿佛揣著上萬隻兔子，壓迫著她的心髒，逼迫得她差點喘不過氣來，隻覺得腦袋裏如灌滿了漿糊一般，四下裏一片洪荒空白，隻是嗡嗡嗡作響著。
“進來”。屋裏的人顯得有些不耐煩慢條斯理地說道。
薇婭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
“是你？你還是過來了？”婦產科主任略顯吃驚的臉上理所當然地問著。
“是的。”薇婭微笑著看著她輕輕地回答。
“……”主任醫師打量了一下她，沒有說話。
“你真是我見過的少有的一個勇敢的姑娘。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內心裏此刻有多麽的脆弱。你這身紅色的風衣出賣了你那顆柔軟的內心。”
“哦!”薇婭張著嘴巴，訝異地望著她。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她除了有一身高超的醫術外居然還能夠懂讀心術，莫非她此時此刻已經看穿我了呢？薇婭下意思地整理了一下額前的亂發，壓製住內心的不安，一聲兒不吭，等待著她發放指令。
“好的，你坐下吧。”這時候主任醫師才顯出她那顆極富母愛的溫柔來。
薇婭這才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側眼瞧著主任，心裏暗暗想著其實她蠻可親的，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可怕。
“月份大了吧？你現在該怎麽辦呢？你男朋友回來了嗎？”她十分關切地問著薇婭。
“……”
“你這個孩子，你真是太固執桀驁了。你就這樣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任了嗎？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的人生將會陷入一種怎樣的境地呢？你們這些小兒家視感情為兒戲，今日好，明兒惱。可是姑娘，你現在得清醒著點，萬萬不可把自己的人生視作遊戲，否則，將來可有你哭的了。回過頭來又一想，誰不曾年輕過呢？誰不曾愛上過幾個渣男呢？這世間並非隻有你犯著青春期的糊塗哩。畢竟我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那雙火眼金睛，怎能夠事實都看得透徹清楚呢？但是孩子，你愛也愛過了恨也恨過了，放下吧，把那些本該放下的放下吧。你將來的路還長著哩，聽阿姨的話把這個可憐的無辜的生命做掉吧，忘掉這一切，好好經營你以後的人生。你這麽一個好姑娘，又長得這般的俊俏好看，又有這樣的能力，以後不愁在這城裏尋個好女婿好人家的。到時候阿姨我幫你打聽，為你尋找一個可靠的男人，好好過日子。”婦產科主任醫師看薇婭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不由得聲音激動了起來。“我的女兒也和你一般年紀，瞧著你，我就像是瞧著了自己的女兒。阿姨我真希望你和我女兒一樣，有花兒一般燦爛的人生。”
薇婭依舊是默不作聲。她實不希望人家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內心，盡管她此時此刻難過的想哭泣，盡管她早已走到絕望的邊緣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她還是不想讓一個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好心般的關注她的一切事。她就如同那原上的秋草一般，明明知道霜凍即近枯黃難掩，但她依然抱著僥幸的心理，相信自己明年春天還可以綠鬱蔥蔥，即便寒冬臘月的衰竭無法阻止，她依然不折不撓，就算外人視她為傻瓜看不清事實的真相。
我的事情和別人有什麽關係呢？你怎就知道我過不了這個殘酷的冬天呢？你怎麽就可以一口咬定我堅持的就命中注定是錯誤的呢？薇婭眼瞅著窗外的一片清明桃紅柳綠，目光定格在窗框上，正眼兒也沒有瞧一下這個好心的婦產科主任醫師。隻是冷冷淡淡地說了一句：“阿姨，謝謝你對我的幫助。既然你是一個母親，就尊重一下我這個即將成為母親的人吧？我前麵的人生不知道有多少過錯呢？但是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他壓根兒也不知道我和他的父親，從未征求過他的意見，強勢地將他帶到了這個世間。現在我還要拋棄他，他若是知曉了，不知道有多麽的難過絕望呢？可憐可憐他這個無辜的生命吧，連他也是身不由己地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
女主任醫師被她這一番近似瘋魔的話震驚住了，驚訝得半天合不上嘴巴。“孩子，你這番理論從何而來？你這是哪裏來的瘋言亂語？你有信仰？你是信佛教？道教？還是基督教？孩子，你可不能相信這些鬼話，這樣的意氣用事。咱們都是女人，未來你必將對你今天的行為而負責，甚至付出沉重的代價。”
“我沒有啥信仰，但我信仰真善美！阿姨，謝謝你對我的同情，謝謝你對我的理解，謝謝你激勵我前進。但是我不能做違背良心的事情，我不能隻顧我自己而活著。”薇婭依然堅定地答道。
“你這個女娃子，真真地氣死我了，我可是一番好心，隨你便吧。你們年輕人，你們愛咋樣咋樣吧。”女主任醫師氣得不想理她。
“那好的，謝謝你阿姨。我還有事，我先回去了。還有阿姨，請你以後不用再惦記著我，不必為我這個陌生人的命運而煩惱。”薇婭禮貌地和她打了一下招呼，便起身離開了。
“你，你這個女娃子，是個什麽人嘛？我一番好心，三番五次說教你，是嫌你小不懂事，怕你年長了後悔今天的輕率，誰知道你竟認為我是想收你的錢多管閑事？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氣死我了！”
看著薇婭摔門而去，女主任醫師氣得不知說什麽好，“好好好，你等著，我要是再操心你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的命運，我這主任不當了，真是林子大了，啥鳥都有！”
從醫院回來，薇婭沒有徑直去上班，反正她今天請了一天的假。索性出去好好逛逛去，現在正是春光無限好，一片嫵媚人世間的時候，不出去逛會子，反而糟蹋了老天爺的一片好心了。想著，她即收拾了一下，準備去公園裏逛逛玩玩去。
省城裏有著許多大小各異的公園，都是供遊人賞玩閑耍的。省城本來就是文明古都，各種公園也保留著些許古香古色。薇婭徑直走向那座自己和夢魘曾常常駐留的“鏡花緣”公園。
這裏清一色的古建築，流淌著詩一般的氣息，仿佛置身於另一個時空，令人忘記了今世的煩惱。還是那樣的景致，還是那樣的亭台樓閣，還是那些花花綠綠的陌生麵孔，唯獨不同的是今時的花兒似乎比往日開得更加的鮮豔明媚。
薇婭找了一塊幹淨的漂亮的大石頭坐下來，瞧著湖水裏那些鴛鴦在那裏撫弄羽毛洗澡兒。眼前的這一切，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我來過，他也曾來過，而今，他再也不會來了，我卻還在這裏。是想念嗎？還是懷舊？究竟內心裏是怎樣的一種情趣呢？她自己的確也說不清楚了。說怨恨吧，似乎又沒有啥必要要去怨恨他的，說不怨恨吧，似乎又心裏怨恨著他哩。他曾是她內心裏長長久久的渴望，他曾是她一生一世的仰望，他曾是她此生此世的幻想。但這一切，命中注定隻是鏡花水月，轉而一別，恍然隔世，她和他即各自擁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也許有一天裏，他必定衣錦還鄉榮歸故裏，而她今後自然是艱難曲折傳奇一生。或許暗淡無光平凡一世，或許苦苦掙紮窮苦一生。但無論結局怎樣，她還是那般的勇敢，那般的執拗，即便她內心深處多麽的害怕，多麽的無助，多麽的想躲在角落裏哭泣，她還是快樂地對自己說道：“薇婭，你該勇敢些才是。現在你必須為了這個無辜的孩子和無辜的父母親人，勇敢些才是。”
可眼下又有什麽辦法去度過眼前的難關呢？比如生孩子的問題，她現在可是未婚先孕的媽媽。先別管那些流言蜚語會怎樣地吞沒她，單這個給娃娃上戶口的問題，就可以難倒他們一大家子人。她的父親薇善德，一輩子按部就班地做著事情，從來沒有個啥算計，平生最討厭送禮求人。她未婚生子，這樣的事情，將來若是在西村傳揚開了，一家子都要被口水沫子淹死，咋還能夠強迫著膽小怕事的父親去求人給娃兒上戶口哩？薇婭想象著父親在痛苦絕望中提著酒瓶子胡言亂語抱怨的情景，心裏不覺打了一個冷顫。
眼下她的想一個完全之策度過這個難關才好。她得竟可能地為孩子找一個父親，代理父親，好讓她順利產子，並順利給孩子上戶口。
這確實是一個嚴窘的問題。找誰呢？到哪兒去找呢？試問這世間有哪一個傻瓜願意做這樣的接盤俠，更何況他們倆連感情都沒有，就直奔著主題了呢？
薇婭心裏盤算著，頭疼的是她一直沒有一個眉目。“要不，我去找施恩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給我出個好辦法來？”她心裏想著，現在隻有施恩是她的男顏知己了，目前她也隻敢相信他，隻敢在他麵前說些個推心置腹的話語。
想到這裏，薇婭那顆悲傷而沉重的心，輕鬆了許多。時間已經不早了，那些鴛鴦也回去休息了。湖水一片平靜，綠幽幽的，倒映著天上人間的美景，煞是好看。她揮手告別了這一切，準備回去好好睡一覺，一切，等待著明天裏再好好言論吧。
當第二天上班，她再次見到格外熟悉的施恩的時候，薇婭卻沉默得一句話兒也說不出來了。麵對著施恩那張無辜的陽光明媚的笑臉，她真的不好意思開口求他。現在確切地說，她實實切切地需要他，當然這一切無關於愛情。
我該怎樣朝他開口呢？可惜了我們這麽純潔的姐弟情誼呀？薇婭啊薇婭，你是不是太卑鄙無恥呢？你是不是太自私無情呢？多麽好的人兒啊，我實實在在無心想去傷害你喲！薇婭內心裏暗暗責備著自己的不堪，她怪自己是一個十足的壞女人。
“你這樣責備自己還有用嗎？你馬上就要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另一個聲音幽幽冷笑道。
是她，那個綠衣女子，另一個薇婭的樣子。
“……”
她又來了，每一次都是她引誘我跌進萬丈深淵。薇婭不想拿正眼去瞧著她，隻是低著頭，默不作聲。天生傲骨的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可憐巴巴地求乞過人。倘若她為了自己和孩子後半生的順利平安去讓一個無關緊要的好心男人受傷害，她的良心將會受到怎樣的譴責啊？這當然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必得要將自己的事情來龍去脈地告訴給施恩，而他必將知道她那些生活中的種種不堪，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自己的私生活醜事。如果施恩知道了她的一切，他還會像往日那樣敬愛她嗎？她還是他心中的那位世外飛仙，那片白月光嗎？
此時此刻，薇婭陷入了沉重的深思中。
“你現在還有另外一條通天大道走麽？”綠衣女子深深冷笑著。
是的，我還有另外一條兩全其美的道路走嗎？綠衣女子的話強烈地刺激著薇婭，逼迫得她喘不過氣來，目前的她早已沒有了退路。“就讓我做一次壞的透徹的壞女人吧？可能這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原諒我了，但是為了孩子，為了命運，我必得好好活著，勇敢地活下去。施恩弟弟，真的對不起了。親愛的，可能這就是你我今生今世的宿命吧？”薇婭的內心極度矛盾，苦苦地掙紮著。
趁著中午休息的機會，她去找了施恩談談。在走向施恩老弟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萬惡的劊子手，正扛著一把血淋淋的大刀無情無義地走向施恩。
“親愛的婭。”施恩毫無察覺薇婭的任何異樣，仍舊是那一副寵溺般的笑容。
薇婭強裝著鎮靜，笑吟吟地道：“施恩。”停頓了一會，她才道：“老弟，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下午下班以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們一塊去喝杯咖啡好嗎？”
薇婭語氣中略帶嘶啞，半撒著嬌兒，臉色紅潤，似有嬌羞模樣。
施恩第一次見到她這般女兒般的嬌羞模樣，不覺忘了情，陷入了沉沉的思戀當中。他呆呆傻傻地看著她，滿腦子都是她嫵媚動人的模樣兒，滿眼裏都是她甜美可愛的形象。其實在他的內心裏，他從來都沒有認為她是可以做他的姐姐的，他天真的以為她就是他今生今世的女人才對。
當然他不敢將這樣的想法公開地表達出來，隻不過在內心裏想想，在夢裏思念思念罷了。
現在當薇婭主動找他，並要和他商討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時。他頓時陷入了沉沉的迷惑中了。莫非幸福說來就來了麽？他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不，是她一定想通了，覺得我也是一個不錯的男子，是她今生今世可依靠的男人才對。忽而，施恩又陷入興奮中，他偷偷地掐著自己的大腿，高興得差點要跳起來。
“好的，親愛的婭。”他歡快地答應著。
“謝謝你。”薇婭溫情脈脈地瞅著他，莞爾一笑。
這一笑，把個施恩的魂魄都勾到天外飛山去了。他幸福得忘乎所以起來，竟忘了現在還在單位上班哩，差點將他最擅長的小曲高聲哼了出來。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低下頭假裝去忙著做事，卻不知道該從哪裏拾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