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十字架(11)
再次搬回到出租房裏,薇婭有種如重釋負的感覺。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裝作堅強的樣子,圍上圍裙又把房子裏裏外外地重新打掃了一遍,盡管在租房之前,房東早已細心打掃過一遍了,但薇婭還是覺得滿地灰塵一片狼藉。
不過,她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麽呢,老是酸楚的發脹,那淚珠兒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地正在往下掉。開始,她拿手一顆一顆地擦拭。但是,止不住了,眼淚如同窗外的雨,直線而下,她不得不拿袖子去擦拭,結果袖子也濕透了。不知不覺,她竟覺著頭有一些暈厥。她想停下來,她想好好休息一會子。
於是,她隨便收拾了一下,即坐在床沿上休息。
現在,她的腦海裏,眼前,呈現的都是夢魘的音容笑貌。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說放下就放下,談何容易呢?可是,她又能夠怎樣呢?有誰比她更深深地愛著夢魘呢?恐怕這世間唯有她的這份愛最沉重了,恐怕這世間唯有她的癡情最堅定了。但是我又能夠怎樣呢?
她不停地問著自己,手捶著胸脯。“我又能夠怎樣呢?”我一直天真無邪地認為隻要彼此心中有真愛,便可以長相廝守永遠在一起。但是我卻不知道這世界上有道道我們彼此永遠無法跨越過去的鴻溝。就憑身份而言,我們今生今世即是不可能的。我從小到大都在西村那個小山村長大,我早已習慣了那裏的一草一木,我從那裏出生,終歸要回歸那裏。那裏有我的根,葉落歸根,本是天意。而他從小在縣城裏長大,沒有觸聞過泥土的芳香,沒有撫摸過麥浪的喜悅,沒有傾聽過林子裏鳥兒天真的歌唱,他自小看見的即是人來人往,他自懂事起就必須學會頂天立地,這一生一世,他活得多麽的言不由衷啊?
我能夠給予他怎樣的幫助呢?我最愛的人兒,其實我什麽也給不了你。我一個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由黃土而來,必由黃土而去,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富貴的財產,我能夠給予你什麽呢?其實我什麽也給不了你。
雖說現在人們早已推翻了昔日的封建老思想,鄉下姑娘嫁到城裏已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但是像他們這樣門不當戶不對的,必然難以白頭偕老的。論學識,薇婭她終是矮夢魘半截,論家庭環境,他倆本來就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薇婭越是這樣想著,就越覺得她有必要離開夢魘,來自心底深處強烈的自尊心告訴她,她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了退路。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傷著你了,你也不會再傷著我了。我們彼此轉身離開,誰也不再回頭。就讓我們以這樣的方式相愛著對方,不離不棄,墮入輪回。”
薇婭已是哭暈在床上了,腦子裏沉沉蕩蕩,隻覺眼前一片的天昏地暗。好在這些日子裏,她以身體不舒服為理由,請了幾天假,她想好好兒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好好兒地哭上一場,把那些偏愛的執著的都哭成過往,耐著性子,苟延殘喘般繼續勇敢生活下去。
這裏,夢魘也是失魂落魄地傷感。他也曾猶豫不決過,一邊是放不下的愛人,一邊是舍不了的青春,他需要青年有為,他需要在社會裏尋找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來給自己設壇供奉,如同廟裏的菩薩神仙一般,香煙繚繞。
可是現在,薇婭她走了,盡可能的遠去了,她怕她打擾著他,她怕他因愛誤了韶華,她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地離去了,令他再也找尋不著她。
“薇婭,你在哪裏呀?我是多麽深深地愛著你喲,你可知道嗎?我承認我是一個自私自利如此狂妄的家夥,我承認我種種的不堪。可是薇婭,我錯了,我後悔了,你知道嗎?”他找遍了街道上的各個角落,尋遍了胡同裏的各個巷口,薇婭就此人間蒸發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薇婭她如同這梧桐樹上的驕傲的孔雀,被天邊的雲彩帶走了。”他喃喃囈語著。
本來就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錯愛,又為何要彼此刻念得太深?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在天涯那頭,安好就好,我在天涯這邊,如意便是。世間萬事萬物,冥冥之中皆有定數。世間哪有安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若是三生石上真有名,何怕這天涯海角不再相望呢?念念不忘,倶是那一片癡情不悔!
後來的日子裏,夢魘如願以償,去了他鄉異國,開始了他這一生的不同尋常之旅。隨著夢魘黯然傷神的離去,他和薇婭的愛情故事也拉上了序幕,告一段落。也許,多年以後,他們還能夠在某一天裏,某一街道的角落裏不期而遇。也許,也許,他們今生今世再也不會重聚。
這些日子裏,薇婭好不容易從絕望落魄中走了出來,她正準備好好兒地迎接新的生活,擁抱又一個嶄新的黎明,看著那紅日從東方再次冉冉升起時,一個晴天霹靂又襲來。
“醫生,我這是怎麽呢?”她頭暈,一身乏力,懶懶的,例假已有兩個多月沒有來了。她還是一個女孩兒家,她真害怕自己得了什麽絕症。
今兒個一大早,她就請了一天假去了省城的人民醫院裏。這些日子,種種不堪,加之工作的壓力乏累,她整個人精神有些垮塌。同事們都說她麵黃憔悴。她也真怕自己累出個好歹來,丟了工作,連累了家人。像她這樣從黃土地上爬出來的鄉下女孩一路爬到省城裏,著實不易。
“你老公呢?給你老公打電話。”中年女醫生生氣地嚷道:“一個大男人竟這樣不負責任,把個女人單獨扔在醫院裏。”
“老公?”薇婭聽了中年女醫生的話,傻眼了,一臉茫然。
“對不起,醫生,我還沒有結婚了。”薇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女醫生氣得暴跳如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說我還沒有結婚了。”難道不對嗎?我是還沒有結婚啊。薇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這個中年女醫生葫蘆裏賣著啥子藥呢。
“沒結婚了,那你還懷啥孕呢?姑娘,你好好珍重點兒吧!不結婚,你們搞什麽婚前同居啊?你們這是為了趕時髦嗎?你們都是成年人了,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中年女醫生一臉的氣憤不已,她實在搞不懂這些年輕女娃子們,都那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婚前不檢點,經不住男孩子甜言蜜語糖衣炮彈的攻擊。
“懷孕?!!”無數個大大的感歎號在薇婭的腦子裏來來回回打著旋轉。
“醫生,你是不是搞錯呢?我隻是這些日子有點累,身體不舒服罷了。”薇婭小聲翼翼地問道。
“搞錯,哼,我堂堂一個婦產科大醫生,我會搞錯嗎?你說你月經有多少日子沒有來呢?”女醫生氣得真想上前揍薇婭一頓。她心裏想著,你要是我的女兒,保不準我要打死你哩,真是氣死個人了。
“兩個多月沒有來了。”
“你這個傻子!月信不來,推遲了兩個多月,那就是懷孕了,你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的人,連這點生理常識也不知道嗎?我不信你們生物老師沒有教過你?”
兩人的言辭激烈,聲音大了點,不免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懷孕,薇婭被這個定時炸彈著實嚇了一大跳。自從出了娘胎,她還真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這還真是一個來自遠古的話題,似乎距離她很遙遠,可現在這個問題不招自來降落在她的身上,給她來了一個措手不及。她如今又羞又怕,想死的心都有,恨不能立即挖個地洞跳進去把自個兒給埋了。
“他呢?”女醫生看她單薄的身子,滿臉窘迫,不覺又同情起她來,緩和了一下語氣。
“他出國了,我們分手了。”薇婭沙啞著。
“你這個傻子,可憐地娃娃兒。”中年女醫生歎了一口氣。“做了吧,一口氣好嘔。”
“做了吧?”這個時候,薇婭才明白了懷孕的含義。她要當媽媽了,肚子裏有一個小生命正在偎依著她了。
“待我想想吧。”薇婭有些猶豫,這突如其來的霹靂,一時把她給整懵了,她竟然忘記了哪一條是回家的路。
“女子,你這月份漸漸要大了,錯過時間,要引產的,你那個時候更痛苦。聽我的話,做了它,忘記這一切,找個好婆家,以後好好兒過日子。到時候,阿姨幫你在省城找。”
“阿姨,謝謝你,我再想想好嗎?”
“唉!你這瓜女子!”中年女醫生歎了一口氣,忙著去招呼下一個病人了。
離開醫院,薇婭也如同還活在電影情節中一般,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該做些什麽?又不該做些什麽?繞開了一個又一個街人,擠公交,過天橋,她顫顫巍巍地回到了那簡陋的出租屋裏,東西一丟,忍不住又伏床而泣。
孩子啊,你偏偏來的這麽不知時候啊!隻怕你將來的命運比你娘我還淒楚,你那父親已和為娘我永別了,恐怕今生今世也難以再相見了。為娘我若是生下你,且不說我得忍受這世間多少白眼冷語,且不說我終生是否會再擁有幸福,單是你啊,為娘我怎讓你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啊?
可是為娘我又怎麽舍得扔掉你呢?將你置於那冰冷的地獄,終日不見陽光。你是無辜的人啊,沒有經過你的允許,我便將你帶到了這個世上,在你還沒有享受一點天倫之樂時,你又在冥冥之中失去了父愛。
思來想去,薇婭還是不忍心將這個肚子裏的弱小的生命拋棄。再者她可能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夢魘了,這可是夢魘的孩子啊,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啊,畢竟愛情去了,這個孩子是唯一的念想。當我見著他的時候,當他喊我一聲“媽媽”的時候,就權當夢魘回來了。
她輕輕地撫摸著還是平平如一的肚子,不知不覺鼓起了勇氣:“我得好好兒地活著,勇敢堅強地活著,哪怕風雨的侵襲,無懼歲月的摧殘。”
整理好思緒,薇婭再次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的,走進了辦公室。
“姐,你眼睛咋紅紅的呢?”辦公室裏,施恩憑一個男人的直覺,第一眼就看見了薇婭眼中的酸楚。他仔細瞧著隔壁的這個小姐姐,心裏有一種莫名的異樣感覺。從年齡上,她僅比自己大一歲而已,她親切可人,美麗善良。從思想上,他們倆可是平日裏無話不談的,談生活,談男女,談人生哲學。
“哪裏?早上霧大,我被風沙迷了眼。”薇婭忙忙地掩飾著。
“姐,咱倆商量個事唄?”隻見施恩裝作一副色眯眯的樣子,傻傻地瞅著薇婭。
“啥事?瞧你這副德行!”薇婭唾了他一口,在她眼裏,他一直就是一個小屁孩。
“我媽正催著我結婚了,要不咱倆牽手唄。”他擠眉弄眼扮著鬼臉。
“啥?”薇婭差一點將剛咽下去的水吐了出來。
“咱倆牽手唄。”嘻嘻,他仍是那一副不要臉的樣子。
“你這個小屁孩,別調戲你姐姐我。”薇婭瞪了他兩眼,“你可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
“薇婭,我說的是真的。”施恩一本正經地看著薇婭。
“你這是咋呢?”薇婭忙忙地摸了一下他的額頭。“你這一個從小兒嬌養慣了的省城公子哥兒,你恐怕是吃不了你姐姐我吃過的那些苦頭的。你還是聽你媽媽的話兒,好好兒相個對象才是好哩。何必來打趣你姐姐我呢?”
“薇婭,請你以後別再喊我小屁孩!我雖是省城人,但是我也是農村出身的。薇婭,一個人應該看重她內在的品質,而不是以出身評價其好壞。出身是客觀的,品質是主觀的!”施恩十分的不滿。
“好吧,那又怎樣呢?你可一直是我的弟弟喲。”薇婭振振有詞地說他。
“我不甘心做你的弟弟。我好想請你做我的女朋友或是老婆。”施恩吐了吐舌頭,再一次扮了一個鬼臉。
“啥?哼,小心我揍你,不準再說這些個沒大沒小的話了,好好兒上班。”薇婭摸了摸他的額頭。
“好吧。”施恩隻得沮喪地答應了一聲,默默地去做事。我總得讓你愛上我的,他心裏暗自想著。他一直是喜歡和薇婭呆在一起的。自從昨兒個夜裏吃晚飯,母親再一次沒完沒了地催婚,父親也幫著母親說三道四時,他隨即將這個想法又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於是,他確信自己肯定了一個信念:在這幾年的默默相處裏,不知不覺地他愛上了這個小姐姐。她溫柔體貼,她美麗善良,她蕙質蘭心,盡管她出身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