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花季(18)
站在吊橋上的夢魘,目不轉睛地望著下麵不遠處的薇婭,不由得想起李煜的那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來。
如果說他是鐵石心腸的一個人,那就太冤枉他了。他的精神無時不刻地受著折磨,他的內心何嚐不是難過痛苦的。在這個瓊瑤小說泛濫成災的時代裏,他何嚐想去做一個負心漢呢?
可是他轉眼一想,他現在有什麽呢?他可真是一無所有了。他和姐姐目前的吃穿用度都是母親一人辛辛苦苦地負擔著,母親一人艱辛地經營著一家小飯館,近幾年來,由於起早貪黑地勞作,她已經累得腰都比以前彎了,本來微胖矮小的她,看起來更加地蒼老了。然而,盡管母親如此的勤勞付出,小飯館的生意並不怎麽好,純屬薄利多銷,微薄的收入要養活一大家子人,且父親又常年癱瘓臥病在床。
他隻要一想起他的那個家,他便憂鬱而煩惱。盡管他的那個家比薇婭的那個家稍強些,但也是舊篩子上已經有兩個窟窿眼了,隻要有一點兒的天災**,那個家可能就要倒下去了。
而他,一個從小生長在縣城裏的窮苦少年,手無縛雞之力,又無別的生存技能,除了讀書,他似乎真的沒有什麽出路可言。比起鄉下來的那些男學生,他會慚愧。他們個個都身強力壯的,即便讀不好書,他們還可以回鄉種地,或是靠山吃山傍水吃水,憑著和父輩學來的手藝,在家搞農業生產,或是出門打工謀生。比起這縣城裏的一些男學生,他就更自卑了。他們個個都是出生“豪門”,不是有一個好爸爸,就是有一個好媽媽,或者有“皇親國戚”在做官經商的。
有時候,他真的挺羨慕薇婭的。她是那麽的單純,又那麽的豪爽。她雖然有些自卑,但是她不以自己的出身而難過,默默地努力,哪怕隻有一點點的進步,她也會滿心歡喜。她不像其他的一些鄉下來的女孩子,一朝進城,就開始愛慕虛榮起來,和這些城裏女生結交,比吃比穿。她更不像城裏的女孩子那樣,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某些時候,他真有一種感覺,她仿佛是山中來的精靈公主,身上滿是泥土的芳香和草木的清新,她可能是哪一個落魄家族的後入吧,盡管她身帶土氣和貧窮,但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卻是別的女生沒有的。看著她,你不會再憎惡貧窮,你會欣然接受,然後去默默努力奮鬥。
比起薇婭的純真,他承認自己太過於城府了。在老師和同學們的眼裏,他是一個靦腆的乖乖男,他勤奮學習,成績優異。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了解他的內心,即便是母親,她也不能夠十分的了解他。他的一切都是偽裝起來的。因為父親早年癱瘓,母親力量單薄,家裏經濟拮據,他和姐姐兩個娃兒要吃飯,他們這一家子受夠了鄰裏的嘲笑。別的家庭都是獨生子女光榮,奔向小康生活,而偏偏他們家,有兩個子女。有一次,母親和鄰裏一大嬸罵仗,大嬸罵著母親:“你可是那鄉裏的母豬,窮得飯都吃不起,還生一窩崽。”
當時,小小的夢魘一聽這話,他就紅了臉,自尊心被傷到了極點。一向不愛學習的他,夜裏聽著母親嘁嘁咽咽的哭泣聲,心裏甭提有多難受了,他開始暗暗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不讓母親因他而失望。
他的姐姐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過活,由於缺少母親的關愛,姐姐和母親的關係有點僵,姐姐在女同學們麵前抱怨母親偏心。倘若不是因為家庭貧困,姐姐和母親還有他就不會自小分開,那麽母親和姐姐的關係也不會不好,他和姐姐的關係也不會不好。
夢魘在初中時候就已明白,想要改變他的家庭現狀,他隻有一個選擇——就是依靠讀書改變命運。
但是愛情一旦來了,擋也擋不住的。他們這個年齡的男男女女,若是放在過去,早就結婚生子了。隻不過,新時代新氣象,緣於讀書的需要,花兒一樣年紀的他們,為了追求理想和信仰,才強烈控製著自己內心的情感,刻意地不讓自己去分心。求學的路上,哪裏能夠有太多的雜念呢?如果說他們還小,不懂得男女情感之事,那大概是一個笑話。他們這個年紀的學生的心裏,可都像明鏡兒似的,隻是佯裝愚蠢,不想被老師和家長發現罷了。
“假如我沒有投胎在這個紛紛擾擾的縣城裏,假如我和你一樣,隻是出生在那片純淨的土地上,我一定會娶你為妻,平平凡凡的活著,男耕女織,一生一世,最後安安靜靜地死去。”
夢魘望著下麵的可人,長歎一口氣,耷拉著腦袋,頹廢地離去。
瞧著夢魘已經離去了,薇婭也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頓然沒了興趣。她和同桌再玩了一會,便也回學校去了。
在教學樓的下麵,薇婭又碰見了小嘉。兩個女子興奮地聊了一會。原來,小嘉初三留了一級,現在居然變成了薇婭的學妹。
薇婭見小嘉比小時候更加的靦腆委婉,心裏暗自詫異。但她卻又不敢多問些什麽,自從小學五年級一別,她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麵了。這期間人情世故冷暖變遷,也不知究竟發生了多少的變化,她又能夠從何處問起呢?比起家庭條件,小嘉可是自小兒生活在“小康家庭中的”,從小就穿新戴銀的。她的祖上是鄉裏的大財主,雖然後來敗落了,但她的太爺爺和太婆婆也給她爺爺奶奶留了不少的體己,到了她父親成家立業的年紀,她們家也是鄉村裏極少數富裕的農人家。她一出生,她的奶奶就贈給她了幾樣祖傳的金銀首飾。還在小學的時候,她就最先帶著銀耳環來村子裏的小學裏念書。那時候,大家窮得褲衩都沒有穿得,都是窮鄉僻壤的泥腿子,誰見過這些好東西呢?別說金的,就是銀的,人們都稀罕得了不得。別說別的小女孩羨慕著小嘉,薇婭也羨慕崇拜著她了不得了。
現在看小嘉,她的穿著雖然比以前更加時髦了,但身上的氣質似乎遜色了不少。那副精致的銀耳環也不知了去向,耳朵光禿禿的,恰有一縷鬢間的頭發陪襯著,才顯得耳朵不那麽難看。她也是問一句答一句,羞澀靦腆,看起來有一點呆頭呆腦的。
薇婭覺著兩個人越聊越有些尷尬,也就不好再說什麽,急忙止住了話題,和小嘉道了別,各自回各自的教室裏去。
薇婭心裏悶悶的,甚覺無趣。她回到教室裏一看,夢魘正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裏了。
“你這個話口袋,一遇見老鄉,腿腳都不聽使喚了。”
同桌見她回來了,在那裏嘲笑著她。
薇婭抿嘴一笑,坐在了座位上。兩個女孩子又開始嘻嘻哈哈聒噪起來。
夢魘坐在後麵,聽著她倆的嬉笑聲,心裏如同亂麻一般,橫七豎八,不知道該從哪裏理個頭緒出來。臉上又覺得陣陣火燒一樣,他下意識地摸摸臉頰,自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臉麵有多紅潤。
他不敢再抬頭看一眼她,他閉著眼睛,感受著她的氣息。但是他還是忍不住,他終於抬起頭,眼睛瞅著她的那個方向,恰好她也正回轉頭瞧著他。四目相對,兩人都羞得滿麵通紅,臉如火燒雲一般。
薇婭見狀,趕忙扭轉頭,假裝去寫作業。
夢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頭繼續演算。不過,雖然自己羞得麵紅耳赤的,但他心裏卻很開心。
愛情本就是在甜蜜之中尋找痛苦,在痛苦之中追求甜蜜。有誰不是這樣的呢?一個大街上平凡的做著社會最底層工作的女子,比如流水線上的女工,或者餐廳女服務員,她對愛情的感受和一個女明星對愛情的感受都是一樣的。愛情麵前,你我都是俗人,愛情的世界裏,沒有神仙和凡人的差別。人類的唯一共同特征就是對美好愛情的迫切向往追求。
何嚐不是呢?高中的三年生涯,是薇婭這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時光,她一天天的痛並快樂著。在這種對人難以啟齒的感情裏,她尋找著自己的人生價值,她開始塑造著自己將來另一半的形象。生活就是一麵鏡子,通過夢魘的折射,薇婭看見了未來的另一個自己。現在的她,和那個初次走進高中校園的她已經判若兩人了。從她遇見夢魘的那一刻起,有一雙無形的手,便悄悄拉開了她命運的序幕。
“我得好好努力啊,我得嫁給夢魘才好,至少在將來。”
夜裏,躺在床上,薇婭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講道。宿舍裏,早已一片靜寂無聲,整棟女生宿舍樓已經是一片靜寂無聲了,大家都已經睡熟了。薇婭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聽見宿舍裏均勻的平穩的呼吸聲。
夢魘絕不是她的救命稻草,但夢魘絕對是改變她命運的那個人。她一個土裏吧唧的山裏女孩,能夠嫁到縣城裏來,且能夠嫁給夢魘這麽優秀的男孩子,那將是她們薇家家族的榮耀,也將是整個西村的榮耀。說不準還能夠改變他們薇家家族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哩!
西村,薇婭腦海裏回憶著那個樸素美麗的世外桃源,雖然心裏有那麽多的依依不舍,但是她必須放下心中的眷戀,她必須沿著夢魘的足跡去追求明天的朝陽。
現在,胖女子似乎是薇婭的情敵。但薇婭並不在乎這一切,目前的狀況是,她與其和胖女子去慪氣,倒不如用功讀書緊跟著夢魘的步伐,那樣她才能夠距離夢魘更近些。
近來,由於薇婭和夢魘之間的關係的微妙變化,薇婭對夢魘有些關心,夢魘對薇婭又多了些關注,不免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
這個人就是胖女子,胖女子以前並未將薇婭放進眼裏,畢竟薇婭看起來黃皮瓜瘦的,又穿得寒酸,是一個十足的醜小鴨,不顯眼。但是現在不同了,自從因為高二全年級大考,學校根據成績重新調整了班級,胖女子被分到普通班,薇婭和夢魘同時被分到重點班之後,胖女子便深深地感覺到了命運多麽不公的這個道理。她能夠怎樣呢?麵對著那些她今生今世都難以搞懂的數理化,她隻能夠仰天長歎一聲,她可真是這世間最不幸的女子了。且自她和夢魘長長地分離之後,夢魘似乎不怎麽理會她了,況他們都不在同一個教室裏,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樣方便地聊天玩耍。這夢魘又是一個極用功苦讀的人,整天隻顧演算那些數理化,哪裏有閑工夫和別人去閑諞玩耍呢?
在得知了確切消息薇婭和夢魘靠得有些近的時候,胖女子終於有些坐不住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歸結到薇婭的身上。胖女子本來和瘋癲女子關係最要好的,現在由於重新分班學校也重新分了宿舍,胖女子自然被從原來的宿舍裏分了出去,偏偏瘋癲女子卻以鳳尾的成績留在了理科重點一班,自然和薇婭夢魘他們呆在了一起。當時胖女子很是不舍,她多麽不想和瘋癲女子分開,但她也逃脫不了命運的裁判,她得為自己的懶惰付出代價。盡管她有多麽的不情願,但她還是得慢慢地拾掇半天,將行李一件一件地搬了出去。
但胖女子和瘋癲女子的關係依然要好,胖女子時不時地回來串門子,倆人熱火朝天地擺上一會龍門陣。
這會子也不知是啥事情,胖女子又來串門子,她和瘋癲女子聊得正嗨,不知不覺又聊起了夢魘。胖女子不覺淚眼汪汪起來:“你知道嗎?薇婭好像和夢魘走得有些近了。”
“是嗎?”
瘋癲女子十分詫異。
“難道你沒有察覺麽?你們班上有兩個男生還悄悄地和夢魘開玩笑了呢?”
“你咋知道的?”
“我上廁所的時候,在女廁偷聽見的。”
“噢,這倒是有可能的。咱們那個廁所,男生在那頭放個屁,咱們在女廁也能夠聽見的。”
“可不是麽?”
胖女子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你哭個屁,你看看薇婭那副窮哩吧唧醜八怪模樣兒,夢魘怎麽會看上她呢?我看她薇婭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哩!”
瘋癲女子安慰著胖女子。
這時候,薇婭恰好也有事情要回宿舍裏。她剛走到宿舍門口,便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屋裏倆人的一番對話。
六月的天,剛剛還炙熱難耐,卻忽然一片烏雲襲來,頓時雷電滾滾,似乎傾盆大雨就要下起,誓要澆透這個世界似的。薇婭剛剛還是喜笑顏開,心裏一盆熱火似的燒著,偏偏愣不防這倆人兒將一瓢冰涼水兒朝她頭頂潑來,頓時將她那顆炙熱的心澆得冰涼。
“我原來這麽糟糕啊!”
這好比大夏天裏下起冰雹飄起寒雪,薇婭那顆涼透了半截的心,才剛剛還是得意洋洋,現在卻是霜打的茄子,了然無趣。聽了這倆人的這一番話,薇婭有些極不自信起來,她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一切所見所聞,她開始討厭起自己起來。
“是啊,夢魘並未向我表白,這一切莫非都是我的錯覺嗎?”
薇婭怕驚動二人,沒敢推門而入,而是呆呆傻傻地又回教室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