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秋(4)
然而,大伯並沒有因為婆婆爺爺的格外疼愛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反而愈發的窮了。那幾畝肥沃的大寨地也變得日益瘦瘠起來。
大伯母也不知道這一家子為啥日子越過越艱難,隻是一味地埋怨歎氣指桑罵槐。以前薇家一大家子人擠在一切過日子,由著爹娘老子操心,他們隻管地裏掙功分,餓了撈起碗鍋裏舀飯吃,至於經濟算計,打小兒就沒有這個頭腦。現在雖為人母人父,但依舊是縮著腦袋糊裏糊塗過日子,不愁集明後天的,遇到困難,除了唉聲歎氣,再無個別的法子。
一下子分家幾年下來,孰好孰壞,誰會過日子,誰不會過日子,眾人一眼明了。於是有人等著看笑話似的,在大伯母和大伯兩口子間煽風點火道:“你那兄弟善德子是個會過日子的娃,和他那媳婦白手起家,開荒修地,硬是弄得麥滿倉,穀滿倉。瞧你們倆,咋就不如他們倆口子呢?”
“還不是老年人偏心唄!爹娘把好地好田好林子都分給了他們,他們能不把日子過好麽?我們倆都沒有讀過一天書,哪裏算計得過他們?”大伯母一聽這話,氣得陰沉著臉,嘟囔著。
“這話不假,他們倆口子尖著哩。”那人又道。
“我就說嘛,你把你那兄弟當兄弟,他可沒有把你當哥。”大伯母氣得罵起身旁的丈夫來。
大伯父隻一味地坐在板凳上栽起腦袋,耷拉在磕膝蓋上,兩手抱撐著,一言不吭。要麽不停地抽著旱煙。
“你就是一個沒用的!”大伯母氣得直跺腳,提起豬食桶喂豬去了。
那人一見這陣勢,知道著了道,便背著手道:“我那圈裏的牛兒也該餓了,我須得割草去。”說完,轉身離去。
晚上,婆婆閑著沒事去前麵看大伯一家子。隻見他倆口子都哭喪著臉,一個抱頭,一個嗝氣,在那裏不言語。
“你倆今兒個又哭的那門子喪呢?”
“還不是你那小兒子。你們太偏心了,你們偏向小的。把好地好田好林子都分給了他們,把賴的壞的都分給我們。他們倒富了,我們越窮了。”
“你胡說八道!”
婆婆氣得兩眼發紅,直瞪著她。“誰叫你們倆口子沒出息!”
“我們倆口子沒出息,他們倆口子有出息,你跟他們過去!”
大伯母望著婆婆模糊的背影,跳起腳,仍在身後叫罵著,也不怕隊裏的人聽見了笑話。
婆婆氣得隻得回前麵來。又見了自己的小兒子,隻見他倆口子剛從地裏回來,正點著煤油燈在灶房裏弄吃的。
“你們倆口子倒是尖的很,好吃好喝的。你們把你大哥欺負著,你們見他老好是吧?”婆婆開始一聲罵起來。
薇婭和妹妹,以及母親都在案板上切著菜,乒乒乓乓的,沒吱聲。薇善德在灶堂裏生火,也是大氣兒不敢出,一聲不吭地。
婆婆罵了幾句,也覺沒趣,便回屋歇息去了。
“你媽又發啥瘋了?她偏向前麵的也太過了。”薇婭媽待婆婆走後,氣得抱怨起來。
“誰曉得呢?”薇善德也沒好氣道。
於是,大家誰也不說話,都拉長著臉。薇婭和薇敏小姊妹倆,你看著我,我瞪著你,一句話兒也不敢亂說,薇敏還沒有到上學的年紀,剛夠著案板,隻顧嚷著要切黃瓜。
不過,最快樂的一件事情就是聽外婆講月亮的故事。
薇婭經常聽人講月宮裏有桂樹,也有兔子。於是薇婭便渴望有一隻白色的兔子。她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正在淘氣活蹦亂跳的妹妹薇敏,妹妹也是極度的讚成。但是應該到哪裏去尋一隻兔子呢?姐妹倆傷透了腦筋。
每當月圓之夜,外婆最喜歡指著月亮對薇婭說道:“婭子,你看,那是孫猴子的臉。”
薇婭忙忙反駁道:“外婆,你看錯了,那裏明明是月宮,是桂樹和嫦娥仙子。”
“你這個孩子,咋這麽強了,我看就是孫猴子的臉。”外婆笑道。
“就是月宮,嫦娥和桂樹。”薇婭不甘心。
“你個強女子”
“……”
外婆和薇婭都異口同聲笑起來。
後來,她們果然尋得了一隻白色的兔子。
“你莫不是從月宮裏跑出來的吧?”
逗玩著這隻漂亮可愛的小白兔,薇婭疑惑著。姐妹倆爭著喂兔子,抱兔子。
好景不常,誰知道一些日子後,這隻兔子居然無影無蹤地消失了。
“原來它真的是回月宮去了!”
薇婭指著天上越來越圓越明亮的月亮,對著妹妹薇敏哭訴道。她深信不疑,兔子是偷偷溜出來的,現在它又被嫦娥接回去了。
妹妹薇敏也含著淚深信不疑。
“但是我錯過了什麽呢?我錯過了花開得季節啊!”
這下薇婭才恍然大悟。瞧著這棵禹桂的後裔,我總覺得有些絲絲縷縷遺憾,原來我早已錯過了金秋八月裏桂花飄香的時節啊。
“轉眼已是寒冬臘月了,我隻知道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去嗎?卻不知道秋天去了,誰還能夠施展法力讓桂花盛開?因為我隻顧學習太忙了,竟如此疏遠了你,親愛的,你會生我的氣嗎?”
她從心底裏想像著嫦娥的音容笑貌,想像著玉兔倚在嫦娥的懷裏,她們一同站在桂花樹底下凝視著遠方的情景。
一次聽到大人們聚在一起擺龍門陣,聊起滑舌兒來。村東頭的二傻子的媳婦,經常和村西頭的滑舌兒眉來眼去。滑舌兒的媳婦又憨又呆,除了會生孩子,會做得簡單茶飯,卻是半個廢物的。這滑舌兒常常去勾引調戲別家的媳婦兒。若是道兒上撞見了,或是酒席集市,或是地裏荒陌,他總得勾得那媳婦子兒失魂落魄的。偏這滑舌兒有好幾個相好的,都如膠似漆的。自滑舌兒和二傻媳婦好上了,正新鮮勁兒,就忘記了那幾個相好的。誰知這風偏吹進了這幾個女人的耳朵了,這下可有大戲聽了。滿坡裏,盡是幾個女人罵架的聲音,弄得個滑舌兒躲在草叢裏一整天不敢露麵。”
“這個故事一點兒也不好聽!哼,我們去玩過家家去。”幾個孩子談論道,薇婭也覺著這個故事沒有嫦娥和兔子的故事好聽,於是極力讚成。
可是她聽到別人又講嫦娥在望後羿了,後羿死在了大地之上,嫦娥隻能夠在月宮裏遙望。
“這個故事聽起來太淒美了,盡管我不知道她為啥要遙望著後羿。但是我喜歡嫦娥,喜歡那隻玉兔,喜歡聽月宮裏的故事。”
薇婭奇怪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她著實被自己嚇了一跳。隻聽一個聲音道:
“你當然應該有這樣的想法。人之初,性本善!人對美的追求,從呱呱落地起那一刻就開始了。”
是自己身體裏的另一個自我。
“為什麽呢?”
“因為你來這個世界時的那一聲啼哭,便是對造物主的讚美。無論你今後貧窮富貴,無論你今後生老病死,你依然讚美愛戴這個世界。”
“真的嗎?那不是很好嗎?就像我每天啃著包穀麵冷饅頭,拿著油筆在麻紙上寫字,挎著舊舊的帆布袋讀書時,我一點兒也不覺著學習是一件苦差事,我卻覺著它是世間最有趣的一件事情!”
“……”
太陽升到半空中了,溫暖雖然微弱,但是那火光足夠融化積雪。不一會兒,大地現出了它的本質,樹上,枯草叢,以及遠方的山巒,都現出了原形。對於消極的人來說,那是蕭條。對於薇婭來講,那隻是冬天應該有的特色。是啊,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去嗎?盡管她有時候會憂鬱,但是她一直是樂觀的。
“你雖然不再梨花帶雨,卻可在明年的秋天金色燦爛,香溢滿園。”
她摸著桂花樹,開心地笑了。
“我是個奇怪的人哦,我常常在失去的時候,才萬分懷念。明明在秋天裏,我卻忽視了它們的存在,如漫山遍野的黃色的野菊花,半山火紅的楓橡樹葉。往往它們盛開,姹紫嫣紅的時節,我卻忘記了關注它們,待到冬天來了,萬物銷聲匿跡後,我才想起來它們。原來它們也曾來過這裏啊!”
在某些時候,人的一生和楓橡樹極為相似。薇婭這樣歎息著。
楓橡樹由綠轉紅到火紅,再到枯黃凋零,生命經曆了短暫的輝煌,也經曆了長久的掙紮。明明不該燃燒得那麽快,可偏偏抵擋不了崇高的理想,當夢還在心中的時候,就算拚到最後會化為灰燼,也要這樣地驕傲地燃燒一會,哭上一場,讓這短暫的美麗照亮整個瑟瑟的秋。由此,秋再也不孤獨寂寞抑鬱,而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秋,一個化悲痛為力量,讓單調變得色彩斑斕的秋。
“為了這樣一個秋,孤寂在冰冷的冬也沒有什麽不幸啊?”
薇婭讚歎著。
“唉,這雪再也不及當年的雪了,這人再也不及當年的人了。想當年,我們修鐵路,大煉鋼鐵,那是何等的氣勢?大家聚在一起,那是何等的鬧熱?有人半夜裏幫著去割麥子,那是何等的熱心腸?”
薇婭一回頭,身後卻是爺爺在那裏觸景生情。
她早已習慣了爺爺這樣碎碎地嘮叨。
“現在,連自家地裏的麥子都還割不完了,哪裏還管得了他家的?有那閑功夫,多整理整理自家的地。”
爸爸不耐煩地接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