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5)
薇婭跟著銀蝶兒她們在這邊土坯房裏玩耍。屋子裏有五六個小孩,薇婭有點認生,隻挨著金蝶兒姐妹倆。大家玩了一會抓石子後,嚷著要去看電視。
銀蝶兒也想看電視,便雙手讚成。
“電視?那是個什麽東西?”薇婭心裏暗暗思襯著。她不敢去問,隻跟隨著金蝶兒姐妹倆,去瞧個究竟。
隻見一個和銀蝶兒大小的女孩子,驕傲地走在前麵,得意洋洋地對眾人道:“誰想看電視,誰就得喊我一聲姐姐。”
“姐姐。”
幾個孩子齊刷刷地喊道。
“切!你羞不羞!我倆雖然同年,你比我還小倆月了,居然做我的姐姐。”
銀蝶兒很不服氣,追著那女孩就要打。
“姐姐救命。”
那女孩子趕忙來央求金蝶兒。
“宛宛,你又淘氣了吧!”這時,那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走了進來。
“妮姐姐,宛兒哪敢呢?”
叫宛宛的那個女孩子立馬帶領著眾姐妹進了裏間屋。薇婭帶著好奇心,也緊跟隨其後。
這間屋子比先前那間屋子要暗一點,草帽大的窗子上蒙著一層塑料紙。宛宛先拉了一下角落裏的開關,‘唰’,屋子裏瞬間充滿了黃白色的光芒。
屋子的北麵牆正中央靠著一個大立櫃,立櫃中間放著一個不大不小四四方方的東西,上麵裹著層層的布套。
宛宛將那布套一層層褪去,露出一個家用相框大小的似鐵非鐵材質的家夥來。它凸凹有致,左側有兩個上下旋柱。
宛宛將底下的大按鈕用力一按,“嘩嘩”的聲音響起。眾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聖神的那一刻。待宛宛將上麵的旋柱擰了半圈,又將下麵的旋柱擰了半圈後,果然這個東西那凸起的屏麵上呈現出了畫麵來。
一隻穿著黑色警服的貓,正拚命地追趕著一群老鼠。
“黑貓警長!”
有人興奮地喊了起來。
“原來這就是電視?為什麽要把一隻貓和一群老鼠裝進去呢?”薇婭心裏暗自吃驚。
薇婭有些坐不住,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麽這些人都這麽個奇怪。但是那貓和老鼠卻特別有趣,貓的威武英氣正直,老鼠的膽小醜惡,都深深激蕩著她的心靈。她想起了老家的那隻狸貓來,它平時很溫順,但是一遇到生人,或是到了晚上,它就瞪大眼睛,豎起耳朵,提高警惕起來,那副霸氣睿智,好像一隻剛出山的大老虎。薇婭從未見過老虎,但她聽過爺爺講《水滸傳》。《水滸傳》裏有大老虎。不過好似武鬆比那凶猛的大老虎還厲害?“我連那隻狸貓都有些畏懼的,它發起威來,足足可以震懾那些心裏有陰暗的人,當然包括那些醜陋的老鼠。”
“貓和老鼠是怎麽跑進電視裏去的?”薇婭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笨蛋,這就是動畫片。我們最愛看,但是大人們都很討厭。”
一個女孩子鄙視地瞧了一眼薇婭,心裏暗諷道:“真是個土老二!”
“……”
薇婭紅了臉,縮在人後麵,不再言語。
看了一會動畫片,薇婭心裏著實有些惦記剛才的那位大嬸,想去瞧瞧,便借故說要上廁所,就溜了出去。
待她來到這邊屋子時,門已經被掩上了。她透過門縫,偷偷地朝裏瞧了瞧,屋子裏很黑。隻見大嬸歪靠在一邊,雙目緊閉,身子比起先抖得更厲害了。地上碗裏的米飯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
薇婭覺得心裏悶悶的,便先回去了。
回到姑姑家裏,正巧那個一隻胳膊的老爺爺也在。他正和婆婆,二婆婆聊著些話。
薇婭無聊地站在堂屋外,依著那窗子,盯著遠處的蓮塘發呆。
“她那是妖怪纏身,治不得。”
老爺爺的一句話愣不神地傳進了薇婭的耳朵。
“妖怪?”薇婭心裏一驚,輕輕地側耳細聽起來。
“幾月的事?”
二婆婆問著。
“前年七月裏的事情。我那媳婦子正在坐月子,誰知她南邊的娘家裏出了點事。她著急著回娘家,偏那天老天下著大雨,就不顧自己是沒滿月的婦人,背著未滿月的娃兒,徑直踩過那南邊的河。河水比平時漲了些,河麵本來又寬,偏她踩過了就得了這麽個怪病。”
“哦,這病究竟是個什麽症狀兒?”二婆婆詢問道。
“其他都好,就是手腳麻木無力,身子抖得厲害。起先還好些,自己還能夠勉強照顧自己和娃兒的生活,現在直接連生活不能夠自理了。找了好多大夫瞧了,都說不治之症。”
“沒找個藝人先生來問問?”二婆婆道。
“找了個最有名的端公做了法事,問過了。是那起不幹淨的東西,要找替身了!”
“大凡陰雨天,夜半十分,年輕的媳婦兒,小娃兒,最不能夠去那水塘子邊的。何況她又是個沒出月兒的人呢?”婆婆插言道。
二婆婆聽了又道:“凡是那起水鬼,都不知道前世得了什麽怨恨的,那些都是兵荒馬亂無辜冤死之魂,無處投胎,專愛拉人的。”
“偏偏兒就讓她給撞上了。我那仨兒整日忙碌工作,哪有功夫顧得了他媳婦?”
“這倒也是,這個病是會傳染的,還是做好法事要緊。”
“端公都弄好了。除了給她喂飯喝水,收拾那些汙穢之物,娃們都不靠近她的。”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可惜了你那兒媳婦,多標致的一個人?那小娃兒咋樣?”婆婆接上了話茬。
“何嚐不是呢?還好娃兒早已經斷了奶。”
“唉……”
薇婭實在聽不下去了,悄悄兒地爬上了樓,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發悶。
“為什麽那些孽鬼總喜歡找年輕的婦人呢?”她實在想不通。
她想起了小姨。小姨去世的時候,是在一個並不涼爽的秋天。還在春末的時候,一個血王鬼就找到了小姨,害得小姨天天流鼻血。沒捱到數日,好好的一個人兒就麵色蒼白,消瘦得不成樣子。村裏的大夫都說瞧不好這病的,隻有治服了這血王鬼才好。
外婆聽到這話,心裏便怨起小姨來,問她早些有什麽感覺。小姨便說早晨起來天還未怎麽亮堂,就見屋簷下麵血跡斑斑,心中甚是疑惑,不知這血跡從何而來?因她年輕,未經曆過一些事,也就沒放在心裏。誰知第二天裏,她就覺得頭暈眼花,身子乏軟,心無力。
“你若早說,也是有法子的。你現在流血不止,怕是那鬼已經厲害了。”外婆傷心得歎了一口氣。
“媽,我還年輕著哩,那鬼咋就黏上我呢?”小姨那絕望的眼神,薇婭至今都難忘。
“媽,把人帶到縣城醫院去治療吧?或許那裏的大夫有法子。”薇婭媽建議道。
“這倒也是個法子,把人帶到縣醫院去。我再去請那最厲害的端公來,把那先生也請來,再不著把山神爺也請來,我看看這個鬼能夠蹦踏幾日?薇婭,去把我那上門女婿喊來。”
薇婭聽了外婆的話,趕忙蹦跳著去請舅舅來。
待將小姨送到縣醫院後,醫生卻說她患的是敗血症,不過是捱日子罷了。看著小姨懷裏還在吃奶的乳娃兒,主治醫生做出了最後的承諾,盡最大的努力延長病人的生命。
“那是一個怎樣的病啊?”每一次回憶往事的時候,薇婭都會一次次地不停地問著自己。
直到有一天裏,那是她讀高中的時候,她為這事特意詢問了生物老師。生物老師告訴她那個病是再生障礙性貧血。
無論是什麽病,總之最後小姨還是離開了,離開了愛她和她愛的所有人,去了另一個國度。母親說小姨離開的最後那一刻,對這個世界曾有多麽地不舍啊?是對懷中的乳娃兒的疼愛以致戀戀不舍,是對自己的爹娘親尚未盡孝的遺憾,是對兄弟姐妹侄兒侄女的萬分留戀,是對曾經親手撫育的一花一木的眷戀。
“她的眼裏一定有恐懼,也一定有絕望吧?”
薇婭再也止不住了,放聲痛哭起來。她又怕樓下的人聽見,隻得拚命地壓製著自己的內心。她是一個善良純真的女孩子,對於生命的意義,從未思考過。自一娘胎出來,對於父親和婆婆爺爺心中的失望,她也未曾在意過。她就是那麽地天真和快樂。早晨,她頂著冉冉的紅日,背著小背簍,朝氣蓬勃地去地裏割豬草。黃昏,她披著星輝,扛著小小的一擔柴禾,蹦蹦跳跳地回家去。她不知道人世間生與死究竟為何意義,她覺得她壓根沒必要去想這些,因為有媽媽,有外婆和小姨的陪伴,今生足矣。
偏偏這麽一天,老天將那個最疼愛她的人無情地帶走了,絲毫沒有留給她一丁點兒的念想,就這樣無情地被帶走了。
“為什麽這世上會有鬼?為什麽人會死亡?”薇婭拚命地搖著自己的小腦袋,開始思考起這個成熟的話題來。“我不相信這世界會有鬼,人不犯鬼,鬼為何要犯人?生命又是從哪裏而來,最後又歸向哪裏?為什麽要以死亡為終結生命的方式呢?卻不是別的?媽媽為什麽會生下我呢?為什麽???”
她拚命地搖著自己的小腦袋,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她實在不明白,也想不通透。
“一定有一把鑰匙的,有一把解開所有疑惑的鑰匙的。可能我現在太小了,書讀得太少了,待我長大後,讀書多了,就能夠找到鑰匙吧。”
她的確讀得書太少了,村小學裏一至六年級,都隻有語文課和數學課而已。她剛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隻有一至五年級,待她讀二年級的時候,學業增加到六年級。
“我應該好好讀書才對,我必須好好讀書才對!”
實在想不明白,薇婭決定不再去想了。可能她自己努力用功讀書,就可以解決將來遇到的所有問題了,現在自己冥思苦想一點兒意義也沒有。
她想出去排解排解苦悶,想去田埂走走,看看那些蓮花,心情會是極好的。
剛走到樓梯處,便聽見老爺爺在講白素貞的故事。原來金蝶兒姐妹倆也回來了。銀蝶兒嚷著要聽白娘子的故事。
婆婆和二婆婆也想聽。
“從前四川峨眉山有一個白雲洞,白雲洞裏住著一條修煉一千七百多年的白蛇。這白蛇心底善良,從不傷及無辜,隻一味地修煉。終於在一個雷雨過後的日子裏,她修成了一個美麗大方溫柔的姑娘。她好奇人間的繁華盛世,就想來人間走走。於是她趁師傅不備,駕著祥雲,偷偷地來到了杭州西湖,遇到了一個俊俏後生許仙……”
斷臂老爺爺繪聲繪色地講著,不隻是金蝶兒姐妹倆聽呆了,婆婆和二婆婆聽呆了,薇婭在窗外也聽呆了。
她其實早就讀過《義妖傳》了,那可是父親珍藏的書,父親讀了初中,也喜讀書,泥瓦房裏也珍藏著一些小說傳奇,連環畫之類的。薇婭沒事幹,不午睡的時候,就會去看連環畫。她六歲的時候,翻看過《義妖傳》,那是繁體字的,雖然她不曾怎麽讀懂,卻也知道曾經有這麽一個妖精,她是好人,她美麗善良,從不害人的,還懸壺濟世,救過許多窮苦人的命兒了。
“白娘子是好妖精,那血王鬼,水鬼,卻是這世間最遭人厭惡痛恨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