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4)
隨著太陽的西移,地氣上升,地表溫度卻已達到了最大值,熱得人隻想跳進水裏去洗個痛苦。三個小姑娘盡情地在水裏嘻戲玩耍,好不快活。你追我趕,玩起了打水仗的遊戲。
小溪的東麵有一道坎,坎上有一片竹林,竹林中間有一條小路。不時地會有一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小路走過,當他們聽見小姑娘們天真銀鈴般的笑聲時,都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停下腳步,抬起身子,偏起脖子,向下瞧。果然他們瞧見了三個可愛的小姑娘在快樂地嘻戲玩耍。路人也開始羨慕起來,忍不住嘖嘖地讚歎。
路人中也有幾個調皮的小孩子。其中一個淘氣的小男孩,看不得三個小女孩的快樂樣子,生氣地撿起一塊石子朝金蝶兒她們身旁扔去。隻見那石子恰到好處地落在了三個小姑娘身旁的水裏,濺起的水花恰到好處地落在了三個小姑娘的臉上。
三個人正玩得起勁,突然間天上下起了毛毛雨,剛好落在了臉上。
“金蝶兒,下雨了。”銀蝶兒驚慌地喊了起來。
“怎麽可能?這不太陽還掛在天上的嗎”金蝶兒抬頭望望天,半天摸不著頭腦。
“姐姐,有人。”
薇婭悄悄兒地拉了拉金蝶兒的衣襟。
三人抬頭往東一看,果然瞧見了人。隻見那個淘氣的小男孩還吐著舌頭得意洋洋地朝著三人做鬼臉。
“王八蛋!”銀蝶兒頓時火冒三丈。她撿起一塊鵝卵石就朝岸上的小男孩扔去。
小男孩見這下真真的闖下大禍了,嚇得趕緊飛跑,忙忙地追大人去了。
“小兔崽子,虧你跑得快,不然姑姐姐揍扁你,哼!”
銀蝶兒一臉的不服氣。
“就是這些人最愛偷折蓮花,我二爸很討厭他們。”金蝶兒道。
“他們是誰?”
“他們是鐵路上的。”
“哦。他們咋那麽狂呢?”
“他們就是一夥子強盜,專幹偷雞摸狗的事情!”銀蝶兒生氣地接上話茬。
“沒你說得那麽厲害。”金蝶兒笑了。
“嗬嗬”
“哈哈”
薇婭和銀蝶兒也跟著笑了。
待玩到晚飯十分,隻聽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高聲喊道:“金蝶子,銀蝶子,砍腦殼的,又死哪裏去啦?”
“不好,媽在叫咱哩。”
銀蝶兒嚇得一臉驚慌失措。
金蝶兒也聽到了喊聲,不慌不忙道:“沒事,咱們把臉洗幹淨,手洗幹淨,就回去。”
三個女孩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沿著稻田間的田埂小路,回家去。
“姐,蓮塘裏有一塊牌子。”薇婭這時才注意到蓮塘的東北角上立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牌子。
“那是我二爸用來警告那些竊花賊的。”走在最後的銀蝶兒聽見薇婭在前頭發問,忙忙地回答著。
待薇婭回到屋裏,姑姑也已經準備好了晚飯。
她掃視了一眼薇婭,看見她濕漉漉的褲邊,一臉的不悅:“你就是個鄉村裏沒人管教的野女子,你那沒腦筋的媽,也不替你收拾收拾,整天一副髒兮兮的野人樣。”
“可不是?我那兩個兒媳婦,沒一個有出息的,都怪我沒本事!你大嫂還好些,好歹還給我生了個孫子。這老三,盡生一堆丫頭,沒用。”婆婆聽了姑姑的話,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
薇婭怯怯地站在門後邊,一聲兒也不敢吭。
“媽媽,媽媽……”
二婆婆抱著女娃兒從裏屋走了出來。
薇婭瞧著這個剛滿周歲的小表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小表妹看見表姐笑了,也咿咿呀呀地笑了。
大家吃了晚飯,一切不在話下。倒是薇婭,盡量把臭腳丫子憋在鞋子裏,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刨著米飯吃。她愛吃這香噴噴的米飯,“米飯就是比麵條好吃。”
“想吃米飯,就得有一個女孩樣,嫁得一個好人家才好。”
姑姑好像鑽進了她的腹腔,扒開了她的心髒,看見了她那顆正在呼哧呼哧跳動的小秘密似的。
“……”
薇婭紅了臉,不說話。
“就她那呆頭呆腦樣,沒個婆家要的。倒是她妹看起來更機靈些。”婆婆歎了一口氣。
初夏的尾音,仲夏的初韻,熱氣就漸漸地上來了。雖說已是黃昏,天邊大片大片的雲彩依然火燒火燎的,紅透了西麵大半個天。夕陽像垂死掙紮的老人,始終舍不得咽下最後一口氣。
屋裏熱得快接近蒸籠了。姑姑和婆婆抱著小表妹去田埂漫步歇涼。二婆婆則坐在院壩邊的桂花樹底下,瞅著那站上鳴著笛聲哐當哐當的火車,啪嗒啪嗒地吃著水煙袋子。
薇婭聽見了那水煙管裏的咕嚕咕嚕聲,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女娃子,笑。”
二婆婆回頭瞅了她一眼,也笑了。
“二婆婆,我是第一次看見火車。”
“嗯,差不多。我那會子第一次看見火車,還是煤車頭。我們就沿著嘉陵江邊上的火車道,南下去青木川。媽呀,隻聽‘昂’一聲,火車唰地就到了腳邊,那冒著黑煙兒。我嚇得兩腿直哆嗦,腳一崴,身子就滾到道邊的陰溝裏去了,直哭。我爸爸立在窯洞裏笑道一個大姑娘家竟這樣沒見過世麵,咋還哭起來?我忙忙喊道這麽大的長蟲還吐著黑煙兒,差點命就沒了。”
“哈哈哈哈……”
“你女娃子,還笑得出來。旁邊的人都數落著我爸爸,你快快看看孩子,傷著沒有?這畜牲危險的很!”
“二婆婆,我也覺得這火車和青竹飆長得一模一樣。”
“甭說,還真像。”
婆孫倆人哈哈笑起來。
“老太婆又擺龍門陣呢?”
一個六十歲左右的隻有一條左胳膊的身著黑色的卡中山裝的老頭子突然從側門跨了進來,來到了院壩邊上。
“哦,是親家公?”二婆婆和薇婭回轉頭一看。
“嗬嗬,原來是?”
“她是我親家母。”不知何時,婆婆抱著小表妹回來了。
薇婭聽她們閑聊家長裏短,自己則溜到二樓上,偎依著水泥欄,瞧那西邊的晚霞玩。夕陽已下沉,天邊正漸漸泛著魚肚皮的來。幾顆調皮的星星也悄悄爬了上來,眨巴著小眼睛。
“景色真美啊!多希望我以後也能夠經常觀賞到這樣的景致才好。可是我還是舍不得那山那水啊。大山裏也有這樣炫彩的晚霞,似乎沒有這裏的壯觀。太讓人遺憾呢,偏偏兒呢,偏偏兒呢,偏偏兒讓我遺憾。”
薇婭一個勁兒地胡思亂想著。
夜半十分,清風徐來,絲絲涼意浸潤著疲憊的身體,舒服的人兒早已進入了夢鄉,呼嚕聲響徹了整個屋子。
薇婭睡不著,悄悄兒地下了床,輕聲走到陽台上,依著水泥欄,遠眺。
隻見清風過後,稻穗揚起陣陣漣漪,此起彼伏,就像正在接受檢閱的學生兵一樣。不知何時,藏在秧苗根處的青蛙也呱呱呱地叫了起來。一隻在做指揮,一隻在做領唱,接著,眾蛙開始了今夜的大合唱。
“呱呱呱……”
“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薇婭托著腮,微笑著,心裏嘖嘖地讚歎起來。
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是?是蓮香!
那一刻,薇婭驚喜而激動地快要落下淚來。是蓮香!
月兒似一艘孤船,劃蕩在天空,朦朧的月光沐浴著那片蓮塘,隱隱約約的,蓮塘好像活了起來。
穿著綠衣服的侍兒們水袖一甩,婀娜多姿,曼舞起來。白衣仙子被簇擁在中間,笛聲飄過,仙子舒展歌喉,清歌一曲。那婉轉,那純淨,那曼妙,震撼著整個月夜。
忽而,瑤池阿母綺窗開,弦樂聲聲入耳。舞姿、清歌謝幕,仙子奏樂圖慢慢舒展開來。撫琴的,彈琵琶的,撥弄古箏的,吹簫的等一應俱全。相互配合,協調有致,相得益彰。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那不是荷塘,也不是荷塘月色,倒像是瑤池仙境,或者西方極樂世界?”
薇婭眯離著雙眼,朦朦朧朧的進入了爺爺講的故事裏。那瑤池仙境,那西方極樂世界,也是說書先生講給爺爺聽得。為此,爺爺多喝了幾碗茶,差點沒了船錢。
“這女子,咋睡在了陽台上?”
第二天天剛亮,二婆婆就起了床,看見睡在陽台上的薇婭,吃驚不已,忙忙地叫醒她。
隨著仲夏的來臨,天氣也愈來愈熱,知了一個勁兒地拚命喊著“熱死了,熱死了。”大人們也煩得了不得,拚命搖著扇子,來回在屋子裏焦灼地踱著步子,試圖要把這炎熱幹得遠遠兒地,可是總不怎麽見效,那豆大的汗珠兒依舊滾落個不停。
薇婭和金蝶兒姐妹倆益發熟悉親熱起來。三個小女孩,一會兒玩躲貓貓,一會兒剪花樣,一會兒滾到床上嘻戲。外屋金蝶兒她媽聽見了,氣得又大罵起來:“砍腦殼的些,又開始鬧將起來了,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
三個女孩子一聽,早一溜煙兒沒影了。跑到這邊來,姑姑和婆婆陪著小表妹午睡了,二婆婆也打起了盹。
“不如咱去後山玩吧。”
銀蝶兒提議。
三個人饒過姑姑家的房子,爬過一道田坎,翻過一座濃縮小山丘,這裏又有六七戶人家,兩家平房,四五家泥瓦房。
金蝶兒帶著薇婭來到了三間泥瓦房的中間一間。三人徑直走了進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隻見一個約摸三十歲左右的婦女靠著床沿歪坐在凳子上,嘴角斜歪,兩手兩腿抖得厲害。地上放著一個碗,碗裏還盛著米飯。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不住地叫著:“媽媽,媽媽,吃奶奶。”
年輕婦女歪著臉,看看孩子,眼裏淌著淚花,想給孩子喂奶。偏偏她那手和腿抖得更厲害了,孩子怎麽也進入不了媽媽的懷抱,隻一個勁兒地哭著。
“過來吃餅幹!”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走了進來,拽起小男孩就往外走。
“妮子,慢……慢……慢。”
“妮子姐,你媽讓你慢點。”金蝶兒忙朝著妮子的背影喊。
“甭理她。”
屋子裏就剩下薇婭和年輕婦女倆人。薇婭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婦人,模樣兒挺標致,偏偏得了這麽個不知名的怪病,一副身子早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兒了。亂蓬蓬的頭發,似乎從來都沒有被梳理過。她示意薇婭,想讓她坐下來玩。
“你還不快離了這不幹淨的地兒?”
薇婭正要找凳子坐下,卻見銀蝶兒跑了來,拉著她就往外跑。
薇婭隻得跟著銀蝶兒出去。
出門那一刻,薇婭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婦女,隻見她滿眼噙著淚花,大有許多話兒要訴說。
突然,薇婭的腦海裏閃現出一個人來:“她的眼睛和小姨的眼睛一模一樣。”
頓時,那淚珠兒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