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絕望中發出的黯光（三）
哥舒老帥醒了。一時間，帥帳內，眾人都為之欣喜若狂。
“咳咳”又一陣咳嗽聲打斷了慕容劭想要請示的動作。
無聲，良久。
最後，還是哥舒老帥先開了聲。不過，他這次看去，說話也似乎有些微微吃力：“譚叡啊，長孫要救，這商明悟也得救啊。”
哥舒心中有點嗔怪譚叡，冷冷地盯著譚叡：你一向老成持重，怎的今日如此武斷？可知失去了第一軍，對我們的打擊也同樣是致命的。你一個決定就放棄了三千人。三千條性命啊，你你怎麽負這個責任啊！
譚叡怔了一怔，聲音滿懷歉意道：“老帥，我也是沒辦法啊。如今，大軍除去非戰鬥人員，能調動的兵力僅僅隻剩一萬人，而這一萬人中還要分出一大部分兵力去拱衛大本營。就算我把援軍分成兩半，就這兩邊各一千五百人去了不但什麽事兒都辦不了，倒是都成了添油的。”
“那你倒是想辦法啊。如若有一天，我不在了！這大軍叫我還怎麽放心交給你啊？”哥舒翰北的聲音有些嚴厲，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譚叡一時有些紅了麵，一手相互緊握，點頭接道：“老帥教訓的是，我還需更加努力。”
哥舒翰北長歎一聲，撫髯斜睨譚叡，歎道：“唉！你也不需要有很大的壓力，畢竟每個為將者心性不同，用兵的風格也各有差異。你這人呀，雖然多智。但是，太過於謹慎小心了。不肯冒險，不拿軍隊作任何賭注。所以，整頓邊關吏治，管理軍隊練兵是你的長處。但是，論兩軍臨陣，奇謀險招，隨機應變是你的短板。”
譚叡幹笑一聲，點點頭道：“譚叡明白自己資質愚鈍，跟隨了老帥近二十年，沒有學到大帥的一丁點用兵的精髓，慚愧，慚愧。”
哥舒翰北意味深長的道：“所以，我才放心把大軍交給你啊！”
譚叡大吃一驚，單膝跪下道：“老帥——”
“這是你的短板，同時也正是你的優點啊，譚叡。正因為你的謹慎，所以你考慮問題就要比其他人全麵和複雜的多。你做的很對，行軍打仗不能隻想到取勝，還要想到方方麵麵的因素。”說到這裏，哥舒老帥發出一陣無限感歎。
譚叡有些猶豫：“老帥，譚叡自知能力不足，恐怕不能繼承老帥的”
見老者做了個“停”的手勢，譚叡不敢再說話， 默默聆聽著。
哥舒翰北忽然有點哽咽，肅然道：“我便觀營內諸將，你、常戚風、顏嗣仁三人都有資格繼承我的位子。戚風善於奇謀，用兵更偏向於大膽和出奇。嗣仁作戰勇猛，善於迂回縱深，穿插包圍的快速機動作戰。但是，他們二人打仗，一個靠賭，一個靠運。所以不是大勝，就是大敗。大軍交給他們，遲早都得給我玩完。”
哥舒老帥緩緩站起身來，看向了譚叡那霜發早生的瘦薄身軀，心中掠過了不忍之心，舉手拍了拍他單薄的肩膀，看到這位中年人蒼白的臉頰，接觸到厚重眼袋和布滿血絲的眸子，老者長歎一聲，道：“所以我決定了，要把這千斤重擔移交給你。你用兵謹慎小心，即使不能獲勝，但也不會大敗，交給你，我——哥舒翰北一萬個放心。”
譚叡觀察著哥舒翰北，忽道：“可是您終究還是不放心的。”
這回，輪到哥舒翰北目瞪口呆了，愣了好久，這才回過神來：“我原以為你沒看出來？沒想到你唉倒是我小瞧你了。看來這二十年，你——沒有白跟我。”
哥舒翰北這時候想要確定繼承人，其實也是十分無奈的。
原因無他，隻因老帥自己等不了了。
他年事已高，沒有多少時間好活了。
就算現在那個完美繼承人出現，也沒有時間精力來培養了。
三個繼承人中，顏嗣仁兵齡最長，資曆最老。
那時候，顏嗣仁在哥舒老帥悉心調教培養之下：身經百戰，屢立戰功，令魔族聞“顏”膽喪。而他本人也相當努力，不但修煉了高深的武藝，而且還因為一次特殊的際遇，習得了上古一本名叫《將策十六篇》的兵書。開發出了強襲，乘崩，亂戰等諸多對抗魔族的戰法。
他憑著堅忍不拔的意誌，以及強悍的韌性，還有對待地位卑微的士兵們，顏嗣仁做到了“善待”，重視士兵的生命，重視士兵的權益更高於自己。
所以他——顏嗣仁在軍中威望甚高，為眾將士所擁護。
甚至連哥舒翰北一度認為，顏嗣仁可作為自己的接班人。
但是，經過長久的考察後，哥舒老帥發現了顏嗣仁身上一些缺點，一些對指戰員而言的致命缺點。
那就是——粗心大意，疏忽細節。常常在和魔族的戰鬥中激動、浮躁、傲慢，輕視魔族。往往忘了去聆聽那戰爭中瞬息萬變的聲音。這種情形，愈踞上位者，愈是危險。
因為到時候死的可不是他一個人，而是整個茫關的邊軍士兵。
而且，其重義氣的性格，矢誌和將士們同進共退，禍福齊與，決不背叛士兵的將軍，很容易把大家一起“帶死。”
所以，哥舒老帥逐漸開始放棄此人，開始找尋另一個繼承人。
很快，老帥就等來了一顆新星，期望甚大。
帝都太學士常家的三公子，號稱天下四智中的那道風——常戚風
他原為文學館主簿，智謀極高，為人亦俠義，為百姓解決了許多難題。而且他又酷愛兵法，天賦又極高，當主薄三年，就讀完了當世所有的兵書韜略。後被哥舒老帥特招加入了茫關邊軍。其出謀劃策整個邊軍無人能及，連哥舒老帥也時常向他請教兵法，戰略，無不對答如流，頭頭是道。
甚至，因他的多次建議，讓茫關大軍打了很多勝仗，活下來了更多的士兵。他的謀略計策，讓魔族聞“風”喪膽。
哥舒老帥當然為得到這樣的人才感到高興。
有一次，他問常戚風：“戚風，你想要我怎麽獎賞你？”
常戚風望著哥舒翰北，忽然跪下道：“大帥，戚風跟隨多年，一直都在老帥身邊出謀劃策，而從未真刀實槍地上陣殺魔過。所以，這營內諸將皆不服我。我想提領一軍征戰魔族。上報國家，中報老帥知遇之恩，下堵眾將之口舌。請您就答允我吧！”
哥舒老帥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軍功，立威信！
就是因為把常戚風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哥舒老帥想也沒想就撥了一支精銳老兵組成的部隊供他驅使。
也是因為覺得他可堪大用，哥舒翰北看也沒看就批準了他的一次行動。
結果，全軍覆沒，屍骨無存。要不是那支部隊的老兵們拚死抵抗，才保得常戚風逃回一條小命。
茫關的曆史隻述記了一個毫無人情味的事實：“……茫關二十七年四月，參軍常戚風率軍與紫塞哨所與七夜輕騎相遇，大敗而歸，折損近三千之眾……”
隻言片語中，沒有記錄一條士兵生命逝去的過程，沒有記錄如何抵抗，沒有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事。有的，隻是一個冰冷的數字。
而就算記錄又怎麽樣？就算詳細記錄，換來的，也不過是用來湊夠那三千之數的屍體。
當然，這往後的發展——就是常戚風再也不敢提領兵打仗的事情了，平時最多當當參謀，出出主意。
這也致使後來哥舒老帥放棄了對他的栽培，開始尋找下一個繼承人。
雖然這十年中，軍中也有不少資質特別好，稟賦特別優秀的年輕士兵或者軍官。
但是，老帥一直都不滿意。這些人，不是這個問題，就是那個毛病。所以久而久之，加上軍務較忙，這件事也就暫時放下了。
直倒那一天，他遇到了譚叡，這個年輕人讓這位傳奇軍神重新燃起了培養繼承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