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翠葉殘 西風愁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碧波間。”——李璟《攤破浣溪沙》
一晃眼在濟水已經待了數月，樹葉從青到黃，顯然是欲入秋的征兆。
淡紫羅裙的女子麵無表情的跪在地上，腰卻挺得很直，神情冷淡，像是已經遁入空門，無欲無求。
“罪女常歌接旨——”傳旨的人擺著架子喊道。
常歌跪坐不動。
“咳咳！”傳旨的人見喊的人沒反應，清了清嗓子又道：“罪女常歌接旨——”
良久，紫色羅裙的女子才有了反應，她冷漠的眼神略過宣旨的人以及他手上的黃旨，雙手緩緩抬起放在額頭前，身子前傾低頭道：
“臣女接旨。”
傳旨的人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女常歌謀害當朝重臣，私自藏兵實為逆黨，罪不可赦，然皇天仁慈，念及其在任有功，特開恩饒恕，今命其速速回京，禁足在府聽候發落。欽此——”
“郡主殿下，接旨吧。”
一片寂靜之下聽得一聲細微的歎息。常歌起身，緩步走上前接過聖旨。
“謝過公公。”
“時候不早了，郡主即刻啟程吧。”
顏兒：“公公，待我家郡主收拾一番再走可好？”
“京城都給郡主備好了，衣食都不缺，馬車上也是，時不待人，郡主直接隨奴家走吧。”
顏兒還想再說什麽，見自家郡主搖頭，也沒再說了，跟著上了馬車。
接她的人來得急走得也急，等曹中浩等人得知消息時，皇家的馬車已經駛出了濟水郡，幾人趕到郡口時也隻能隱約看到一個小黑點漸行漸遠。
幾人都在心裏感到惋惜，這是他們見過的最有能力治理好一個郡的人了。濟水的百姓也同樣惋惜，如此真心待他們的郡主今後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車輪滾滾，壓在不平整的路麵上留下淺淺輒痕。秋風瑟瑟，天高雲淡，何處話淒涼。
她常歌走時，帶著郡主的官爵；回時，卻是背著逆黨的罪名。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了，這下拿什麽去挖開那些賊人的黑心，拿什麽去還世間一個正道，還父皇母後一個在天有靈，九泉有瞑。
常歌揉了揉眉心，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走到今天這步。
淵藪閣一夜傾覆，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重建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常歌正苦於不知如何安置這些人，忽然一聲輕鳴，一個小身影悄然鑽入馬車。
是晴兒。
當初離開平澤的時候怕這兩個小家夥到這邊受苦，便讓兩小兒自行尋個去處，待她回來時再出現，也是防止那些人對兩小不利。
如今她還未進平澤，這晴兒就找來了，難不成……
常歌正想開口問道，忽然想起來外麵還有外人，玉指一抬，撩起窗遮看了看，確定駕車的是顏兒，那公公和來的人都或跟在前麵或落在後麵。
她放下簾子，這才小聲道：
“抒兒去找他了？”
小雀點頭，用毛絨絨的小腦袋在她掌心蹭了蹭，似乎是在安慰她。
常歌笑著摸摸它的小腦袋，將它托在掌心護在自己懷裏。
摸著小雀柔柔的毛，她的焦慮似乎也得到了有一些安慰。
忽然，她打開底下的匣子，裏麵剛好放有紙，但是沒有筆墨。
常歌歎了口氣，用頭上的簪子蹭了蹭木板縫隙的灰塵，開始在紙上費勁的寫著。
過了良久，終於寫好，又用簪子劃破衣擺，撕下一條布條，將信綁在小雀腿上，低語幾句之後，拍了拍小雀的身子。
小雀一抖翅膀，似是收到了任務，乖巧地飛走了。
常歌看向窗外連綿的群山與翠鬆，屏息了良久，才輕輕一歎，放下了窗遮。
回到平瑀後，帝氣未消，罰她跪在常府院內，派人看守，嚴封常府，任何人不得進出。
顏兒心疼地直流淚，常歌卻搖搖頭道自己無事，顏兒哪會不知郡主這麽說是在安慰她，她想了許多辦法，可這侍衛看得太嚴實，別說給駙馬送信了，就連平澤內的人都不行。
“給誰送？”
“這平瑀可還有我們能靠得住的人？”常歌跪在院內閉目養神，好似受罰的不是她本人是的。
“這……”顏兒一下子被問住了，她想了想。
除了左相，好像真的沒有能依靠的人了。可惜現在唯一能幫到郡主的人也死了。
顏兒絕望地想：若是皇帝大怒，將郡主打入天牢……或是處以死刑，那她家郡主就完了！
她越想越著急，在院內來回走著。
“顏兒，停下，你把我都晃暈了。”
“郡主閉著眼還能看見我來回走？”顏兒沒好氣道，繼續來回踱步想法子。
常歌莞爾一笑，這小妮子敢頂嘴了。
自己接二連三發生這樣的事，還漫不經心的，應該把她氣壞了吧。現在是暗戳戳對自己不滿了吧。
常歌笑著，可眼底卻漸漸散了笑意。
說來還是自己連累她了。
“顏兒。”她喚道。
“嗯？”被喊道的人自顧思考著，頭也沒抬的應著。
“可有喜歡的男子？”
“啊？”顏兒思考的步伐一頓，停下來看這自家郡主，看了許久，又“咦”了一聲，上前探了探她的額頭。
“沒發燒啊？郡主你突然說什麽胡話？現在是談論這個的時候嗎？”顏兒氣鼓鼓說道。
“這不是想看你穿婚服的樣子……有喜歡的嗎？”
“哪有。誒呀，您還是擔心您的處境吧，顏兒我不用您操心。”
常歌聽聞隨即苦笑，望了望偌大的蒼穹，輕輕的聲音混進風裏。
“我怕我再不操心，就沒機會了……”
“您說什麽？”顏兒沒聽清問道。
“沒事。”
常歌搖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吩咐道：“讓那些侍衛把府邸上上下下清理一下吧，反正他們閑著也是閑著。”
“告訴他們我不會偷懶的。”
顏兒應聲退下。
等下人走了，常歌這才露出痛苦的表情。
“嘶——真疼啊……”膝蓋應該已經腫了吧，明日可能就破皮了。
她慢慢鬆懈挺直的腰板，讓自己稍微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