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半生寂 舊曾諳
午膳她是一點也沒吃,實在是早上被潑了一身,現在一聞到飯菜就惡心。
顏兒端了清茶進來,給郡主清清胃。
她一邊斟茶,一邊和揉著眉心坐在桌案旁的常歌對話。
說著說著便語氣生氣了些,問道:“郡主為什麽不辯解一番,明明就不是您做的,您這般,不就相當於承認了嗎?”
“辯解?你叫我如何辯解?”常歌無奈繼續揉著眉心,“能替我證明的人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如今死無對證,有什麽好說的,由他們去吧。”
“您真是心大……”
顏兒終於忍不住道:“郡主,咱們回平澤吧,或者……或者去東辰找駙馬,怎麽都好,在這裏您淨受冤枉氣了。”
“你覺得平澤會比這裏的人聰明多少?消息都是從京城傳來的,這邊的人都這樣,京城那邊說不定早就把我紮小人了,現在回去豈不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我……”
“還是你覺得駙馬那邊情況會好一些?”
“……”她被辯駁的啞口無言。
“唉”顏兒歎氣,放下手中的茶壺,無力坐下。
“他們堂堂七尺男兒,為何要這般刁難我家郡主一個弱女子。”
“顏兒越想越覺得郡主您當真委屈。明明什麽都沒做還要替那些奸人背黑鍋,那些愚民看不清右相的真麵孔,反而來罵真心對他們好的郡主您。”
見自家郡主大人不為所動,又念叨道:“如此不公待遇,您居然還這般沉得住氣。”
常歌笑了笑沒說話。她已然是習慣了這般被人誤解。
“那您還繼續您的計劃嗎?”
常歌挑眉:“繼續啊,當然得繼續,都已經背上好幾條人命了,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顏兒笑了笑,也按下了心中的擔憂,看著又重新拾起自信的常歌,心道這才是她認識的郡主大人。
“嗯!顏兒跟您一起。”
——
平瑀皇都。
“臣有要事稟報陛下,勞煩劉公公通報一聲。”
劉柩看著看人,甩了甩拂塵道:“陛下頭疼,不便見客。”
莫孔嘶啞的聲音沒有絲毫驚訝的波瀾。
“陛下頭疼又犯了。”
劉柩:“是的,莫大人明個再來吧。”
莫孔點點頭轉身離去。
劉柩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眉間一皺,心中疑慮更甚。
莫孔聽到陛下頻發的頭疼竟然反應如此,是習慣使然還是……早有預料?
劉柩不敢多想,吩咐下人繼續站著,自己則到裏屋看看陛下的情況。
傅扃是舉著書在桌案前沉沉昏睡過去的。
劉柩輕輕搖了搖他,低聲喚著:
“陛下,陛下。”
“嗯?”傅扃半睜著眼起身,展了展身子,忽然看見手裏還拿著書,笑著道:“朕看書看得睡著了?”
“是啊陛下,桌上涼,陛下到床上歇息吧。”
傅扃搖搖頭:“朕再看會兒。”
劉柩心知勸不動他,便靜靜在一旁候著。
“劉柩啊。”傅扃忽然叫他,劉柩連忙應聲。
“奴在,陛下請講。”
“朕是個怎樣的人?”
“這……陛下怎想起問這種問題?”
“朕就是隨便問問。”
劉柩想了想,道:“陛下是位好皇帝,為百姓做了許多事。”
“是嗎?朕做了什麽事?”
“……”
“你也答不上來。”傅扃看著窗外斜陽映照的餘暉,灑在檀木窗欞上,視線望向悠遠神色落沒。
“朕似乎做了很多,可連一個能被百姓稱頌銘記的功績都沒有。”
“朕始終……超不過朕的妹夫。”
“不得不承認,壬堂是個好皇帝,是個有手段有能力的人。”
“朕不是,朕當不了皇帝。”
劉柩眼裏閃過心疼,開口道:“陛下怎出此言啊……何為有能,何為不配,又以什麽來定奪呢……”
“在奴眼裏,陛下已經做了很多了。”
傅扃搖頭,一聲悠長的歎氣在殿內久久回蕩。
“朕當真懷念那時和莞兒、壬堂一同遊曆的時光。”
“當朕坐上這利欲熏心的位置之後,朕才知道這究竟有多冰冷。”
“朕悔了,劉柩,朕悔了啊……”
劉柩沒說話,靜靜為他披好風衣。
“然而朕已無路可退了……朕的愛臣要毒害朕,朕的侄女早已把朕當作仇人。”
“陛下您頭疼難道是因為……”拂塵輕輕一動,涼風進來吹拂,陣陣涼意令人生寒。
傅扃點頭。
“他已權勢滔天,沒人能阻止他了。”
他歎氣,雙目失去星光。
“罷了,朕就再護她最後一程吧……”
劉柩一愣。
他似乎這時才明白這位皇帝的心思。
——
“報——”郡主府一人快馬前來,氣喘籲籲跑到大廳,廳內坐著常歌和侍女顏兒。
“何事如此慌張?”常歌一看,似乎是淵藪的人,“可是閣中出事了?”
那人話都說不上來了,大口吸氣了好幾下才道:
“稟郡主,您的身份暴露了,皇帝下令格殺淵藪所有人,皇軍勢力太強,又是突襲,我們實在沒守住,被迫撤離了。”
“什麽?!”常歌大驚從木椅上站起,“怎麽會這樣?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不到三分之一。”
她無力跌坐在木椅上。
怎會這樣……
“那人親自下令的?”
“皇帝聽說郡主您在外養了自己的勢力,很是生氣,朝中還有大臣進獻讒言,說您有不軌之心,皇帝大怒,下令毀掉淵藪閣,以逆黨名義屠殺閣中所有人!”
顏兒也嚇住了,這郡主是淵藪閣閣主的消息究竟是何時被泄露出去的?
“這三分之一撤退到安全地方了嗎?”
“已推到秘境,皇軍的人找不到入口。”
常歌點頭,揉著眉心靠著椅背。
她千算萬算,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親皇舅居然做到這種地步,要屠殺她全閣的人。
他真當一點舊情都不念了?
利益於他,真有這般重要?
常歌無助地閉上雙眼,臉上一陣冰冷,淚滴掛在邊上,隨著她睫毛一動而落,打濕了衣裙上的蘭花。
她此時很想,陪死去的父皇母後一同去了。
兒時的歡愉再現,現實中卻已經溫情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