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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準奏

  作者:天際驅馳

  鄭國泰一聽,趕快扶緊了風染,生怕風染失力摔倒。風染卻隻是倚靠著鄭國泰,不停地喘息,一聲一聲,像快要窒息的人一樣,大口大口地吸氣,瀕臨死亡。府裏跟隨的下人,和前來稟報之下人,都知道風染跟皇帝的關係,全都眼巴巴地看著風染如此難受,心下惻隱。可是,他們隻是下人,沒資格勸解主子,隻能看著。鄭國泰也想勸自家表叔“節哀順變”,可是,少年人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從別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深沉的悲慟之情,他便勸不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風染才緩過一口氣來,道:“你們都下去。泰兒,扶我進去看看。”


  進去?進哪去?鄭國泰還沒有來得及問,便看見風染抬手,隨意一扭,就把門上的銅鎖扭斷扯開了,手一推,門便開了。鄭國泰便扶著風染走了進去。


  容苑裏果然是常常有人來打掃的樣子,一點也不顯得荒廢,屋內的桌椅床帳等鋪排陳設都換成了秋冬時節應季的陳設,還是簇新的。而在院落裏,在那幾竿翠竹下,竟是積滿了幹枯的落葉,顯得院子一片頹喪破敗之氣。一如當年,風染住著的樣子。


  鄭國泰聽風染道:“扶我走走。”鄭國泰便扶著風染,在那翠竹之下來回散步。踩在幹枯的落葉上,聽著它們發出極輕微的破裂粉碎的聲音,鄭國泰並無感觸,但是他從扶持著的風染身體微微顫栗之中,能感覺得到,自家表叔正承受著那種“好像踩在自己心頭,生疼生疼”的痛楚,勸道:“風叔,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好了。”


  其實,並沒有走幾個來回,風染便昏厥了過去。


  成德帝的遺詔裏,令太子繼位。同時,任命了四位顧命大臣,四位顧命大臣,以風染為首。


  皇帝駕崩,舉國服喪,太子一樣也要服喪。但是按照規矩,太子的服喪期,按以日易月來計算,服喪期滿,即行即位,承嗣國祚。在皇帝駕崩到太子即位這一段服喪期內,太子需克盡孝心,專心守靈服喪,國政由顧命大臣共同監國。


  一般而言,父母去世,子和未出嫁女,當守孝三年。不過這三年並不是三年整,照禮法,服喪期是二十七個月。太子因為要繼位理政,國家大事不能擔誤,禮法特意為之變通,允許太子以日易月,以一天代替一個月,因此,太子的服喪期是二十七天。


  平康五年臘月間,平康帝忽然遇刺,不治而亡。賀月便守喪二十七天,於次年成德元年元月十五日舉行登基大典,登上皇位。在元月十五日元宵節登基即位,並不是賀月選定的,而是那一天,恰好是平康帝駕崩的第二十八日。


  成德帝駕崩於十月十五日,太子風賀響響的登基大典便訂於冬月十三日。從十月十五到冬月十二日這二十七天,由顧命大臣監國,商議理政。


  皇帝駕崩,皇夫臥病,風賀響響便隻有兩邊奔走,一邊督促禮部辦理皇帝喪事,一邊又要關心父親的身體,知道風染當日嘔了許多血,便叫太醫用心診治,自己親奉湯藥。一邊守喪,一邊侍疾,幾乎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好在風賀響響人年輕,還熬得過來。


  風染暈暈沉沉了好幾天,才漸漸舒緩過來。看著披麻戴孝的風賀響響,風染許久才問出來:“響兒,他走得安不安心?”


  “父皇病中已經把後事都安排妥了,走得安心。”


  太後想逼自己殉葬,以及自己死後能不能入葬帝陵,能不能入祀宗廟的事,也都安排妥了麽?風染沒有細問,又問道:“他走得辛不辛苦?”


  “父皇走得安詳,像睡過去一般,沒有吃苦。”


  風染輕輕舒了口氣。


  風賀響響道:“父皇的靈柩尚未蓋棺,父親要不要去見父皇最後一麵?”


  “不了。你父皇的喪事,你看著辦理便成了。……這都幾天了,怎麽還沒蓋棺?”


  風賀響響回道:“大哥二哥還未回來,要留著等他們向父皇道個別。”


  “你扶我起來。”風染從床頭,拿出一個玉匣和一本奏折來。風染把那奏折遞給風賀響響,道:“你瞧瞧,是你父皇寫給我的奏折。”


  賀月做為一個皇帝,隻有看奏折的,哪有寫奏折的?風賀響響十分好奇,便接過來看。奏折裏主要是闡述徹查玄武郡吏治,收回玄武郡長治權的得失利弊,因考慮到風染腹中墨水不多,沒有引經據典,論述得深入淺出,分析得明白透徹。風賀響響為了玄武郡的事,吃過大虧,看完了,說道:“父皇所言極是,隻是行事,太過急功近利了一些……”


  這通奏折,最令風賀響響感受深刻的,並不是內容,而是透過奏折的字裏行間,散發出的父皇對父親的盈盈情意。舍不得風染受一絲委屈,憑賀月的帝王之尊,甘願伏低作小,給風染寫奏折,以開解勸說風染。寫的是奏折,說的是政事,表達的是深憐蜜意。


  這世上,盡多男歡女愛,風賀響響一直不明白,兩個男人要怎麽彼此喜歡?看完了奏折,雖然奏折內容絲毫不涉情愛,風賀響響卻霍然明白了父皇對父親的喜歡,那麽深沉厚重,動人心魄。


  風染道:“你父皇一向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他這麽做,是他心頭著急,想把江山都收拾好,給你留個太平盛世。響兒,我跟你都把你父皇想錯了。”那時,賀月的身體尚好,明明可以慢慢收拾江山的。風染猜想,應該是賀月心頭著急,想把江山打理好了,盡快交付給風賀響響,然後帶著自己退出朝堂,遠離勾心鬥角,逍遙山水,嘯傲江湖,做一對人世間平凡而快樂的鴛儔鸞侶。


  風染隻是想一想,就覺得心頭一陣陣的絞痛,賀月許給他的事,從不虛言,說了便會做。可是,那樣的逍遙日子,那樣的美好場景,今生今世,他與賀月都無法實現了。


  風染從風賀響響手裏拿過奏折,折合起來,手指輕輕摩挲著奏折封皮上賀月的名字,說道:“響兒,你要記著你父皇說的話,你還年輕,可以慢慢來,一步一步,把你父皇沒做成的事,做好。”


  “兒子謹記父親教誨。”


  “去拿枝朱筆來。”


  一時,風賀響響拿了枝醮了朱砂的毛筆來,風染便接過去,在賀月那奏折上,批複了一個紅彤彤的“準”字。扔了筆,風染看著那奏折,看著那“準”,怔怔地發神。等那朱砂墨跡幹透了,風染才小心地合起奏折,打開玉匣,放了進去,卻把原本放在玉匣裏的兩個暗紅錦囊,把那陳色略新的一個拿了出來,風染的手指,又在玉匣中,奏折,卷軸,錦囊三樣東西上摩挲留連了許久,才像是下了決心似的,拍地一聲合上了玉匣。


  “響兒,把這個匣子,替為父放進你父皇的棺槨裏,就放在他手邊。”


  風賀響響接過玉匣,看見父親萬分不舍,鬆開玉匣,蒼白的手指,不住地顫抖。風賀響響一把握住風染的手,感覺到父親的手指像冰一樣冷,慌忙把玉匣轉手交給侍立在一邊的鄭國泰拿著,把父親的手合在自己溫暖的雙掌裏揉搓。知道父皇去了,父親心頭難過,可是他說不出什麽安慰父親的話,自己卻流下淚來。


  把風染的手揉搓得略略暖和了,風賀響響把風染的手貼到自己雙頰上,捏著風染的手指,擦拭自己臉上的淚滴,跪在床頭,哭著求道:“還請父親為兒子保重身體,不要扔下兒子,隻當是憐惜兒子吧。”


  風染久病無力,使勁從風賀響響手裏抽出手來,歎道:“我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你都快做皇帝了,還跟小孩子似的,愛哭哭啼啼,將來如何統禦群臣,殺伐決斷?”風染才覺得,一直是自己太過寵愛風賀響響了,把風賀響響的性子養得略略軟弱了些。


  烏親王和康親王在聽到消息之後,火速回都奔喪。烏親王的封地較近,消息一來一回,烏親王在賀月駕崩後第十六日先行抵達成化城,康親王則於第十九日才抵達成化城。烏親王並沒有帶領多少扈從,順利地安然入城。康親王大約在封地上跟六和侯蔡和同打仗,打得鬥誌昂揚,回都奔喪,帶回了三千扈從護衛,被鄭修羽率領的鐵羽軍擋在城外。康親王心傷父皇之逝,急於赴喪,便把扈從護衛留置在城外,自己隻帶了二百個親隨入城。


  既然烏親王和康親王都回來見過賀月最後一麵了,賀月於駕崩後第二十日蓋棺,永別人世。


  風染聽說賀月蓋棺,麵上淡淡的,回過頭卻又嘔出幾口血來,慌得鄭國泰忙不迭地連請太醫。一直又養了許多天,身體才基本穩定下來,太醫說無礙了。


  二十多天,風染都沒等來太後的殉葬逼迫。風染不是怕事之人,熬過了最難捱的日子,便打算去給太後請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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