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成德帝駕崩
作者:天際驅馳
後麵賀月的聲音漸漸低了,似乎憶起了往事。
風染則收了內功,安心地坐在正殿上喝茶,許是照顧賀月太過疲勞,有太後陪著說話,風染覺得放心,喝了幾口茶,頭一歪,就枕著椅背睡了過去。
在鳳夢大陸,殉葬之事並不少見,但也並沒有蔚然成風,殉不殉葬還是要看殉葬者自己的自願。其實像皇族宗親,高門大族的掌權之人死了,還是希望掌權之人的妻妾妃嬪之流能夠“自願”殉葬的。有妻妾妃嬪殉葬,往往會視為掌權之人德行感天的表現,是件非常值得誇耀之事。
當然,“自願”殉葬的妻妾妃嬪,也會得到非常好的“待遇”,比如,陪葬進死者陵墓,比如,追認身份,比如提升“殉葬”者子女的地位等等。
在太後心裏,就算賀月明媒正娶了風染,她也並沒有承認風染的身份,那場婚禮,不過是為了朝堂上下都需要一次大赦罷了。因此,風染是沒有資格像毛皇後那樣,死後送入主墓室中跟賀月合葬的,更遑論並棺合葬了!風染隻有殉葬,才能以陪葬的身份葬入帝王陵寢的主墓室之側的耳室之中。
如果能逼得風染殉葬,單憑風染前遜武威帝,兵馬都統帥,內閣大臣的身份,將會給賀月平添極大的榮耀。當然,風染是以臣下的身份殉葬的,就可以抹殺掉風染跟皇帝之間那悖逆倫常的關係,日後重修史冊,就可以抹除掉史冊上那些不光彩的蛛絲螞跡,保持成德皇帝一代明君聖主,沒有任何汙點的光輝形像。
風染一直都知道自己活不長,早在許多年前,就把生死看淡了。無論是賀月希望他壽終正寢,還是太後想讓他殉葬,亦或者,被什麽人逼得吃苦受恥不得好死,風染都不太在意。
風染不知道自己隻是打個盹兒睡了多久,冷醒時,殿下天色已經全黑了,太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正殿上燒著爐子,地底下燒著地龍,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下人披了件毛氅子。殿外正值十月小陽春,天氣回暖,殿內又溫暖如夏,尋常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風染還是被冷醒了。醒來覺得手腳都冷僵得動不了,叫來小遠,替自己揉了揉身體和手腳四肢,風染才覺得緩了過來。
風染一問,才知道是賀月再三吩咐的,叫下人們不要打擾了自己的休息。手腳暖和靈便之後,風染返回寢宮,見賀月躺在床上,正醒著,便道:“扶你起來坐坐?”
賀月虛弱而疲憊地道:“母後才走,我剛躺下。”風染便坐到床頭,說道:“那你先睡忽兒,等你醒了,我陪你用膳。”握著賀月的手,把自己的內力絲絲縷縷地度給賀月。賀月心頭歎了一口氣,明知道內力對自己的身體毫無助益,可是他不能說出來,怕惹風染傷心。
第二天,風賀響響散了朝後,前來請安,賀月又叫風染回避。這一天,賀月跟風賀響響在寢宮裏從午時說到酉時,中間還宣了內侍出來傳了參茶和筆墨紙張,風賀響響幾次哽咽,兩度失聲大哭。風染坐在正殿,聽著寢宮裏的動靜,慢慢啜茶。知道賀月在囑咐自己的後事,風染雖然可以運使聽風辨形之術窺聽,但自昨天聽見太後說出殉葬之後,風染便不想再聽了。
隨後幾天,賀月隻要身體和精神略好一些,便會召見朝堂大臣。
賀月也單獨各自召見了自己的妃嬪們。召見之後,烏妃一貫的淡然,看不出喜怒;關妃的神情十分複雜,包括了悲傷,鬱悶,不滿,解脫等等意思;賀月看在烏親王賀旦的份上,最終晉升蘭嬪為蘭妃,蘭妃得到晉封,卻大哭了一場,然後保養得宜的人,便開始衰老了;其他凡跟皇帝有過肌膚之親的妃嬪,位份也各有晉升。然後賀月下旨,除三妃外,令其他妃嬪俱返娘家,由內務廷定時按其位份支付用度,由娘家子侄供養終老。
十月中旬開始,天氣急驟變冷,賀月的身體和精神也隨著天氣的寒冷,驟然衰敗了下去。
十月十三日,賀月執著風染的手,艱難地說道:“風染,你回府裏去吧。”
風染瞬間緊緊抓住賀月的手,緊緊地用力地貼合在自己的臉頰上,又俯下身,輕輕地吻賀月的唇,無比纏綿,無比溫柔。
賀月的身體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纏綿溫柔,一會兒便一聲遞一聲的喘息了起來,他顫抖著唇,說:“不要送我,不要看我去了的樣子,我在你心裏,就還一直是活著的。”
“賀月。”
賀月手上已經沒有力氣了,還是盡力想握住風染的手,喘息著斷斷續續說道:“你若有心,許我下一世情緣,讓我把欠你的,都還你。你若不願意,便罷了,我不強你,都依你的意思。”
兩隻緊握在一起的手,許久許久,都不舍鬆撒。
二十餘載相攜手,披荊斬棘並肩扛。命,將盡;情,正濃。
皇帝病重,風染日日近身服侍皇帝,衣不解帶,極盡細致周到,有幾個月都沒有回過皇夫府了,忽然間卻從皇宮裏回來了,呆在府裏,閉門不出,每天都跟失了魂魄似的,不言不語,忡怔出神。鄭修年看在眼裏,心頭就猜到了幾分,便派了他的兒子鄭國泰前來近身照顧服侍風染。
這鄭國泰比其姐安哥兒小了兩歲半,正當十五年華。鄭修年文武雙全,又幾乎可算是中年得子,仗打完了,班師回都,易武入文,做了兵部侍郎,生活安定了,除了做官,便把精力一門心思花在了教導兒子身上。因此。鄭國泰年紀雖小,性格卻比其姐沉穩踏實,是個老成持重的孩子。
因為風染的堅持,鄭修年一家一直住在皇夫府,紀紫煙為風染當家作主,打理後宅事務。大家都住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風染和賀月都頗喜歡鄭國泰,以棟梁之才期許,心情好了,還會指點其一二。
十六日,風染剛吃了晚膳,懨懨地歪在床上。鄭國泰便勸表叔去後宅裏散散步,消消食。然後便半強半勸地把風染從床上扶起來,披了裘皮大氅,去後園子裏散步。是自己親眼看著出生長大的孩子,又有一些疏遠的血緣關係,風染對鄭國泰的碰觸並不抗拒,知道這表侄兒是個孝順的,不好拂了孩子的心意,
鄭國泰得了其父的精心教導,為人做事,心思通透。他陪著風染,斷斷續續地聊天,時不時地請教,逗引著風染說話寬心,卻又不會讓人覺得聒噪。
彼時,風染無意中逛到了容苑附近,遠遠地瞅見容苑裏那幾竿翠竹鬱鬱蔥蔥地從院落裏高聳出來,風染一呆,想起,自從靖亂元年跟陸緋卿一起離開了風園,就沒有再回這容苑裏住過了,不知荒蕪了沒有?那小小的一進兩敞房屋可還完好?院落是否還落葉成塚?地龍可還燒得暖和?
“泰兒,扶我去前麵,看看你風叔以前住的地方。”
鄭國泰有些詫異:“風叔不是住在主院正殿麽?”這地方這麽偏僻,風染的身份那般尊貴,怎麽會住到這旯旮來?
風染道:“我啊,喜歡在院子裏堆積落葉,等它們枯了,踩上去‘沙沙’的響,像踩在自己心頭,生疼生疼。”
“……”鄭國泰隻覺得表叔這嗜好,真可怖!
走近了,鄭國泰見是一溜矮牆圍出來的狹小院落,院門緊閉,門上還上了鎖。門楣上的小匾額上題著兩字“容苑”。風染隨口吩咐跟在身後的仆役:“去找掌事拿鑰匙來。”看來自己曾經住過了地方,雖然後麵沒有再住了,府裏的掌事們還是很上心,不然也不會上鎖了。而且園門和銅鎖看上去都頗幹靜,並未積塵,想是時常派人來打掃著。
風染正站在容苑門前,等著仆役去拿鑰匙,忽然覺得心頭一陣裂開似的銳痛,嘴一張,嗆出一口血來。身子一軟,便要摔倒。一邊的鄭國泰一看風染吐血就反應過來了,一步衝上前扶住風染,叫道:“風叔!”又連忙吩咐下人:“快去傳太醫!派人稟報表老爺!”又請示風染:“泰兒扶你回去?”
依靠著鄭國泰的扶持,風染才穩住身形,死命地按住胸口,把頭抵在鄭國泰肩上,斷斷續續不停地咯血。鄭國泰把隨身帶的幾張巾子都擦得血跡斑斑,連大毛氅上都沾上了血漬,風染才熬過了那陣心悸心痛,有氣無力地喃喃說道:“他去了……他去了……”
鄭國泰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隻勸道:“風叔,泰兒先扶你回去,已經請了太醫。”
風染倚著鄭國泰,不住地抽氣,眼前瞧出去,全是朦朦朧朧的影子,看不真切,耳朵也嗡嗡地轟鳴,混亂中,聽見有人一溜小跑著走近了,稟告道:“風將軍,陛下於酉時五刻駕崩。”頓了頓,又道:“陛下遺詔,令太子即位。”
史記:鳳至四年十月十五日,酉時,成德帝駕崩於菁華宮,享年四十有八。二十三歲登位,在位二十五年。同日,宣遺詔,令太子繼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