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含雪匕
第129章 含雪匕
作者:天際驅馳
莊總管知道賀月是喜歡風染的,他一個外人,看得一清二楚,知道那種喜歡早超過了主子對男寵的喜歡,那種喜歡絲毫沒有褻瀆玩弄的意味,是真心的喜歡。風染不接受,可也不能輕視玷汙了這份發自內心的真摯的喜歡。尤其一個帝王會產生這麽誠摯的感情就更加的難能可貴。
枇杷穀裏,風染質問他:易地而處,莊總管可願消受皇帝的恩情?後來莊總管一直捫心自問,在理智他,他傾向於風染,他們的身份不容許承受那樣的恩情;可是在感情上,賀月的真摯是不容置疑的,他又傾向於接受恩情。
然而,莊總管想,假若他與鄭修年易地而處,自己有一個兄弟或孩子被別的男人上了,他覺得他同樣難以接受。因此,他對鄭修年倒頗為同情,吩咐下人要對鄭修年客氣。鄭修年雖是砸了幾間客房,莊總管也絲毫沒有為難鄭修年。
風染低著頭,沒說要不要去看望鄭修年,隻淡淡地吩咐道:“如果他不肯吃,就叫人灌,不肯配合療傷,就叫人按住。這幾天是他療傷的要緊時候,能不能痊愈,就在這幾天,叫人守著他,不要出了意外。此事,還勞煩莊先生多多費心。”
小遠被抽了三十鞭子,抽得渾身的鞭傷縱橫,雖然傷痕都淺,沒有傷筋動骨,他卻哭嚎得嗓子都啞了。被責罰完了,又一個人抽抽噎噎地哭泣著走回來,倒在床上,繼續抽抽噎噎地哭,他又沒做錯什麽,他家少爺為什麽要打他?小遠此次回來,是被皇帝特許來貼身照顧風染的,待遇自是不同,便在容苑的外牆外又修了一間小屋給小遠單獨住,與另兩個小廝合住的小屋中間隔著一間用來燒水的灶屋。
還沒躺多久,門一開,風染帶著一身的寒氣走了進來。小遠想不到風染竟然會到他的小屋來,吃了一驚,止住哭,從床上爬起來,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少爺。”
屋子沒有點燭,隻從敞開的門外透進一點昏暗的月光,更沒有地龍火爐,冷得像冰窖一樣,小遠怕風染冷著了,他可擔待不起,忙道:“少爺快回去,這裏冷!想做什麽,隻消吩咐一聲,我這裏聽得見。”
風染輕輕道:“是你!去跟鄭公子通風報信的。”這句話是陳述,不是詢問。他與賀月在後宅寢宮裏做那苟且之事,遠在前堂客房的鄭修年怎麽會知道的?鄭修年從未到過後宅,怎麽就熟門熟路地闖進寢宮裏撞見他最不堪最無恥的情形了?
小遠“嗯”了一聲。
風染挺立在小屋當中,渾身散發著比寒冬更冷的氣息,問:“那你還覺得,我抽你三十鞭子,是冤了你?!”他應該一頓鞭子抽死小遠!敢把他如此不堪的事,捅給鄭修年知道,使得他一敗塗地,失去鄭氏,再無翻身之機!
小遠垂下頭,輕輕分辯道:“少爺不願意被陛下臨幸,小遠才想叫鄭公子來……反正鄭公子是少爺的表兄,不會怎麽樣的……”
風染隻覺得已經痛到夠愚鈍的心,又狠狠地被刺痛了起來!整個風園,大約隻有小遠心疼他不願意被臨幸。自己還要被一個這麽卑微的長隨憐憫!可是,他不配得到憐憫,隻配被天下人唾棄!風染輕輕說道:“你忘了,我是男寵,不管願不願意,便該被人上的。你叫我少爺,真是白叫了!”
小遠掙紮著站起來,扶住風染越來越顫抖的身子,輕輕叫他:“少爺,回去吧,外麵冷。”
風染猛地掙開,一把把小遠扔回床上,陰陰狠狠地說道:“不想死,就趕緊找機會離開,否則,我遲早會殺了你!”就算零落成一灘爛泥,他也不要任何人的憐憫。
直到天快亮了,風染才上床躺下。
一連幾天,風染的足跡幾乎未出容苑,隻是會每天叫來莊總管,詳細地詢問鄭修年的傷情恢複進展。知道鄭修年在聽了莊總管轉敘自己的話之後,說了聲“知道了”,便恢複了正常。正常的吃飯,配合著大夫的治療,除此之外,會像風染一樣,枯坐在客房裏不動。鄭修年的內傷,據大夫說將在初十左右結束診療。因診療得還算及時,所有經脈已全部打通,大夫估計不會落下病根,武功的恢複,還要再過一兩天,應該會盡複舊貌。
對於賀月回皇宮,婚禮的籌備等情況,風染一字不問。莊總管便是想說給風染聽,也找不到機會。
初十日淩晨。
風染再次半夜光臨小遠的小屋。自從下令鞭打過小遠,風染便隻叫小遠養傷,再不叫小遠近身服侍。見風染進來,小遠趕緊迎上去扶住風染:“少爺要做什麽,叫小遠便是。”
“手,拿開。”風染說道:“往後,你跟他們一樣,不得我同意,不許碰我。”小遠像被蛇咬了一樣,趕緊撒手,又結結巴巴地說道:“少、少爺,有些事,你、你一個人、做不來的。”
風染不答,隻把手裏拿著的,一個用巾子包著的一尺左右的硬物遞給小遠:“收好了,明天找機會,偷偷拿給鄭公子。”
“是什麽東西?”小遠到底還是少年人的心性,有些好奇。
“含雪匕。”
小遠一驚,脫口道:“少爺,你、你偷……噢……”這含雪匕是把極鋒利的匕首,據說為前朝鑄劍名師所鑄造,是江湖武林人物夢寐以求的利器,一直為太子府所珍藏。風染查過太子府的帳,對太子府的根底知之甚詳。幾天來,風染唯一一次離開容苑,便是去取含雪匕了。小遠本想說風染偷盜太子府寶物,忽然又想起太子府已經更名風園賞給風染了,風染拿自己園子裏收藏的東西,哪算偷盜?便趕緊消了聲。
風染轉身便要出去,小遠道:“少,少爺,你、你這是拿府裏的東西,私相授受。”
“不錯,我便私相授受了。”風染腳下微微一頓,背對著小遠,輕輕說道:“你對府裏的規矩背得倒熟。跟總管大人告發我,便是大功一件,沒準莊總管能升你做個管事。”
小遠追著風染的背影問:“少爺,少爺,你把這個拿給鄭公子做什麽?”
風染輕輕咳著,說道:“殺人。”
初十日申時。
風染聽完莊總管的稟報,知道鄭修年的內傷已經痊愈,甚是心慰,他答應留下,終換得了鄭修年的痊愈。
莊總管又稟告了一些園子裏的瑣事,便告辭著準備退出容苑,風染問道:“莊先生是不是覺得我這裏很肮髒?”
“豈敢!”
“那為什麽每次都走得那麽快?”
“老朽是怕公子嫌老朽聒噪,不敢久留。”莊總管知道風染最近氣大得緊,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責罰園子裏的人,還往往一罰就是一大群,搞得本來最清閑的刑房,這幾天打人打得手軟,莊總管已經挨過一次打了,不想再觸黴頭。這尊瘟神,惹不起,就躲遠點。
風染說道:“煩勞莊先生稟報陛下,說我後天,想求見他。”
“後天?”還有三天就要舉行婚典了,莊總管有些擔心賀月能不能抽出時間來。這幾天,他把風染的情況往宮裏稟報了,宮裏卻一點回應都沒有,也不知道賀月有沒有收到他的稟報,或者是忙得顧不過來?
風染淡淡地一笑,說道:“嗯,請陛下後天務必來風園一會,我有說跟他說。”
那種笑是慘淡的,雖然是在笑,笑裏包含的卻是無盡的傷痛。莊總管記得,曾經他看見過風染一笑,他不記得風染為什麽笑了,隻記得風染笑得明媚純真,把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哪像此時,笑得那般沉痛憂傷?莊總管回道:“老朽一定會盡力通稟。”
風染一邊謝著,一邊輕輕咳著,臉頰上泛起異樣的紅暈。莊總管關心地問:“公子是不是涼著了,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風染輕咳著搖手,咳喘稍定之後,風染說道:“莊先生,看在你我皆是天涯落難皇族的份上,先生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
“公子客氣了,什麽事,盡管吩咐,老朽必定盡力。”
風染垂著頭,尋思了一會兒,方抬頭又是一笑:“他日,我若死了,煩勞先生看在我相托的份上,照拂小遠一二,他便有錯,也別為難他,把他遣出園子就好。”
莊總管聽風染搬出了“同是天涯落難皇族的份上”,還當風染會有什麽要緊事托付他,哪知竟是這等小事,回道:“這個不消公子吩咐,老朽自會照拂於他。隻是公子正青春年少,何出此言?”
風染出了一會兒神,喃喃道:“隻怕哪天,我忽然死了,小遠太不知進退死活了,我怕他吃虧。”
“公子想太多了。”
安慰了風染,從容苑告辭出來,莊總管總覺得風染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他猜想,風染本來想托他的,應該是件很要緊的事,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噎了回去,臨時叫他照拂小遠來敷衍。可是,風染本來要托付他的,是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