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 幻境
謝剛帶著顧雁語,往北走,肯定不行,因為,從這兒開始,已經是玄門勢力範圍。師父師娘鬧起了齟齬,到底夫妻名份還在,玄門通清道遍布各大城鎮鄉村,但凡他們露麵,必定會被很快抓到。
回江南,更加不行。雖然顧雁語是逸城蕭尊者的小姨子,但是,如今局勢緊張得很,會不會因為自己,讓公子程倚天一下子又找到理由,和劍莊、玄門以及唐門一同過不去?顧雁語並沒見識過公子在武當山上的威風,倒是劍莊、唐門的厲害她深有體會。這種情況下,她著實不想找事。
唐門便是從西邊來的,西邊他們也去不得,算來算去,唯一能讓他們找到落腳之地的,隻剩下東邊的慕容世家。
謝剛的完美打算,便是將顧雁語寄放到慕容世家勢力範圍內的某一個地方,他知道有個人現在正在慕容世家,關係和逸城,和慕容世家都很不錯。
“你知道我說的這個人是誰吧?”坐在一家很不起眼小飯店裏,謝剛問得神秘兮兮。
顧雁語輕輕點頭:“你說的是雲杉雲姑娘。”
謝剛歎了口氣;“如今,大家都已經不叫她‘雲’姑娘,她認了我師父,從上武當那日起,別人都該管她叫‘上官姑娘’。”頓了頓,接上之前的話,“我將你送到這裏,我師父也不用再礙著唐門的麵子,非要找你麻煩,而我,就不必擔心對你不好,從而可以去我師父麵前負荊請罪。慕容世家在江湖上的影響力很大,據說百年前就沒什麽門派敢公然去捋他們的虎須,即便慕容家人一直都很低調。”側過臉,瞧瞧顧雁語,“你有機會找找慕容家的人,如果可以見到上官姑娘,或是慕容三公子,我想,你至少不用再擔心日子過不下去。至於能不能和唐少主見麵,最後還要結成連理,我是沒本事幫助你,一切都看你造化咯。”
吃完飯,他們從店裏出來,剛邁步,腳下突然出現一團物事。謝剛連忙駐足,顧雁語沒防備,往前多踏了一步,幾乎踩上去,因此忍不住發出尖叫。
一個婦人爬起來,抓住顧雁語:“你要去慕容世家,必須也把我帶上。”
謝剛正要問:“你是誰?”顧雁語搶先發聲:“呂夫人,你也到這兒來啦?”
原來,這個婦人,正是丟下顧雁語、自個兒逃之夭夭的“百花娘娘”呂珍姬。
提起看到寧紅繡立刻變成喪家之犬的往事,呂珍姬既羞慚,又惱怒,她對謝剛和顧雁語說:“你們如果品嚐過寧紅繡那些陰毒的招數,也會像我一樣,不,一定比我跑得更快,逃得更遠。”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謝剛和顧雁語都陷在她對唐越、商綠芸這一對情侶往事的回憶中。
唐門門主唐越,和百花穀的千金商綠芸,緋聞軼事版本挺多,謝剛曾經在破廟裏,隔著一堵牆聽師父說過,內容和這時候呂珍姬所述,略有不同。因為寧紅繡的橫加幹預,造成唐越背叛愛情,以至於讓自己的女兒商綠芸遭受了種種痛苦,呂珍姬在敘述的過程中,自然加大了對寧紅繡惡毒的渲染,對唐越懦弱無能的不恥,同時,身為母親,呂珍姬還在為女兒不平的同時,情不自禁夾雜了對女兒最終無法真正擺脫孽情這般無能表現的怨恨。
總之,呂珍姬的絮絮叨叨,讓一行三人去慕容世家的路變得不再寂寞,同時,也讓本來可以輕鬆些的心情變得有些壓抑沉重。
好在他們一路貪趕,沒有遇到攔截的人。這天,謝剛終於將兩個女人送過石屏山。這兒已經不在中原武林的勢力範圍之內,玄門、劍莊和唐門的勢力,都難以直接或間接滲入。謝剛完成任何,和顧雁語、呂珍姬道別。
呂珍姬怨天怨地的勁頭,從到石屏山開始,便有了收斂。特別是經過一個特別大莊子的時候,她埋頭隻管前行,一句多餘的話也沒和顧雁語說,一直到她們徹底將這個莊子甩開,呂珍姬才重新開口:“你這回去,不會從此就想定居在慕容世家了吧。”瞧顧雁語頗為迷茫,進而解釋:“慕容世家的武陵坳,倒是可以接受無家可歸的流浪人。他們的門規甚嚴,不可算計不許爭鬥,像你這樣一看就可以做到一輩子默默無聞的樣子,得以進武陵坳的機會,不可謂沒有。但是,”話風突然一轉,“和唐門少主唐見雄的未來,從此真的可以放棄了嗎?”
這麽多天來猶如喪家之犬的生活,著實磨光了顧雁語心中所有的傲氣。一個已然卑微到塵埃裏的姑娘,此時此刻真的無法說出還渴望企及唐門少主這樣的話來。
但是,愛情這種東西,又豈是階級差別就可以打敗的呢?
呂珍姬注視她表情從失落中透出細微不甘,便繼續說:“怎樣,就此放棄,從此和你最愛的人不複相見,舍得嗎?”
顧雁語情不自禁一雙妙目中出現淚光點點。
呂珍姬見狀,不由得仰天一陣大笑。就在她滿心歡喜自己一個想法即將順利展開之時,突然,旁邊“刺啦”一聲響,一隻兔子從草叢裏躥出來。這隻兔子毛茸茸,胖乎乎,毛色雪白煞是可愛,呂珍姬一時起了憐惜之心,抬手射出一根銀針。
這根針蘸過軟筋散,這隻兔子被射中之後,瞬間軟倒,被呂珍姬走過去拎起來。
呂珍姬撫摸著兔子柔軟的毛皮,喜笑顏開走回來,對顧雁語說:“瞧,喜歡嗎?”
這麽嬌小可愛的動物,女孩子能有幾個不愛呢?顧雁語伸出手摸了摸兔子雪白的毛。
呂珍姬便順勢道:“既然喜歡,就應該掌握在手裏。”說著,把兔子放在顧雁語手上。
顧雁語也不知道怎麽應對。卻聽旁邊有人接話:“喜歡什麽,那本無可厚非,可是,強取豪奪,又慣使些下作招式,即便搶到手,還不是要還給原主人?”隨著話音,一人緩步而出。
呂珍姬和顧雁語齊齊往聲音來處看去。顧雁語又驚又喜:“雲姐姐。”
呂珍姬也止不住愣了一下。便見一個和顧雁語長相頗為神似的人向自己走來,呂珍姬止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傳說上官劍南的女兒、逸城公子的摯愛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這眉這眼,雖然和顧雁語有六七分相似,可細節有所不同,氣質也頗有差別,這個上官雲杉看起來,果然驚豔有魅力得多。
雲杉懷胎十月,將要臨盆,腰身粗了好幾圈,神情本來因為即將要成為母親,變得和藹好多。隻是,目光轉向呂珍姬,她馬上冷冽起來:“尊駕,你射倒的兔子,本是我的。”
呂珍姬下意識“嗬嗬”一笑:“森林裏的東西,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嗎?”
“別處興許不可以,這裏就是這個規矩。”
“你唬我?”
雲杉冷笑。
呂珍姬一把將白兔拎回來:“我就是不給你,你又待如何。”
雲杉不急不忙:“知道有這麽個說法吧,進了武陵坳,武陵坳的東西就隻屬於武陵坳人的。武陵坳的人,絕不外出拿別人一針一線,但是,任何人,要拿武陵坳一根草,拿多少,十倍償還。”說著話,她折了根樹枝,指著呂珍姬:“你信不信,為了這隻白兔,我馬上殺了你?我的兔子養得好,十來斤還是有的,你這個老虔婆,滿打滿算一百斤,還不夠十倍之數,殺了也白殺,死了也白死。”
呂珍姬臉色雪白:“你胡吹什麽大氣,娘娘我,也沒那麽好對付呢。”
雲杉犀利的目光驀然流轉,嘴角挑起譏笑:“那你就動手啊。”
“你以為我不敢?”
雲杉幹脆將手上的樹枝都扔了,伸開雙臂:“來呀,現在就把你的本事全作用在我身上。用刀、用劍,隨你挑。”
顧雁語有些發急,連忙奔到她身邊:“雲姐姐,這是百花穀的百花娘娘。她用毒的功夫,可非常厲害。”
呂珍姬捕捉到雲杉臉上掠過驚詫,氣惱混合著羞憤,突然又多出些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還是怕了吧,小丫頭!”她提高嗓門,對雲杉說。
雲杉伸手,將顧雁語撥在身後:“百花娘娘,是嗎?今天,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就站在你麵前,你有什麽毒,都往我身上招呼好了。皺一皺眉頭,我算栽!”
呂珍姬反而嚇一跳:“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假如不敢用毒,就把你手裏的兔子還給我。”
“你——”呂珍姬騎虎難下。
雲杉一步一步走近,距離她不足兩尺。四目相對,呂珍姬反而畏縮起來。雲杉伸出手,將白兔捧過去,呂珍姬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沒有作為。
顧雁語一顆心兒吊在嗓子眼,唯恐呂珍姬突然發難,雲杉便要一屍兩命。看雲杉拿回兔子,而呂珍姬也沒如她臆想中動手,兩下相安,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顧雁語疾步跟在雲杉身後:“雲姐姐,我有事想要請你幫忙。”
“如果是想和唐見雄少主複合,對不起,我想我幫不了你。”
顧雁語臉紅過耳:“這個時候,我……倒是沒有這個想法。”
雲杉瞥了她一眼,顧雁語期期艾艾:“我不敢回逸城去,這會兒,外頭又有很多人找我。還能不能和唐少主相見,我已經不抱指望。隻是,我不想落在唐門或是劍莊的人手上,也不想給公子帶去原本他不會碰到的麻煩。”
“你說唐門和劍莊的人都在找你?”
顧雁語被問得一驚:“呃,是的。”
雲杉麵色頓時非常凝重。
呂珍姬不依不饒、始終不遠不近跟著。走過這一片樹林,來到一片空地。初春在東北露麵得遲,偏偏在這裏早早就露出了蹤跡。一片枯黃的草裏麵,星星點點的嫩芽冒出了頭,以至於遠遠看去,一層淺綠浮動。寒冰初融,殘雪之下,河水潺潺流淌。雲杉上了一條獨木舟,伸手攙顧雁語上船。
呂珍姬站在岸邊,一雙眼睛直勾勾緊盯不放。
雲杉輕笑:“百花娘娘,說起來,我們之間還是有些淵源。昔日我剛回來,住過一段時間奇花穀。後來,江湖人還稱呼我‘奇花穀主’。奇花穀的毒,你該知道的,對嗎?”說著,掏出一個瓶子,倒了一層粉在河岸,又道,“這是前任奇花穀主桑越人親傳的‘奇花化骨’,一點份量,便可化掉整整一個活體。”
呂珍姬追到河邊。
枯黃的草葉扶搖,雲杉笑盈盈拿起船槳。船順水流,走得很快,呂珍姬跺腳怒罵,隻是不敢再追。顧雁語回頭去看,那個一直鉗製住自己的百花娘娘越來越遠,很快便看不見了。轉過頭,顧雁語盯著雲杉的背影一直瞧,最後,內心默默歎了一聲。
雲杉一直劃船,劃啊劃啊,船拐進了一道嶄新的河道。水邊的樹種漸漸在改變,不知不覺,兩岸已是楊柳依依,半空中均是淡淡的柳煙在招搖。柳樹下麵便是桃花,白色的桃花打了朵兒,越往裏走,花開得越好,船忽又轉了一折,驀然間,前方河麵突然開闊起來。朗朗晴空,紅日高掛,開闊的河水兩岸遍植粉色的桃花,好像粉色的雲霞跌落在凡間,整個世界都變得如夢幻般綺麗。
顧雁語看啊,看啊,瞬間忘記了所有的煩惱……
她們在一片已經完全返青的草地登岸。一個翩翩公子急色匆匆,前來迎接。一看到雲杉,他便不住口地責怪:“都說外麵不太平,最近千萬不要再出去。”上上下下檢查一番,這才舒了口氣:“還好,你人沒事。”
雲杉輕輕一笑:“我會有什麽事?左右這武陵坳的路,不是真正學過走法,誰也走不進來。我出去了,就是碰到誰,上了船,那些人也絕追不上我。”
“話是這麽說。”
“武當山上的事,至今你還是心有餘悸,對嗎?”
他沒有生氣,反而笑了,撓撓頭:“你說得的是。興許清淨的日子過慣了,已經不習慣那些打打殺殺。”
雲杉回身向顧雁語招手,又對他說:“三哥,這是逸城蕭尊者的妻妹,她姓顧,叫顧雁語。”
三公子慕容軒這才注意到旁邊。一看顧雁語的臉,慕容軒照例愣了一下。雲杉笑起來:“像我的同胞妹妹,是不是?”一語中的,接著笑而解釋,“我們沒有血緣關係,隻是長得像罷了。”又對顧雁語說:“雁語,這是慕容三公子。”
顧雁語連忙蹲身行禮:“三公子好。”
慕容軒神情淡淡的,點了點頭。
他們的住所,在一片非常開闊的農田旁邊。剛剛返青的麥子嫩嫩的,阡陌縱橫,倒是整理得處處幹淨整齊。在陌上菜地勞作的人們,看見慕容軒,都會停下手裏的活兒,扶著鋤頭,或是提著籃子,笑嗬嗬叫一聲:“三公子。”與此同時,他們也會帶著友好的笑容和雲杉打招呼:“夫人。”他們看見顧雁語時,都會略微詫異,不過,無論武陵坳來了誰,或是走了誰,他們的生活都絕不會受到影響,因此,他們很快便漠不關心。
雲杉問顧雁語:“覺得他們的樣子都好愜意吧?”
顧雁語正沉浸在武陵坳那一番與眾不同中而不知所以然,聽她這麽說,茅塞頓開:“是啊,我從來沒見過幹農活幹得這麽開心的人呢。”遙想從前,她說,“我記得我以前在大足縣,身邊有很多燒炭的,他們中最小的隻有七八歲,最大的可能有五六十歲,每個人衣衫破舊,臉永遠都是洗不幹淨的樣子,手伸出來,漆黑漆黑,到了天冷的時候,特別粗糙。我從來看不見他們笑,特別是很開心的那種笑——從來都沒有。”
“熙朝開國之後,第二任大興皇帝親筆禦賜這裏為:世外仙嶺武陵聖地。從我們登船那條河所在的山嶺算起,一直到北端的漠河,凡是居住在此間的人,均無需向官府繳納任何稅費。東北的黑土肥沃,武陵坳間的氣候又十分溫暖宜人,糧食桑蠶、畜類雞鴨、魚蝦蟹貝,無不長得極好。這兒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勞即所得,生活非常富足。”
“噢!”顧雁語聽罷驚歎,“那不是人人都要擠進這裏來嗎?”
“非是慕容家的人不能入駐的。”雲杉微微一笑,將她領到一座大屋前。這座屋子四四方方占地很大,裏麵分為三間,後麵還帶兩個抱廈。天氣還未完全回暖,門上還掛著棉布簾。走進屋,屋子裏暖融融的。
慕容軒給顧雁語一杯參茶,給雲杉的則是用紅棗、核桃等精心熬製的八寶茶。
雲杉對顧雁語說:“雁語,你嚐嚐,這是三公子自己種的人參,煮茶喝,甚是滋養。”
顧雁語喝了一口,細細品過之後,笑道:“沒想到,三公子在這兒也要幹活。”
這次,慕容軒終於搭茬了:“所謂自給自足,是對所有在這兒生活的人的要求。即便是我父親到此,也是一樣的。”
“若要生活中幸福能得意長久,必得事事親力親為,這可是慕容家的家訓。”雲杉進而解釋。
從呂珍姬手裏搶回來的兔子被放入一個大大的兔窩。這兒還有二十來隻差不多大小的兔子,以及十來隻懷孕即將生產的母兔子,另外,還有若幹小兔子。雲杉撫摸著白兔子的毛,對身後端了一簍鮮草的慕容軒說:“我就是喜歡它長得這樣好看,別的兔子毛色哪有這麽漂亮?這麽漂亮的兔子,我看它的眼睛,都覺得它懇求我,讓我懇求你,不要將它變成餐桌上的食物。”
“我飼養它們,本來就是為了吃啊,如果都當成了寵物,這裏以後豈不是要兔子成災?”
“就留一隻兔子,何談‘成災’二字呢?”
“有一就有二啊。以後你再看中了灰兔子、黑兔子、花兔子,你舍不得殺掉吃肉的兔子就會越來越多。”
“可是……”
慕容軒麵帶微笑,手上可一點兒都不容情,硬生生將那隻漂亮的白兔從雲杉手裏拿下來。
雲杉嘟著嘴,看他最終將白兔關在單獨一個籠子裏。
白兔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即將要被扒皮下鍋,軟軟趴在籠子裏,眼神都很無力。雲杉甚是不舍,喁喁說了好多憐惜的話以作話別。等慕容軒照顧完母兔子,又喂養了其他兔子,她突然狡黠一笑:“三哥,你今天還是不能吃了小白。”
慕容軒拎著籠子:“唉,你就別再固執啦。”
“你知道我帶著小白去外麵遇到什麽了嗎?呂珍姬——四川百花穀的百花娘娘。最近江湖上很不太平,蠢蠢欲動想來武陵坳的人有很多,最終來的卻是這個角色,你是不是還有點意外?”
慕容軒拎著籠子往外走,走出來,轉身對她說:“不管是誰到長白山,他們都不敢擅自進入武陵坳,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雲杉拉住他:“你準備幹嘛去?”
“過完年,很快你就要生了,添點肉食,給你增補營養啊。”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小白被呂珍姬碰過。那個老婆子射了小白一針,你瞧瞧,小白很沒精神似的,它不是累了,針上有藥,它藥勁到現在還沒過呢。”
慕容軒呆住了:“這可怎生是好?”
雲杉眉尖一揚:“至少這個月裏麵,你不要再想把小白煮掉啦。”搶回籠子,把白兔從籠子裏抱出來。
慕容軒端是無奈:“那你也小心點,不要再溜出去,免得和別人再碰上。”
晚飯是另一隻兔子的肉和白菜一起燉的,慕容軒還煮了菌菇雞湯,剛挖的薺菜清炒了一盤,還有一盤青蒜雞蛋。珍珠米飯一出鍋,滿屋子飄香。雲杉招呼顧雁語:“雁語,你多吃點。”
慕容軒整理好鍋灶,坐在她們旁邊。麵容清俊的他,做這一身短衣打扮,更顯親和,且活力充沛。
顧雁語從來沒看過這樣平易近人的男子。爹爹顧念昔永遠都皺著眉頭、一本正經,手下的仆人則唯唯諾諾,唯恐一個字說得不好,要惹她不高興。唐見雄倒是貴氣和和氣兼備,可是,貴族公子行動,一應瑣事當然都由他人代勞。姐夫蕭三郎隻對姐姐梅曉蝶疼愛有加,這個態度導致殷尊者和隱莊裏其他人,都對她冷淡疏離。唯一對她表示過關心的是公子程倚天。可是,從顧雁語認識程倚天那刻起,程倚天這個人,就不再是昔日那般天真、純粹的模樣。
吃完飯,慕容軒離開了大屋。
顧雁語問雲杉:“雲姐姐,三公子這會兒反而要去哪裏呢?”
雲杉假裝不明白她的心意,平靜道:“他白日忙碌,晚上自然就要練功。”
“這麽長時間,你們在這裏,都這麽過嗎?”
雲杉偏過臉,看看她:“差不多。你還想說什麽,這兒沒其他人,你就一起問出來吧。”
雲杉的縝密心思,顧雁語體驗過多次。顧雁語自知拐彎抹角並不是一個好方法,臉紅了一下,爾後道:“其實我一直都沒想明白,你怎麽會和別人走到一起。公子他事事以你為先,就連那次被暗算差點死掉,也是為了要找到你。後來,聽說他沒事,結果,他還是去了武當山……”
“在你看來,你家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是嗎?”
顧雁語點頭:“難道不是嗎?六大門派一起聚集在武當山,那一趟行程該有多危險!”
“那你太小看你家公子了,”雲杉嗤鼻,“興許有些為了我的成分,可是,那一次對於他來說,大概我不在那兒,會更好一些。”
顧雁語聞言,眉頭不由得輕皺。
雲杉說:“倚天哥哥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單純無邪過。他第一次走出頤山,為的就是找我。那時候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了,別人都為了找一個和逸城作對的人,而他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挑釁,隻是為了激他出山。逸城說是被推著逐步成為武林中獨樹一幟的門派,其實,在他的統領下,這一天必定會到來,區別隻在遲早。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冷無常等人,沒有一個是善茬,聽命於他手下,無不服服帖帖,就連萬俟鐸那個人,你還記得嗎?何等凶悍,一下子就被收服了。六大門派勢力確實龐大,就算沒有‘天魔和鳳凰教主兒子’這個身份,倚天哥哥早晚還是要麵對和他們的競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那武當山自然也是一定要上的。一切都是趨勢,你懂嗎?”
顧雁語聽得心驚肉跳,半晌無言,好一會兒,才說:“可是,雲姐姐,你就能那麽幹脆割舍和他的一切,從此安守在這裏?”遊目外麵,夜色降臨的武陵坳山巒起伏,天空繁星點點,晚歸的鳥兒擺著翅膀輕輕飛過,一切都那麽沉靜安詳。“這慕容世家,是不是很隱秘的皇親國戚呢?”她止不住浮想聯翩。
雲杉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有些事情,知道便好。禍從口出,可不得不防。”頓了頓,轉話道,“不過我可以肯定告訴你,慕容世家絕非皇親國戚。”又停了會兒,然後說,“倒是你,我有一點建議。假如非是太愛唐門少主,我可以托三哥,為你在武陵坳尋一門好親事。別的不敢說,暫時看來,武陵坳再平靜二十年是沒有問題的。雁語,身為女人,愛情和生活之間假如必須要選,我勸你,寧可優先選擇生活。有一個單純安靜的男子,每天安安靜靜地照顧你,可比在江湖上顛沛流離強一百倍。”
顧雁語立刻想到了白天雲杉和慕容軒之間種種。晚上睡在客房,感慨著,想著雲杉說的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