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 唐門

  四公子“唐見心”此時此刻已經和他的奶奶——唐門太君寧紅繡碰到一起。而在上午,他們準備拜訪左近同道之際,路邊打尖吃飯,寧紅繡一眼看見一個老熟人。


  別說對方刻意將自己裝扮得失了六分原本的顏色,便是這個人化成了灰,風打個旋兒,寧紅繡也一定嗅得出其中的風騷味兒。


  寧紅繡自己不出手,她那雙從不屑於描繪的眼睛微微一睃,長媳黎葉馬上會意,三枚飛花針射出。


  從蕭三郎和殷十三被燕素素抓走起,就強帶著顧雁語上路的百花娘娘呂珍姬掀翻桌子,打出一枚“花濺淚”,腳底抹油飛快逃跑。


  “花濺淚”,顧名思義,有液體往外激射。顧雁語躲在桌子後麵幸免於難,但是,前方的食客以及唐門中數人都遭了暗算。好在有唐見心這個用毒的行家,馬上掏出這段時間匆匆配就的解毒丸聊以解毒,隨後,唐見心又寫了藥方,讓店裏的小二去鎮上抓藥,熬湯,給中了“花濺淚”的人服用。耽擱了近一個時辰,黎葉和武晶方才奉命前去找顧雁語這個始作俑者。


  黎葉和武晶還沒有回來時,寧紅繡坐在客棧的房間裏,氣憤不已:“要不是這個姓顧的丫頭,我唐門焉何能趟到中原武林的渾水中來?不殺了她,簡直難以泄我心頭之恨。”


  寧紅繡今年六十歲了,常年精於保養,皮膚滑嫩猶如四十出頭,頭發確實銀白色,但勝在光澤度很好,梳成發髻,倒很有一番屬於長輩才有的大氣端莊。


  唐見心笑眯眯道:“奶奶,塞翁失馬焉知禍福。趟入中原武林的混水自然叫人頭疼,可是,少**當都在參合的事情,我唐門始終處身事外,若幹年後,少林依然是少林,武當依然還是武當,江湖上的人該連我們‘唐門’是什麽都忘記啦,那也不好,您說是不是?”


  寧紅繡頗喜歡這個鬼機靈的孫兒:“就你嘴巴會說。”頓了頓,又道:“你在武當山上,代為處置那個叫‘楚清幽’的蓮花宮門人我都知道了,做得其實也不算多好。山上那時有那麽多人,憑什麽就你非要接下‘殺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呢?”


  唐見心扭股糖一樣貼在她身旁:“奶奶,奶奶……”撒了好一會兒嬌,爾後才說:“您不知道,如今江湖之上,說到厲害之人,能有幾個?天慈方丈那是老家夥了,新晉的門派裏麵,逸城是不是新銳?劍莊從成立到至今,眼見就是脫離玄門將要獨當一麵的大宗,上官劍南一手九花落英劍,我親眼看到,神奇無比,鄭曉峰和歐陽木通兩個人聯手都打不過呢。再說這武當新任的雲掌門——奶奶,你知道他和程倚天、上官劍南的共同點在哪裏嗎?”


  寧紅繡剛到中原,迷茫不知。


  “他們共同關係一個叫‘上官雲杉’的女人。”


  “你說的,就是上官劍南公開承認的那個私生女嗎?”


  唐見心點點頭:“沒錯。說起這個上官雲杉,可不得了得很,長得十分貌美這還不是重點,我長這麽大,見過不少女的,除了奶奶您外,能夠稱得上聰明果斷、心思縝密的,少之又少。便說大哥迷了心竅也要喜歡的那個顧雁語吧,長相算是不錯,可那又怎麽樣呢?我和她相處過短暫幾日,說她蠢笨如豬,一點兒羞辱她的意思都沒有。可那個上官姑娘就完全不同,我在她手底下,隻有聽她調遣的份兒。不瞞奶奶您,抓楚清幽這件事,就是她吩咐慕容世家掌門人和孟家堡少主做的,楚清幽認罪也是她主使的,殺人的是我,因為在那種情況下,我殺了楚清幽,就會有很多人欠我人情:程倚天曾經被我一木樁打穿了心髒,有仇不共戴天吧,可是,他看到我也不能殺了我;武當那個雲掌門更加不用說了。至於上官莊主,上官雲杉可是他親口承認了的親生女兒,我幫他的女兒,等於幫他。日後有所交集,即便天下第一劍神勇,也不得不多給我幾份薄麵。”


  要不說唐見心乃是唐門年輕一輩裏極有心竅的人呢?他預計著以後會和逸城、武當、劍莊碰麵,前兩個兌現了一個,一個還沒影子,最後一個,竟然馬上成了現實。


  丁翊派出的眼線很快找到他們落腳的地方,小落英劍一人一劍打進客棧。黎葉、武晶飛花飛燕對付謝剛還可以,碰到這位尊神不行。不是她們的暗器能量變小了,而是丁翊可沒謝剛那種寬容大度,讓她們有足夠的時間擺架子,然後打自己。黎葉、武晶剛把暗器掏出來,九花落英劍的“虹”字訣長虹貫日,飛快撲至。“嗤嗤嗤嗤!”黎葉、武晶雙雙捂著手腕痛叫。兩個人四個手腕受傷,黎葉的銀手套落地,武晶的燕子鏢也散落一地。


  唐見心先寧紅繡跳出來,對丁翊說:“你到這裏來,你師父人呢?”


  丁翊記得上官劍南的囑咐,收了劍,冷笑一聲道:“我師父還不知道唐老太君正在這裏,隻是機緣巧合,現在,正有一位叫‘顧雁語’的姑娘在我們手裏。這位姑娘眼下倒是沒什麽稀奇之處,可是,不知道過些日子,會不會有其他人對她特別感興趣。所以,我師父讓我先行一步,努力找到唐老太君,問一問:這顧雁語,唐門還要嗎?”


  唐見心深得奶奶喜歡,並不拘謹:“小落英劍,我知道你的嘴巴和你的九花落英劍一半厲害。別的也不用多說,顧雁語現在哪裏,我們立刻就要。”回頭對寧紅繡說:“奶奶,你覺得呢?”


  寧紅繡點頭,爾後對丁翊說:“我孫兒的話,就是我的意思。”


  “那好,”丁翊說,“十五裏外有個望峰亭,左近人等都很熟悉。我先行告辭,找到我師父,然後告知老太君的心意。我們屆時一起在望峰亭碰麵,由我師父再和老太君一起商討顧雁語的去留。”拱手作別。


  黎葉、武晶手腕還在流血,寧紅繡讓唐見心趕緊給看看,接著又唏噓:“都說劍莊的人仁義,你們不過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傷了他們的人,這個小落英劍卻如此睚眥必報。”


  唐見心哼了一聲,道:“我不是念著同道的情意,斷不會讓他這麽容易離開。”


  寧紅繡瞪了他一眼:“流連火這種毒,用在蓮花宮門人身上還則罷了。同道身上,萬不可隨便使用。我唐門機關暗器用毒,都獨樹一幟,可無論怎麽提及,唐門都是名門正宗,這一點,你們切記!”


  謝剛被吩咐了和胡英明一起看著顧雁語。丁翊找到隊伍之後,和師父說話聲音很大:“已經按照師父之前的吩咐,將事情辦好。傷害小師弟的兩個人,弟子都讓她們掛了彩。沒有挑斷她二人的手筋,算是很客氣,想來,唐老太君不是糊塗人,應當可以明白。”


  上官劍南誇獎他:“你做得不錯。”


  丁翊又道:“顧雁語,還是要還給唐門。”


  後麵跟著的人全聽見了,顧雁語渾身一震,旋即雙腿打顫,邁不動步,還屢屢發軟。


  謝剛急忙撐住她:“顧姑娘。”


  顧雁語兩行眼淚流下來,被謝剛扶著,又走了一會兒,她低聲對謝剛說:“謝少俠,能否求你一件事?”


  謝剛不讚成師父和師兄的做法,故意帶著她落後一些,然後說:“你說吧。”


  顧雁語將他劍抽出來:“請你現在就殺了我。”


  謝剛大驚,連連搖頭。


  顧雁語正色道:“唐老太君惱恨我迷惑了她的孫兒,見雄乃是唐門未來的門主,娶我這樣一個鳳凰教的餘孽,隻能讓他和唐門一起貽笑大方。你師兄和師父要將我送還給她,我下場必定淒慘,不如此刻死在你手上。”


  謝剛聽完,更是愁腸百轉,不知道該怎麽辦。


  上官劍南在前方,遠遠呼喊:“小剛——小剛——”


  謝剛躑躅半晌,突然做了個決定。他對顧雁語說:“你等我一會兒。”瞧著師父、師兄已經走上了一個高坡,他把手籠在嘴邊衝著那邊大聲說:“我肚子突然有點不舒服,你們等我會兒。”


  上官劍南和丁翊聽到後,不疑有他,繼續往前。前方,就是一段下坡路。而老三胡英明被吩咐了後頭查看謝剛的情況。謝剛蹲在草裏,顧雁語站在他身旁。胡英明過來問:“小師弟,你——”話才說到這兒,穴道被謝剛伸指點中。謝剛低聲道:“三師兄,對不起,顧姑娘和唐家少主怎麽樣,我管不了,我隻知道,此番將顧姑娘送給唐太君,就是明擺著要讓她去送死。從小師父教我們武功,師娘教我們做人,聖人說:做人要正直!我必須帶顧姑娘離開。”好生將胡英明放進草叢,帶顧雁語離開。


  丁翊半個時辰之後方才過來尋找。等胡英明滿臉通紅去見上官劍南時,上官劍南自然要發一通火,之後,上官劍南又派丁翊外出。這一回,丁翊並沒有去望峰亭去見唐太君,而是來到距離望峰亭又有十五裏的一個莊子。莊子上有一處房屋,幾進房屋,樹木圍繞。通過一條較為深幽的小道,來到一個草廬,推開厚重的大門,步入其中,撲麵而來一陣暖和和的空氣。


  一個滿身玄色的中年人坐在榻上,一邊研究一個珍瓏棋局,一邊飲茶。


  丁翊恭恭敬敬來到近前,行禮後稱呼:“魏先生。”


  穿玄色衣裳的“魏先生”瞟了他一眼:“華淑琪的事情不是完了嗎?”


  丁翊低著頭,挑起來眼神並不躲閃:“回魏先生話,家師有一個新的主張,希望能夠得到魏先生的首肯。”


  魏先生聽他說了一會兒,臉色凝重步下榻來:“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讓鬱平昭將華淑琪送到慕容世家嗎?如果讓早已經從世人麵前消失的‘太虛幻境’重新回到人間,屆時,太子是不是能夠將拒絕過他的慕容懿德收歸己有,成功率實在很小,倒是慕容懿德難以麵對皇權的鎮壓,最終不得不依附燕王,這才是太子最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丁翊首次接觸最高權力集團的外圍,心裏麵有話,不敢隨便亂說,洗耳恭聽。


  魏先生接著說:“我朝建立出期,慕容家居功至偉。大興皇帝被困落馬溝,是慕容懿德的先祖慕容瓊華以一人之力獨對敵方兩千鐵騎,保護了大興皇帝,才讓大興皇帝有了後來的豐功偉績。可是,越是功高,越是會蓋主,從大興皇帝開始,便下令慕容世家隻能隱居太虛幻境。江湖上會有慕容家一席之地,但是爭名奪利的那些江湖事,慕容世家絕不可以參與。這也是數年前慕容懿德的大兒子慕容曜死了也白死的原因,同時,慕容悠采和慕容軒被困武當山,慕容懿德忍氣吞聲,隻能假他人之手自己卻屁都不敢放一個,也是因為這個。如果他們被逼得不得不出來,後果你和你師父能承擔嗎?”


  丁翊後背冷汗涔涔而下。但是,計劃已經開始,他隻能按照師父的交代一五一十說:“魏先生,世事如白雲蒼狗,變化總是會有。太虛幻境曾經是傳說,慕容家的人武功該死也是事實。但是,這百十年來能人輩出,武林之中,已不僅僅慕容家這一派傳奇。”


  “你指你師父‘天下第一劍’上官劍南嗎?”魏先生極為不屑,一笑譏諷。


  丁翊臉漲得通紅,順著自己的思路道:“先生可聽過逸城和逸城公子嗎?”


  魏先生一愣。


  丁翊極善察言觀色,立刻道:“先生聽過?”


  魏先生被戳中心事,有些尷尬。


  丁翊旋即又道:“看來,這‘逸城公子’的名頭已然不僅僅存在於湖海之間,朝堂之上,您,甚至太子爺,都有耳聞吧。那麽,燕王和涵國公一定也知道咯?”頓了頓,他甚至還笑起來,“以小人拙見,不管是燕王、涵國公,還是太子爺和您,對這位逸城公子的興趣,並比不上對‘太虛幻境’的興趣濃。”


  聰明人說話,無需拐彎抹角,魏先生再開口,語氣緩和了不少:“你說得很對。”吩咐人重新沏茶。丁翊得以落座,魏先生這才說:“龍威將軍的夫人百裏蘭若曾向燕王竭力推薦過這位逸城公子,不過,你也知道,到底‘太虛幻境’對於皇家的影響力無人可及,如果可以選,太子和燕王,都會選擇‘太虛幻境’,而不會選立世還未久的逸城公子。”


  “先生說的是。隻是,武當山上的事,先生也有耳聞的話,應該知道,當世武功最強者,舍程倚天,再無其他人。家師的意思:與其冒著違反大興皇帝旨意的危險,不如舍太虛幻境,將程倚天這個人牢牢抓在手中,對太子而言,絕對利大於弊。”


  “那個顧雁語,對於程倚天,意義十分重大嗎?”


  丁翊搖頭:“不是顧雁語,而是另外一個人——正燕王想要通過華淑琪對付的那個人——我們要先別人之前,將她從武陵坳裏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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