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生變
殷十三跳到他身邊。
“可前提是,雲姑娘得回來公子身邊。”蕭三郎又用一句話給他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雲姑娘已經和慕容軒去武陵坳了唉。”這個問題著實棘手,饒是一貫秉承“說做就做”原則的殷十三,也不由得搓手。原地兜了幾圈,他問蕭三郎:“三郎,有沒有什麽辦法,讓你我能進去武陵坳,找到雲姑娘,求她出來?”
蕭三郎仔細思考,因而久久不語。眼見他眼神從迷惘到若有所悟,殷十三也止不住開心起來,卻聽旁邊陸氏兄弟突然聒噪。
“三爺!”
“十三爺!”
“有客來啦!”
“一個女客!”
“長得挺不錯的。”
“可是徐娘半老。”
“公子除了喜歡年輕女孩子——”
“還喜歡這種歲數的老娘們兒嗎?”
“不然呢?”
“為什麽直接請去香溪榭呢?”
“進去可就不出來了呢。”
“連那個姓‘燕’的小姐都留在外麵。”
…………
殷十三跌足,跳過來叉腰道:“等等,等等,你們倆又在胡說八道什麽?”陸氏兄弟於是又把剛剛的話原封不動重複不變。
“等等!”殷十三受不了他們“嘰裏呱啦”的聒噪勁,再次叫停:“一個徐娘半老的女客,她是怎麽進來的?”
“和上次那個姓雲的姑娘一樣,捉了山穀裏的鳥兒。”
“一隻一隻放進來。”
“公子一看,便出去了。”
“親自去的噢。”
“公子自己迎進來的?”殷十三飛快插口,截住他們的話。
陸氏兄弟一起瞪著圓圓的眼珠子,用力點頭。
蕭三郎說:“是她來了。”
陸氏兄弟不明白:“三爺你知道那是誰?”
蕭三郎對殷十三說:“你還沒了解嗎?能讓公子紆尊降貴的女子,這個世界除了雲姑娘,以及和雲姑娘息息相關的人,再無其他人。”
“你說的是,前蓮花宮主肖靜虹?”
蕭三郎點頭。
殷十三頓露驚疑:“這女人此刻前來,又為什麽?”
瀕臨下遊溪水的香溪榭裏,炭盆裏的火燒得旺旺的。程倚天隻穿了一件素白常服,提著茶壺,為前蓮花宮主肖靜虹斟了一杯碧螺春。茶香四溢,肖靜虹識得好貨,先把杯子端起來,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肖靜虹才說:“倚天,今天我來你這兒,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自打離開湘西,楚清幽和華淑琪這兩個丫頭就叛變了,她們聯手囚禁了我。楚清幽據說已經被處死,而這華淑琪,我希望你能交給我。”
程倚天品著茶,少頃才說:“淑琪本是金陵大戶人家的小姐,流落蓮花宮已是對她不知天高地厚、隨意亂闖行為的懲罰。雖然你在醉心舍地窖裏受過苦,但是那些苦,說起來,還不是你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不過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罷了,又何苦耿耿於懷呢?”
肖靜虹難以糊弄過去,躑躅了很久,才歎了口氣,正色道:“我到底還是你的姨娘,對吧?昔日姐姐在世,那也是鳳凰教鼎盛的時期,我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教主妹妹,即便姐姐去世了,境遇使然,我做過荊州牧夫人,後來成為了蓮花宮主。即便你並瞧不起,可也不能否認,你姨娘我也曾風光無限過。”
“你要借淑琪,恢複你蓮花宮主昔日的榮光?”
肖靜虹不想承認,不得不承認:“是!”
程倚天驀地笑了:“我真不明白……”
“她到底是練過聖女經的,我門下那麽多蓮花宮女,唯有她學過這門功夫。倚天,當初在綺夢淵,你和淑琪也有過那麽一段,練過聖女經的女子是什麽滋味,你應當比任何人都明白吧。”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程倚天臉頓時板下來:“你提醒的是,無論怎樣,華淑琪也算是我的人,我既然已經派人將她接入頤山,自然不能再讓你帶走。”肖靜虹還待往下說,他毫不客氣揮了一下手,打斷她說話的意思後,截口又道:“看在我娘麵子上,我尊稱你一聲‘姨娘’,不過,我不喜歡我討厭的人呆在我私人領地裏。姨娘,請你離開吧。”
陸氏兄弟早到了門外,一聽公子這麽說,馬上奔進來,一左一右對肖靜虹說——
“這位嬸子,請你移步吧。”
“我家公子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呢。”
“花塢隻接待主人和主人的貴賓。”
“你這樣的多待一會兒,花塢都會變髒。”
“請吧!”
“對呀對呀,快請吧!”
“我們不歡迎你!”
“請你快點站起來!”
“聽到沒有?”
“聽到沒有?”
…………
肖靜虹臉皮再厚也坐不住了,“忽”地站起來。她的衣袖波波而動,蕭三郎和殷十三見狀,急忙也進來,一左一右站在陸氏兄弟身旁。
陸氏兄弟“嗬嗬”一笑,兩個人四隻手往虛空裏一劃,突然,木屋的柱子上橫生出好幾根翠綠的樹藤來。這幾根藤來得蹊蹺,長得還十分豔麗,枝幹是墨綠色,葉子是鮮綠色,如同濃重的油彩畫出來似的,靈巧迅捷插入肖靜虹兩邊衣袖。兩條金光閃閃的金線蛇被纏住了揪出來。陸氏兄弟雙雙大喝:“及!”又高喝:“入!”樹藤往外一縱,接著埋頭一鑽,那兩條金線蛇就被帶著紮進土裏。土裏有烏沉木做成的“遁地神龍”,立刻長出尖利的刺來,蔓延滾動著那麽一絞,兩條金線蛇立刻成為肉泥。
肖靜虹看呆了,殷十三“嘿嘿”冷笑,一言不發。蕭三郎還算端得住,微微躬身,往外一伸手:“肖宮主,請吧!”
肖靜虹麵皮紫漲,狠狠跺腳,甩袖而去。
她離開後僅一天,傳音閣的鴿子就到了。蕭三郎把竹管送到香溪榭,燕無雙把兩杯茶放在桌子,轉身離開。程倚天這才把竹管裏的書信拿出來。
蕭三郎問:“公子,蓮花宮主又靠上什麽人了嗎?”程倚天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把書信交給他。蕭三郎看了一眼,止不住皺眉深思。
“連雲山武林大會之後,尚武門對於武林的影響力一下子下降到可有可無,這會兒,都尉韓瑜彰居然來找蓮花宮主,蓮花宮主當真落魄極了,這種人,也讓讓她有依靠上去企圖翻盤的力量?”
“三哥所言極是。”
蕭三郎低頭思忖,好一會兒才又道:“應該不僅僅如此才對。”
三日之後,杜伯揚從外頭回來,會同蕭三郎、殷十三一起,和公子在正廳聚會。
這一次,杜伯揚帶來了大量的訊息:“四年前的南北武林大會,實際上是乾都靖王打算替太子和齊王,將秦王一擊致死的一次謀殺行動。黑翼鷹王白瀛楚在熙朝的身份就是秦王,他本是當今聖上的第二子,其母是鳳華宮的婉妃娘娘。因為婉妃在宮中極為得寵的緣故,秦王從生下來開始,就莫名受到各種戕害。有很多人目睹到的,就是剃胎發那次,給二殿下剃發的太監突然手滑,差點把二殿下掉落在旁邊正燃燒著的火上。我們都知道白瀛楚容貌俊美,他剛滿月那會兒,自然也是玉雪可愛得緊,一旦被火灼傷了臉,勢必要在皇上麵前失寵。後來,滿月就被封為‘秦王’的二殿下就失蹤了,之後我們也知道,他是被蓬萊仙閣的人帶去了海外。’
“失去秦王之後的婉妃娘娘,因為憂傷過度,身體變得十分不好,有一段時間不複恩寵。不過,讓人十分意外的是,十六年後,已經變成占領蓬萊天都得白瀛楚突然率領自己的人馬回到乾都。他的風采、武功震驚了所有人,上到皇上,下到各級臣子,尤其是太子,以及和太子極為要好的齊王。不過,那會兒白瀛楚隻是為了回鄉看望自己的父母,拜見過皇上和婉妃之後,他很快又離開了熙朝。這件事情讓皇上重新燃起對婉妃娘娘的愛意,證據就是,一年半之後,婉妃娘娘再度產子,這已經是皇上的第十三子,名諱:瀛烈,也是滿月封了燕王。’
“秦王曾經和太子、齊王有過約定,有生之年不會回朝爭位,但是,燕王的降生,讓太子、齊王都心悸不已。因為婉妃太過得寵,偏偏燕王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秦王是不可能回來爭太子、當皇帝,那麽燕王呢?這才有了後來的南北武林大會。秦王瀛楚也確實差一點就在連雲山被殺。不過,有人修棧道,就有人度陳倉,太子、齊王想要殺秦王的同時,秦王顯然也沒閑著,有個叫孫啟淵的庶吉士以性命為代價,遞上去一份參奏靖王瀛聞謀反的折子。這封折子先到了丞相府,後來有沒有到皇上手上,那是怎麽查也查不到了。總之,南北武林大會之後,明威將軍高環山護送秦王瀛楚離開熙朝,而靖王瀛聞被尋了‘驕奢淫欲’的罪名,讓皇上將他貶為庶人。”
說到瀛聞“驕奢淫欲”,程倚天一下子就想到了華淑琪。那個可憐的女孩子,正是當今皇上送給瀛聞那四個字之下的犧牲品。
“肖靜虹突然又向要回華淑琪,難道,她又要利用華淑琪,去巴結比瀛聞更厲害一點的上線嗎?是齊王?還是太子?”
杜伯揚都搖頭。
程倚天不由陷入沉思。
殷十三撓著後腦勺:“大當家,你就別賣關子啦,是什麽答案,你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
蕭三郎卻說:“隻怕,大當家你也不太肯定,這次蓮花宮主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吧?”
杜伯揚點頭:“三郎說得對。按照道理,肖靜虹以前效忠龍瀛聞,而韓瑜彰是韓謹生的弟弟,也是龍瀛聞的人。現在,和肖靜虹接頭的是韓瑜彰,韓瑜彰的背後,理當是龍瀛聞曾經從屬的勢力。”
“可是,”程倚天想到了很關鍵的地方,“太子和齊王會派韓瑜彰接觸肖靜虹嗎?召集南北武林大會,攔截白灜楚,統統都由龍瀛聞出麵,昔日尚武門的都尉華毅揚,也是龍瀛聞進獻給齊王龍瀛襄的。看起來龍瀛襄以及太子龍瀛赫和龍瀛聞是兄弟,可是,龍瀛聞在齊王和太子眼中,可不還是一枚棋子?”
“這麽說來,啟用龍瀛聞的舊部,並找肖靜虹這樣的角色,絕不會是太子和齊王的手筆。”蕭三郎適時補充。
程倚天、杜伯揚、殷十三一起點頭。
程倚天說:“我想,事實應該是這樣。”
杜伯揚則道:“三郎說得有理。”
殷十三一拍手掌:“能夠使動尚武門,又來找肖靜虹的,豈不隻剩下燕王龍灜烈?”說到這兒,他突想起什麽,問杜伯揚:“大當家,這個燕王,今天才多大?不是說白灜楚十六歲回朝,隔年他才降生嗎?我記得白灜楚今年也不過二十多歲,那他這個同胞兄弟今年豈不隻有——”
“十一歲!”
“啊!”殷十三叫出聲的同時,蕭三郎和程倚天也止不住輕怔。
不過,程倚天很快說:“想來,這位燕王殿下身邊也該有個輔佐大臣才是。”
這件事很好查,鴿子放出去,半日,就有回訊。杜伯揚獨自來找程倚天:“公子。”說著,將信交給程倚天。
程倚天看了一眼,輕輕念出一個名字:“鬱平昭。”
“鳳華宮的婉妃娘娘叫鬱歆婷。”
“這是燕王和秦王兩個人的親舅舅。”
杜伯揚點頭:“沒錯!”
湖州城,一個寬巷的盡頭,門官聽到敲門聲,打開小門往外看了一眼。隻見自家公子一身天青色素服悠然而立,連忙奔出來,將正門打開。
“肖夫人還住在這裏嗎?”程倚天問。
門官忙說:“在。”
“這兩天,她可有出去?”
“就前兩天總要出去走走,這兩天安靜得很,一刻兒也沒離開宅子過。”
管家老黃連忙泡了好茶來,程倚天一邊喝茶,一邊等。過了好大一會兒,仔細梳妝好後的肖靜虹方才姍姍而入。
年近四十的肖靜虹,即便精心裝扮,眼角眉梢也露出些歲月的滄桑。程倚天看看她,想象著如果是自己的母親此刻也能出現在麵前,不知會是何種情狀。想來,轟動一時的她,無論如何潦倒,也不會像肖靜虹這樣世俗吧。
想到這裏,程倚天不由得低頭一哂,隨後抬頭:“坐。”
肖靜虹沒給他好臉,坐下來,冷冷說:“都拒絕我了,這會兒又來幹什麽?”
“我來這兒,是想問你:你要華淑琪,到底想把她送給誰。燕王嗎?那位殿下才十一歲,你把淑琪送給他,沒覺得不合適?”
“燕王開府之後,家裏麵又隻有他一個。”
“涵國公鬱平昭也不是好色之徒。”
肖靜虹眼珠轉了好幾圈:“也許,涵國公要華淑琪另有他用呢?你要知道,婉妃得寵,到底也是四十幾歲的人了。生了兩個皇子,身體越發虛弱。要想抓住皇上的心,光是愛情遠遠不夠。涵國公想要華淑琪這樣的女子,其深意不言而喻啊。”
程倚天聽完,好半天沒有再說一句話。
頤山,逸城內,隱莊。
且說那日,華淑琪在平江等程倚天沒等到,隻等來了嶽州城內洗心樓大掌櫃左青山派來的人,說要護送她回頤山。華淑琪本來非常失望,可是,到了這兒,胡管家將她安排進了離淞南苑很近的小虹閣,小虹閣裏更新了布置,仆人配備也十分充足,一切看起來都那麽周到,華淑琪滿心的憤懣、憂愁也就漸漸散去。
住在這頭兩天,她總在花園裏碰到兩個孕婦,一個是老熟人梅曉蝶——這個梅曉蝶,同樣都做過龍瀛聞的手下,龍瀛聞倒了,梅曉蝶反而嫁給了蕭三郎,這境遇,雖然不至於讓她嫉妒,可是,現在這大腹便便、滿罩著母愛光輝的樣子,還是叫一直渴求穩定生活的她羨慕不已。
另一個,華淑琪就不認得了。但見那個女子眉目娟秀,懷了孕,月份也不小了,從背後看,竟然還是不失風姿綽約的情態。逸城裏麵好手不少,可是夠得上娶這等風姿女子的,不知道是冷無常呢,還是殷十三呢,或者,該不會是大當家杜伯揚的妾吧?
因為和梅曉蝶是舊相識,閑來無事,華淑琪幹脆主動上去和二人攀談。
梅曉蝶很了解華淑琪的底細,不過,那日在綺夢淵,華淑琪和公子爺之間的事,梅曉蝶也心知肚明。如今胡管家說了,公子爺親自交代好生照顧這位六小姐,公子爺心裏,到底怎麽看待華淑琪,胡管家不知道,梅曉蝶也猜不出來。身為蕭三郎的妻子,在這裏,公子爺是主,別人都是仆,假如華淑琪以後也正式成了公子爺的人,還是她梅曉蝶的主子。
既然這樣,華淑琪笑著稱呼她:“曉蝶。”
梅曉蝶隻能假裝之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綻開笑容,很親熱回應:“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