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柔情
隱隱約約,燕無雙看到好幾根粗大樹藤把程倚天綁在一棵相對更大的樹上,樹藤越收越緊,幾乎要把程倚天身上的骨頭勒斷,無比著急。
“倚天哥哥!”她拔出劍,不顧一切要衝過去。
燕素素和翠屏同時發動,燕素素攔在燕無雙麵前:“你站住!”
翠屏則拉住燕無雙的手臂:“小姐,不可!”
福拓問翠屏:“還要讓這個人為岐雙的事情付出代價嗎?”一邊說,一邊催動樹藤。樹藤好像強壯的巨蟒,“軋軋”越發收緊。
燕無雙驚呼:“你快住手!”
燕素素則厲聲喝道:“還要什麽代價?現在就快殺了他!”
燕無雙被逼無奈和母親過招,但是,她的九花落英劍隻停留在招數精妙的階段,被燕素素幾下金剛掌劈下來,氣息頓時受阻,招式也散亂起來。
燕素素奪了燕無雙的劍,抓住燕無雙的劍,怒聲喝道:“雙兒,你就醒醒吧。程倚天是天魔和鳳凰教主的兒子,讓他活在這個世上,早晚武林遭殃,同道要遭塗炭。”
“我不知道什麽武林和平,我隻知道我喜歡他,愛他,這輩子不能沒有他!”燕無雙瘋狂叫喊,打斷母親的說教。
燕素素揚起手來,狠狠抽了女兒一個耳光。
燕無雙被打得踉蹌,跌在濕濕的泥地上。
遠遠一個坡地,坡地下麵一棵更大的樹,底部中空形成樹洞。樹洞裏並排捆著蕭三郎和殷十三。
從這個方位,又隔著那麽遠的距離,蕭、殷二人始終看不到自家公子,隻依稀看到燕家母女,還有翠屏。翠屏的來曆,和巫族人的心思,他們如墜迷霧,無法窺透,隻能看見燕無雙和燕素素一再起衝突。
殷十三歎息:“公子這輩子,如果最終都無法娶這位燕小姐,可真對不起這位燕小姐極了。”
蕭三郎也是同樣感觸。
燕素素也意識到女兒內心對程倚天的癡迷程度,又急又氣,最後點了燕無雙的穴道,讓燕無雙無法動彈,咬牙切齒:“雙兒,本來我和這個姓程的,隻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但是,為了你,此時此刻,我也必須殺了他。”轉臉對福拓說:“福拓,現在我以劍莊莊主夫人和玄門嫡小姐的雙重身份和你結盟,隻要你當場殺掉程倚天,日後巫族無論在江南還是去中原,都可通行。”
福拓瞧瞧翠屏,翠屏想了想,用力點頭。
福拓頷首,手勢變化,結了一個新印。
十幾條渾身赤紅的毒蛇從草叢間遊出來,順著樹藤,向程倚天爬去。這些蛇,頭奇扁,顯然是劇毒。而在程倚天的世界裏,將他纏到密不透風的樹枝之間,這些搖曳遊動過來的毒蛇,體型更加巨大,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還閃著邪惡的光芒,張開的蛇口噴著黑氣,尖利的獠牙亦閃著寒光。
燕無雙驚呼:“不要、不要!”啞穴旋即被點,再也喊不出一個字。
一抹黃色的光夢幻一般閃現。燕素素、福拓和翠屏都未曾留意,隻聽見“格拉拉”一陣響,接著,樹藤被猛地崩開,然後,從地上昂首而起的其他樹藤就遭到激飛而至的“利器”一係列擊打。
“啪啪啪……”聲響不斷。
程倚天乾元混天功已然恢複正常,在深厚溫暖的乾勁包裹下,乾勁飛出身體,強度之強、速度之快,都前所未有。無論是真的樹藤,還是假的幻想,在乾元混天功的打擊下,皆節節敗退。受巫術驅使的赤練蛇更是驚慌失措,四處逃竄。
福拓從未經曆過這樣詭異的事,大驚之下再也施不了法,連逃跑都忘了,倒是翠屏臨危不亂,一把拽住他的手,大喝:“快跑啊!”
被削斷的樹枝遭到乾元混天功的裹挾,好像有生命的東西,斜著飛過來,轉過彎,又往他們麵門疾射。燕素素可做不到獨善其身,一掌劈來。飛行的斷枝堪堪頓住,但是飛行之力猶如實質,撞上金剛掌,燕素素真力不弱,還是被撞得氣血翻湧。
人影倏地飄忽而至。
程倚天信手一揮,所有斷枝射向旁邊。
福拓剛要結新印,但見眼前一花,程倚天更加欺近,一掌將他拍在一旁。這一掌力道不小,福拓口中鮮血狂噴,眼見不活,詭異可怕的巫術端是再也施展不出來。程倚天這才將他拎起來,轉目瞧正要踢打他、來搶福拓的翠屏。
翠屏用上渾身的力氣,又踢又打又捶又掐,但是,每一個動作都隻碰到流動著的一堵氣牆,連程倚天的衣服都摸不著。
程倚天冷冷問:“你們和我並無怨仇,卻想置我於死地,這是為何?”
翠屏厲聲道:“你先放了福拓!”
程倚天冷笑,五指捏上福拓的脖子,隻輕輕用力,已受很重內傷的福拓舌頭馬上伸出很長。
翠屏嚇得魂飛魄散:“你不要殺他,千萬不要殺他!”
程倚天淡淡道:“想要他不死,你就說實話。”
翠屏回頭瞧了瞧,又低頭思忖片刻,方才說:“我和福拓是從岐雙來的。岐雙的南景王,你還記得嗎?那是福拓的親舅舅。”
程倚天“噢”了一聲,顯得有些意外。
翠屏看在眼裏,微微一喜,皺眉繼續說:“其實,我和福拓也隻是為了南景王,想要找你出一口岐雙重新被熙朝管製的惡氣。修改你的意識也是出於長遠考慮,雙兒小姐是我的本主,能讓小姐成為你意識深處最為在意的那個人,既成全小姐一腔情意,同時,憑我和小姐的感情,將你發展成我們的朋友,這不是要比單純把你當成敵人更有力?”
“但你們最後還是想殺我——”
“那是因為,”翠屏截口搶過話頭,“因為,因為迫不得已。”又回頭看了兩眼,爾後接下去說,“修改你的意識失敗了,做不成朋友,隻能成為敵人,你若不是,我們還不是要被你殺死?”
程倚天目光剛剛一寒,她就大叫:“你看你看,不就是像現在這樣?”
這小丫頭應變能力很強,“撲通”跪在地上,流淚道:“程公子,千不看萬不看,看在往日我也去過逸城的份兒上,今天就原諒了我們夫婦有眼不識泰山的錯。我們在偏僻的地方呆久了,渾然不知天地廣闊,巫族的本事在你這樣的高手麵前著實不足一哂。今天你放了福拓,我們立刻回去,永遠都不再離開本土一步。”
這一番話,她說得口齒清晰,沒打一個頓兒,說完了,雙目含淚,眼眶暈紅,神情淒楚。
燕素素看在眼裏,止不住冷笑。
程倚天朝燕素素那邊看了一眼,反而真的將福拓放下來。
翠屏急忙撲過來,把福拓扶住。
福拓大口大口喘氣,又伸手抹了抹堆積在嘴邊的血沫,然後勉力問:“我聽說,南疆的蠱毒大師曾遭你驅使,不僅反叛了南景王,還全力協助熙朝軍,是因為那個嗎?”
程倚天不想和他深談,含糊應了一聲,轉話鋒說:“不想死的話,趕緊帶著你的妻子離開這裏。”雙手負於背後,背對他們。
福拓見狀,驚疑不定又非常害怕,雙手結了個禮敬的手勢,低頭躬身往後退去。翠屏陪著他,兩個人一起退出三丈,方才轉身。而這時,雲夢澤裏雲霧蒸騰,很快湮沒他們的身影。
燕素素一番精心布置,最終付諸流水。她也不虧爽直的性子,先解了燕無雙的穴道,然後袖手對程倚天道:“我知道,你我的梁子是結定了,此刻我毫無依仗,你若要殺我,盡管動手。”
程倚天聞言,往前踏了一步,燕無雙剛剛恢複自由,看在眼裏連忙跳起。阻擋住程倚天,燕無雙說:“倚天哥哥,不要……”她明媚的大眼睛裏裝滿懇求,愛人和至親成為仇敵這個現實,讓這個善良、多情的女孩內心糾結不已。
燕素素可受不了,大聲道:“雙兒,娘不要你求他!”
程倚天目光一冷。燕無雙伸開雙臂,將他整個人抱住:“不要,倚天哥哥,真的不要!”抬起淚眼,“就算為了我,一次,哪怕就這一次!”
燕素素臉色發白,望天長歎。
程倚天這才冷哼,低下頭,表情軟化,如拂麵春風:“很久沒見了。”伸出手,燕無雙很自然將自己的手放在其中。程倚天輕笑:“你願意的話,這會兒,跟我離開,好嗎?”
燕無雙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先帶他去樹洞,將蕭三郎和殷十三放出來。
燕素素無意將眾人帶出雲夢澤,不過,蕭三郎事先早有準備,在進夢山之際,他已悄悄灑下可以留下很長時間氣味的毒粉。雖然雲夢澤裏濕氣很大,但是這種氣味經久不散,人鼻子難以察覺,癮君子卻很敏感。剛從盒子裏爬出來的癮君子,昂起頭開心搖擺了好一會兒,埋頭爬行,迅疾如電。蕭三郎對大家說:“各位,敬請跟上吧!”縱身先行。
殷十三對燕素素說:“上官夫人,留得命在,下次才能再行賜教嘛。”“嘻嘻”一笑,更上蕭三郎的步子。
燕無雙懇求母親:“娘,一起走吧。”
燕素素長噓一口氣,點點頭,燕無雙這才展顏。
燕素素明白女兒的心思,也先走了。這時,燕無雙才能把全副身心放在對麵程倚天身上。
“倚天哥哥——”話未說完,人已嬌羞。
程倚天伸手一攬,已將她整個兒環住。彼此親密接觸,燕無雙一顆心整個兒化了。她忘記了這麽長時間來所經受的所有愁悶和痛苦,滿心歡喜,笑顏如花。
他們動在最後,但是“空裏無蹤”的速度僅次於蓬萊仙閣的“息影步”,不過眨眼功夫,便以追上疾行在前麵的其他人。
跟著癮君子,一個時辰之後離開雲夢澤。前方霧氣消散,景色清晰。程倚天打了個呼哨,疾風從斜喇裏奔出來。蕭三郎和殷十三在附近村莊買了兩頭驢,趕了半天路,來到一個集鎮,他們又重新換馬。三匹馬上路,一路向東,中間找客棧住了一晚,第二天一行四人到達花塢。
燕無雙始終窩在程倚天懷裏,整整一天,心裏十分滿足。此刻下馬,程倚天拉著她的手,預將她帶入花塢,燕無雙一陣躑躅,驀地停住腳步。
“怎麽了?”程倚天不由得意外。
燕無雙遲疑了片刻,囁嚅:“就、就這麽跟你進去了嗎?”
程倚天略微思忖,恍然笑道:“來都來了,不進來,難道你要住在這蠟梅花林的外頭?”又嚇唬她,“這山裏麵到了晚上可有狼哦,冬天的狼都成群結隊,縱然你有九花落英劍,也不一定就能抵禦得了。好好的,被咬壞了手、咬壞了腳,那可就糟糕啦。”
話沒說完,燕無雙一頭撞進他懷抱,手捏成兩個小拳頭,捶打他:“你嚇我,你胡說。”
程倚天大笑,將她摟住。
“巧奪天工”的手藝,任何時候被任何人瞧見,都會產生很大的震撼,繼而收獲由衷的讚美。
燕無雙也不例外。身為劍莊大小姐,十多年見慣珍奇,這會兒雙眼發亮,一路行來,不停“嘖嘖”有聲:“好細致,好奇妙,都好美啊!”伸手想要觸碰,被程倚天輕輕攔住。
程倚天左手中指曲起,彈了一下,一道真力射出,彈在一丈之外一棵蠟梅樹盛開的花朵上,但見那朵盛開了的蠟梅花在枝頭旋轉了一圈,明黃色的花瓣突然崩開,飛在空中,又往他們這邊激射。
十二片花瓣被程倚天全部收在掌中。乾元混天功霸道神奇,化為指法掌公自然也很強悍。這十二片花瓣都來自於強勁機括,不過,此刻安靜躺在程倚天手心,隻如文靜落下來一樣。
程倚天的手掌完好無損。
燕無雙一聲讚歎,才來得及看這些花瓣。但見這些人造的蠟梅花瓣,無論形狀、顏色、質地,真的完全如同天生。
“這才是你門下巧奪天工的本事嗎?”燕無雙神采飛揚。
“送給你。”程倚天沒有直接回答,隻微笑著溫柔說。
杜伯揚接到訊息,從頤山趕來。陸成龍、陸成鋒聽說大當家又帶了好吃的前來,無論如何,要同桌吃飯。程倚天居主位,燕無雙坐在右首,蕭三郎對陪,杜伯揚在左首,陸成龍對陪。殷十三坐在蕭三郎和杜伯揚之間,陸成鋒在陸成龍旁邊。一席七人,五個人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隻程倚天偶爾對燕無雙說:“你吃這個。”這時,燕無雙便笑著回應:“你也吃。”
好不容易吃完飯,殷十三匆匆告辭離席,來到溪水上遊,麵對“嘩嘩”流淌的瀑布,這個耿直的漢子放開心胸衝著山峰“啊啊”大叫了一陣。回過身,看著跟來的蕭三郎,他終於忍不住,直抒心胸:“三郎,我忍不下去,真的忍不下去啦。雖然在連雲山你和我說過,公子與其和雲杉糾纏不清,不如娶燕無雙好處多多,但是,你真的沒發現嗎?隻有和雲姑娘在一起,公子才是我們以前熟悉的那個公子,而和燕小姐在一起,他們兩個人好假,好怪,好不自然。我在旁邊,也快被憋瘋啦。”
蕭三郎聽得很認真,但是沒開口。
殷十三問他:“你說吧,又沒有其他人,隻是我。從我們要在嶽州開洗心樓開始,所有的事你我都是當事人,公子從懵懂到成名,經曆種種最後變成今天這副樣子,你真覺得他隻有娶了燕無雙,徹底穩固江湖地位,才是好事嗎?一個那麽假的公子,看起來好像依然有情有義——實際上,我再怎麽不喜歡萬俟鐸,那個萬俟鐸也是他的手下,萬俟鐸死在連雲山,公子知道了,都和沒事人一樣。對著燕小姐笑,那笑和唱戲畫在臉上的麵具也差不多,這樣的公子,我說我的真心話,我一點兒都不喜歡。”
“我承認,我那時候已經走入歧途。”
殷十三眼睛一亮。
蕭三郎接著說:“冷靜下來想想,人活著,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這確實是我們大家都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頓了頓,說:“如果公子願意放下過去的一切,不再計較上一輩先人和武林各派之間的恩怨,大約,我們還是可以找回以前在頤山裏相親相愛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