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錯綜
看見逸城一眾安全歸來,玄門門主燕弘微微怔了一下。也就是這麽個細微的表情,大多數人都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腥風血雨,往往發生在某個人的一念之間。
雷衝又氣又恨,但是,人在矮簷下,不敢不低頭。有燕無雙陪伴,看到燕弘,燕弘沒有疾言厲色問:“你怎麽又回來啦?”他必須帶笑抱拳,口稱:“燕門主。”
燕弘笑著應了一聲,轉瞬間,注意力就放到最後走進來的慕容軒身上。已經得知慕容軒的身份,燕弘上上下下打量慕容軒,笑著說:“好啊,好啊,你爹爹才有這麽大時,我就稱讚過:慕容家人才輩出。到你這一代,不僅武功越練越強,難得的是,人品端正,涵養還那麽深,真的很難得。”對燕無雙招手:“雙兒,你且過來。”
燕無雙讓謝剛跟著雷大俠一眾,先把程倚天送回晴明軒,自己騰出空來,走到外公身邊。
燕弘拉著她的手,說:“快來見見你慕容三哥。”
燕無雙瞥了慕容軒一眼,沒好氣隨口道:“你好,我是燕無雙。”
燕弘下意識訓斥她:“怎麽說話那,要叫‘三哥’。”
可燕無雙對這位頗威嚴的外公一點兒忌憚的神色都沒有:“雙兒已經有很多哥哥了,丁師兄、裴師兄、胡師兄,還有謝師兄,爹爹收的男弟子全是雙兒的哥哥。算上舅舅家的霆表哥,雙兒不想再有哥哥。”
燕弘吹胡子瞪眼睛,要發火。
上官劍南把他拉到一邊:“嶽父,隨她去吧。”低低聲音在燕弘耳邊說,“小剛不是剛把那個逸城公子背回晴明軒了嗎?雙兒那心裏,除了那個小子,裝不了別人。”
燕弘很奇怪:“你不是一直反對雙兒和那個小子的婚事?”
“此一時彼一時。”上官劍南這一句話說得,高深莫測。
燕弘想了又想,歎了口氣:“這女孩子的心,我和你,都捉摸不了。剛剛在外頭,華山、青城那兩個,差點就把逸城整鍋兒端了吧?”
“好像隻是要殺程倚天。”
“那是不想一時之間大開殺戒,往後落他人一個‘殘忍’的口實。實際上你我都知道,隻要他們殺了程倚天,這‘逸城’啊,名存實亡。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這些人,總歸跟著他們那個公子爺沒有好下場。”
“是!”上官劍南連連點頭,“嶽父您說得非常到位。”
“但是現在雙兒又改變了態度,不管怎麽說,總不能讓她為了一個男人傷心難過。你多盯著點,別讓鄭曉峰和歐陽木通悄悄兒的,又把程倚天和程倚天手下的人給殺了。”
“小婿知道。”
燕弘折回去後,把慕容叔侄介紹給胡治山。聽說大名鼎鼎慕容世家的人也來到自己莊上,財大氣粗、熱情好客的胡治山自然歡喜得很,連續三天大擺筵席,款待慕容叔侄。
和慕容軒一起來的雲杉,被安排在綠玉館。這個地方在一座假山的後麵,門口滿栽著綠竹,春夏秋還有冒了很多出來、綿綿密密的芭蕉。把小小一方院子簇擁得真放在了綠玉堆子裏一樣。
特別能體現胡治山匠心的事還在於:這個綠玉館,和慕容軒居住的林西閣背靠著背,看起來,想要正式串門子,得從假山這邊轉過來,經過小半個花園,才能到另一邊。實際上,如果慕容公子睡覺睡得好好的,突然想見雲姑娘,翻過牆便可以。而,如果有人對雲姑娘心懷覬覦,讓雲姑娘心神不安,甚至有了危險,雲姑娘隻要出聲,隔了一道牆的慕容公子也是分分鍾就到。
前兩天,慕容軒去赴宴,總要把雲杉帶上,即使不方便帶,他也會留慕容悠采在林西閣。但到了第三天上,慕容軒又被胡治山請到蝴蝶廳去。胡治山自己有兩個女兒,都到了適婚年齡,瞧慕容三公子人品樣貌都著實不錯,期待借燕老門主的金麵,給保個媒。因為涉及婚嫁,慕容軒一再推脫此事自己做不了主,胡治山就自作主張,又把慕容悠采給請過來。
慕容悠采被請過來後,一直惶惶不安。
燕弘問:“老二,你覺得這事兒怎麽樣?”
他“嗯嗯”以對。
胡治山打蛇順杆上,笑著說:“那您老就是同意三公子和老夫大女兒的婚事咯?”
他又“嗯嗯”回答。
慕容軒手在下麵用力敲他腿一下,慕容悠采嚇了一跳,這才大夢初醒:“呃,剛才,你們都問我什麽?”
胡治山瞧瞧燕弘,燕弘就說:“我們不是在說胡老爺的長女和三公子的是嗎?”
慕容悠采“噢”了一聲,“哈哈”一笑:“還真對不起,我剛才在想事情,沒有仔細聽。我家三兒的婚事,一向不是我能做主的。燕門主你也知道,慕容世家到他這一輩,家傳的武學,就屬三兒練得最好。我大哥喜歡他,老二、老四也從不嫉妒。未來三兒要接我大哥的班,做慕容世家的掌門。他娶誰,不能娶誰,都得我大哥親自做決定。”
“那麽,”燕弘問了一個頗為敏感的話題,“綠玉館裏的那位,三兒到底是娶,還是不娶呢?”
四目相對,慕容悠采先隻是怔怔,爾後眉頭舒展,眼睛眯起,似是而非的笑容在臉上擴大。
他笑,燕弘就跟著笑。
笑啊笑啊,胡治山也笑起來。
胡治山讓手下人換一泡茶來,泡了三泡、終於出色的烏龍茶,喝在嘴裏,甘香醇厚。燕弘對胡治山說:“你的糧倉再等幾日就全裝得滿滿的,炭倉嘛,至多十月底,該進的貨就進齊了。”
“完全仰仗門主您啊,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胡治山和燕弘應酬著,話題從兒女的婚嫁不動聲色扯開去。
而在綠玉館那裏,突然出現兩個小尼姑。她們從芭蕉和綠竹的叢林裏走進去,不一會兒,就把雲杉給帶出來。
雲杉跟著兩個小尼姑,走近一條深巷,經過這條深巷,前麵出現一塊方形的空地。空地不小,中間種著一棵榆樹,樹幹長得老粗。斜拉裏是個戲台子,不演戲的時候,戲台子這裏就冷冷清清。
素離師太和靜南女真人結伴站在戲台子前麵,雲杉被帶過來後,素離和靜南對視一眼,素離當先開口:“紫煞,你可願意償命?”
知道此行沒有好結果,雲杉根本就不回答她的話,手往外掛下麵一身,長劍就被抽出來。
靜南說:“我也不是嶽州事件的經曆者,不過,作為一個旁觀的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數年前被你害死的青城少主歐陽和是我的親侄兒,”素離也亮出自己的兵器——那是她平日裏就拿在手上的拂塵——,就著靜南的話,對雲杉說:“我現在殺你,也是要為我那可憐的侄兒報仇。”
靜南也拔出劍,她命弟子:“把守所有出口,今天,絕不讓紫煞逃出這片天地。”
素離的拂塵不是等閑之物,束在一起時,如同劍一樣,可以點擊攢刺。拂塵本質柔軟,碰到對方兵器,還能轉彎,把對方兵器纏繞起來。而在某些時候,二人交手時相互錯身,靠得很近,長兵器不太容易發揮優勢,她舉起手中拂塵,前端所有絲麻突然全部散開。散開後的拂塵,根根絲麻貫穿了素離師太的金鼎真氣,挺得筆直,猶如尖利的鋼針。
若換作以往,雲杉縱然當不起素離師太的對手,但是,你來我往,過個二三十招,並不成問題。她本性又非常靈活,到時候瞅個空隙,展開息影功,說跑就跑啦。
周圍房屋高大,擋不住她的去路。一旦跑出老尼姑和老道姑的勢力範圍,碰到倚天哥哥的人也好,碰到其他人也好,隻要不是碰到四大門派的人,她就可以呼救。
可是,多日來穩定的生活,讓她忽略自己一個事實:她懷孕了!懷孕後的女人,精氣神遠不如沒懷孕那會兒,舞刀弄劍、爬高山地這些本事,發揮起來,和平時比,效果都要打很大折扣。
所以,和素離師太的拂塵過招,沒幾下,雲杉的劍就被卷起,剿去,甩飛。兩個人麵對麵,距離很近時,那拂塵突然一張,雲杉倉皇閉眼,眼皮上立刻傳來密密麻麻一片痛感。幸虧她用盡全力往後飛躍,不然,一雙眼睛就此毀了。饒是如此,她摸了摸眼皮,手上摸出一片紅血絲。
素離乘勝追來,雲杉心中害怕,轉身就跑。
可是,想跑,哪有這麽容易。恒山派的女弟子個個長得嬌俏可人,舞起劍來,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仗著人多的同時,還要欺負雲杉空手。不是鷹王親授的息影功精妙,雲杉左衝右突之間,多次要遭她們的毒手。之後,素離又加進來,拂塵毒蛇一樣卷曲放直,那尖端則猶如蛇信一般吞吞吐吐,加上突如其來絲麻還會全部張開,就像毒蛇張開恐怖的大嘴。雲杉苦苦支撐,最後終於捱不過。
先是臉差點被拂塵掃中,側身閃避時,靜南突然趨近,無聲無息在她後背打了一掌。
雲杉被打得跌了一跤,翻了個滾,滾到戲台子下麵。這一番劇烈的打鬥,耗費了她幾乎所有的精力,尤其被靜南打中後背之後,每呼吸一口,後心都生疼。連站起都吃力,想要衝出重圍去,怎麽也不可能啦。
肚子又一陣一陣疼,她突然就很絕望。
素離那張本來還算俏麗的臉,靠得越近,變得越發猙獰。她旁邊的靜南更加是個美人,可是,人美心醜,根本不用指望她突然之間會大發善心。
看來,就這麽要被殺死在這裏,還帶上自己才兩個月都不到的孩子。
雲杉頓時好難過。
剛流下兩行熱淚,“咕咚咕咚”,兩名恒山派女弟子從戲台子上麵栽倒下來。巧得很,就落在她身邊。更加巧的是,兩名女弟子栽下來時,兩把劍一起脫了手,脫了手的劍左邊不掉,右邊不掉,兩把劍的劍柄統統掉在她的手裏。
雲杉拎起來,把倆長劍被當成兩把大型飛鏢,一起擲出。
素離和靜南早已不把她放在眼裏,大剌剌越奔越近。不料“暗器”飛來,她們兩個,都身為一派掌門,功夫確實不弱。二來麽,雲杉懷了孕,又經過惡戰,力氣不濟。第三,“暗器”太大,飛行的速度更加受到影響。是以離得雖近,素離、靜南還是及時把“暗器”分別打落。
戲台那裏出現了空缺,雲杉飛身翻山牆去。落下去時,眼前突然一黑。預計要摔個倒栽蔥,結果,有個懷抱正在等她。這個懷抱陌生得很,肯定不屬於倚天哥哥或是慕容三哥其中一個。而在素離和靜南的聲音響起之前,這個人把她拉進一間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屋子裏。到處黑漆漆的,她還被拉著,兩個人一起擠在一口大缸的後麵。滿屋子酸酸臭臭的味道,熏得雲杉連連作嘔。為了不讓她嘔出聲音,那人果斷拉開衣服,把她的頭包進去。
素離、靜南追到這裏,沒有一個人進來看。
雲杉就埋在這個人的衣服裏麵,吐了個昏天黑地。
過了好一會兒,確認峨眉、恒山兩派不會再出現,他們才從這間房裏出來。外麵的日光刺得雲杉的眼睛一時之間不能適應,她先用手搭起涼棚來。過了一會兒才回頭,想看救她的,到底是誰。
然這一看,看得她晴天霹靂、五雷轟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