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舌戰
素離師太本性孤傲,被罵到臉上,怎麽忍得住?拍案而起:“你!”
“我怎麽樣?”論吵架,苦力出身的殷十三怎麽可能怕她;“我說的每一句,難道是假的吧?”
“那嶽州洗心樓的事,你又怎麽說?”
“那件事,就更要問問在座的幾位。我家老爺子不想荒廢了我家大當家的廚藝,他想讓大當家除了在頤山裏麵做菜給大夥兒吃之外,也去嶽州老家,做做菜,給那邊的人吃。開了間‘洗心樓’,取‘洗滌心裏的煩惱,吃吃喝喝說說當時的賞心悅事’這樣的意思,有什麽不好?偏偏從洛陽來一個在京城得了官位的小子,要拿我們開刀,樹他的威風。又不知道他是怎樣惹上的和蓮花宮的恩怨,連累了我們,既要應付慕容世家、孟家堡和六大門派中華山、青城的壓迫,又要排解蓮花宮宮主那些鶯鶯燕燕製造出層出不窮的煩惱。你說你們冤,難道不覺得我們更冤嗎?和別的門派起了衝突,交手在我們的洗心樓,結束了之後,我們被你們討命,被蓮花宮主討錢,我竟然不知道,在這十年之內,還能有比我們更倒黴的人家。”
在此之間,素離屢屢要插言,都被殷十三滔滔不絕的講述打斷。素離一個字也搶不過來說,氣得麵紅耳赤、呼吸加重,最後簡直要暴跳如雷。
同仇敵愾的一群人臉上都無光,雷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斜目去瞧主位上的胡治山。
胡治山從沒見過這麽能吵架的男子,吐沫星子橫飛,差不多光靠這本事,就可以把對麵那個師太給說死了。
燕老門主一點兒都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笑眯眯的,把剛剛放下的茶杯又端起來。第二泡的大紅袍,燕老門主沒喝得過癮似的,含了一口在嘴巴裏,閉上眼睛品味。
杜伯揚不想殷十三再得理不饒人下去,開口道:“十三,夠了。各位掌門在此,你還是不要太過放肆。”
殷十三嘴巴練開了,一時半會兒根本沒有想要關上的意思。
但是,雷衝投向他的目光也很嚴厲,殷十三雖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還是吐吐舌頭,聳聳肩,回歸本隊。
雷衝站起來,對燕弘深施一禮:“燕門主,多年前,我家三郎在太行山確實無故殺死你門下一名總管,即便要打殺了,才能為那位總管報仇,在下絕不多言。”
燕弘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吾輩對一切走上過歧途的晚輩最真心的期待。這世上的年輕人,都和蕭三爺一樣,殺過人,但是憑借自己的本事,去救了更多的人。死去的人已經死去了,為活著的人,多包容蕭三爺一些,豈非積德?”
上官劍南忍不住提醒:“這個人血液含劇毒,隻要一滴,就能叫活生生的物體變成枯骨。嶽父,絕不是中原大俠說得那樣,逸城諸人,怎會那般純潔無瑕?”
蕭三郎說:“上官莊主,人的血先供自己的器官使用,如果我的血,能叫活生生的東西頃刻間變成枯骨,那我現在,又如何站在你麵前?”
上官劍南止不住笑:“蕭尊者,不過是昨日的事情,難道你反倒先忘記了嗎?”青城掌門歐陽木通立刻站起來:“沒錯,都是我們親眼所見的實情,你覺得上官莊主看錯了,老夫的眼睛難道也瞎了嗎?”
殷十三低聲揶揄:“你自己說你的眼睛瞎掉了,我們可沒這麽講。”
歐陽木通氣了個要死,不是念著燕老門主在,他一定要跳起來,好好教訓這個不懂事的“揚州苦力”。
蕭三郎越眾而出,對燕弘說:“燕老門主,我願意親自實驗,看看我的血,可不可以讓活物變成枯骨。”擼袖子露出手臂,側目去瞧歐陽木通:“歐陽掌門,要不要你來割?”
歐陽木通訕笑:“你血中的毒,通過兵器,就能傳到別人身上。我怎會上你的當?”
蕭三郎微微一笑,拔出匕首。胡治山府上仆人送上一隻碗,碗放在一張凳子上,仆人自覺退開。匕首在手臂上一揮,血汩汩流在碗裏麵。上官劍南、歐陽木通、鄭曉峰、素離和靜南都伸長了頭。其中,上官劍南和歐陽木通看得尤為仔細,又很是驚奇。“怎麽回事?”上官劍南低聲問。歐陽木通不敢相信,奔到近前仔細看。蕭三郎流在碗裏的血,根本不是綠色,而是和普通人一模一樣的鮮紅。那股再正常不過的血腥味飄起在空中,神爪殷十三大步走來,端起碗,把碗中的鮮血一飲而盡。
擦擦嘴,殷十三並沒有變成枯骨,連毒發的跡象都沒有。
蕭三郎瞧了一眼歐陽木通,又看一眼上官劍南,後二者這才頓悟:昨天在樹林,他們根本就是受了眼前這個人的愚弄。
燕弘問上官劍南:“你還有何話說呢?”
上官劍南失了先機,悻悻:“暫時沒有。”
鄭曉峰在此時長身而起:“燕門主,我還有一話。昔日天魔沈放飛,為了鳳凰教主肖靜瑤,殺我六大門派及其他武林同道諸多人,還將六大掌門和三名弟子的頭放在斷天崖上,擺成九瓣梅花形狀,用這等慘烈的情狀羞辱我等。如果是他們的孩子,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答應說服上官莊主同意讓女兒和他結親。”
雷衝聞言,臉色大變。
杜伯揚急忙厲聲高喝:“鄭掌門,你是一派宗師,萬萬不可如此亂講話!”
鄭曉峰指著程倚天:“我昨日親耳聽見,他說鳳凰教主肖靜瑤是他的親生母親。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敢問逸城公子程倚天,我這話,可有一個字是虛言?”
再怎麽善於偽裝,雷衝也情不自禁露出功虧一簣之下的無奈。杜伯揚低下頭,不讓自己的目光和任何一位掌門人相觸。燕弘不講話,河南商會會長胡治山代替他問程倚天:“程公子,你到底說了沒有?那什麽鳳凰教的教主,確實是你親生母親嗎?”
蕭三郎和殷十三都忍不住低聲提醒:“公子!”
程倚天低頭不語,良久才說:“沒有!”
雷衝眼睛一亮。
胡治山追問:“什麽?你剛才說了什麽?”
程倚天提高了聲音,抬起的目光堅定而不心虛:“我從沒說:鳳凰教主肖靜瑤,是我的親生母親。”
此話一出,雷衝和四傑都鬆了一口氣。
燕弘蔚然一笑,手撚銀髯,問:“那麽,今時今刻,你還願意娶我的外孫女為妻嗎?”
雷衝很緊張,唯恐程倚天一下子說出回絕的話。
程倚天往前走上兩步,先是恭恭敬敬對燕弘及眾掌門施禮一圈,直起身來,剛剛開口:“燕門主,晚輩……”默默地,他故意猛運乾元混天功。乾勁本就剛猛,忽地一衝,直到最後一根附骨針。附骨針的毒質被激發,一下子發作起來。他整條脊柱在蓬萊新州那會兒就已經受過傷,此刻不僅僅是單純的重蹈覆轍。整條脊柱即時產生的痛感,比坤勁觸發附骨針後的強烈十倍。再怎麽英雄蓋世,程倚天也沒法不當場跌倒。
燕弘急忙起身,信手一撈,將他從地上撈起。“這是怎麽回事?”老門主問。
歐陽木通、鄭曉峰、素離和靜南都不甚清楚,隻有上官劍南心知肚明,走上前,對燕弘說:“忘了對您老說了,在湘西那會兒,逸城公子被蓮花宮女下過附骨針。這種蠱毒,專門對付內力深厚的習武者,一根就可以約束內力。逸城公子中了七根,就是試遍天下奇毒,怕都是很難解決。”
程倚天被蕭三郎和殷十三扶從燕弘手中接過去。程倚天渾身抽搐,滿頭滿臉大汗。蕭、殷攙著他往外走,他駐足回頭,衝著燕弘說:“燕門主,已經沒有七根了,晚輩流浪在外,機緣巧合,已經破解了兩根,現在隻有五根。”
蕭三郎和殷十三一左一右扶著他,蕭三郎低聲道:“公子,還是別說了吧。”殷十三則說:“你還真想被迫同意娶了燕無雙啊。”
程倚天卻不搭理,忍著劇痛,對燕弘說:“燕門主,晚輩……晚輩,隻是……不想欺騙您。”附骨針發作厲害,痛苦難當,講完這短短一句,他便不得不再次停止說話。
很顯然,燕弘對附骨針的情況比較陌生。他隻囑托胡治山:“老胡,你可要派人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不管劍莊和不和逸城結親,你我都是長輩,不能怠慢了晚輩。”
胡治山敬重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諾諾以應。
等大家重新在位置上坐好,燕弘這才正式發言:“過去的事情我都知道,逸城和蓮花宮的關聯,還有六大門派與劍莊之間,用我授業恩師薈可禪師的話說:但凡沒了爭強好勝的心,爭鬥和傷亡,就不會存在。逝者已逝,眼下的江湖,若各門各派安分守己,不去圖謀他人,以滿足私利,讓過去的恩仇過去,彼此結下的怨恨一筆勾銷,於現在和未來講,都很好。”
他對歐陽木通、鄭曉峰說:“你們非要取締逸城,試問神針刺繡傅塵瑤、懸壺濟世吳不醫、巧奪天工陸氏兄弟這樣的人,是不是就一並要讓他們取笑了呢?不光這些人,便是這位大當家,”說著話,他的目光落在了杜伯揚身上,“馬道是他主持的,以前馬賊為生機,不僅沿途殺搶那些帶貨的客商,有時候關隘之間交流得少,馬賊沒有生意,就到村莊裏去打家劫舍。就我所知,杜伯揚殺過人,欠下無數血債,但是,後來的馬道按照規矩做事,幾乎沒有沿途搶劫或是打家劫舍的事件。他開的洗心樓,主打北方菜係,南方菜係也有涉獵,你去他的洗心樓吃飯,想得出的名菜,後廚都可以為你做出來。取締逸城,是不是把這些也統統取締掉?”
一番話,說得青城、華山、峨眉、恒山四個掌門,全沒了言語。
燕弘又對上官劍南說:“對待兒女婚姻大事也是一個道理,不要就看一己私利!想當年,小女要設擂台,比武招親你贏了其他人,我不就同意將小女下嫁給你?那會兒的你,既不是江南十六堂的總舵主,也不是劍莊的莊主。劍南,一代宗師的名聲,也是慢慢闖出來的呀。”
上官劍南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連點頭稱是,不再發表意見。
最後,燕弘對雷衝說:“雷老弟,你我曾經一個在山西,一個在陝西,很多事情都需要你我商量。現在即使放棄了山西的產業,江南道,劍南做得是水路,你不就占領了旱路嗎?”說到這兒,他把胡治山也拉進來:“你老弟最精明了,今天把我和雷老弟都約過來,還不是為了自己的炭倉和糧倉?手底下人要吃飯,你得靠著大夥兒,把這兩大倉庫填滿了,賺到錢,上上下下才能安心過好日子,對不對?”
“是啊是啊,誰不知道西邊的炭好呢?光是上貢給乾都的,每年上萬斤,沒有一塊炭敢用其他地方的。再說糧倉,連年黃河水患,我這裏佃戶自己都吃不飽飯,論成本,當然得靠江南漕運。我的生意,都靠在座各位支持,才做得下來呀。”胡治山“哈哈”笑著,一個都不得罪。
大道理都講完了,燕弘環視一圈,聽不到半個反對之聲,一拍掌,站起來:“老夫還在老胡這裏時,希望大家能夠同心同德,同舟共濟。”對上官劍南說:“你不妨考慮和逸城的聯姻。”對雷衝說:“第一,我的外孫女出嫁,我不希望她受任何委屈;第二,你現在想要聯姻的是劍莊,先解了附骨針吧。”
晚上,雷衝把四傑全部召集起來。
杜伯揚思前想後,還是把乾元混天功的秘密原原本本說了,他要告訴雷衝的是:“解附骨針,如今隻是時間問題而已。”雷衝第一次知道,原來乾元混天功是小飛和自己的武功和肖靜瑤的武功糅合在一起的產物。事已至此,有關這一點,他不想再多說滋事。當務之急,雷衝說:“你們傳令各地傳音閣,加派人手搜尋紫煞的行蹤,並且散布出去。”
“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四傑一個都不懂。
“燕弘不是說了嗎?他不希望燕無雙出嫁,還要和別人共享同一個夫婿。他的意思,不就是讓我先解決了天兒和紫煞的糾葛嗎?”
四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能反駁,心裏都非常沉重。
向傳音閣下令的任務由杜伯揚部署,四傑各負責一個區,一晝夜之內,便將消息傳達給各地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