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本島
“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是隨後的幾天,一直縈繞在程倚天耳邊薛藻的問詢。程倚天煩不勝煩:“和你說了有用?”
“有!”薛藻非常肯定,“隻要你告訴我這些,我就想辦法讓你不用去天都,也能見著黑翼鷹王白瀛楚。”
“當真?”
薛藻嘴角上挑,麵帶微笑,顯得成竹在胸。
程倚天喜出望外,馬上竹筒倒豆子,把能說的全說了:“我說過,我從離這兒很遠的熙朝來,大半年前,黑翼鷹王白瀛楚去那裏。我和他才有交鋒。”
“你和黑翼鷹王白瀛楚動手?”薛藻驚訝極了。上下打量程倚天,他難以置信:“太假了,太誇張了。”嘴巴一撇,“你知道黑翼鷹王有多厲害嗎?帶黑風三十六騎掃蕩蠻湘火三部後,威名遠震,多的是人想刺殺他,從沒成功。前年,在新州的金港碼頭,兩百斤**,都沒炸死他。二十幾名殺手被殺了個幹幹淨淨,整個蓬萊洲,沒有人能比他更厲害。但凡是對頭,提到‘黑翼鷹王‘,或是’白瀛楚’的名字,心驚膽戰,連飯都吃不好的啦。”
程倚天冷冷一笑,沒半點要辯解的意思。愛信不信,這態度,反而讓薛藻不得不犯嘀咕。
晚上,他們露宿荒野。薛藻找了落葉、絨草,程倚天用火刀火石生活。兩個人都有野外生存的經驗。程倚天真力沒了,格鬥技巧還在,打兩隻山雞沒有問題。在水邊拔毛剖腹,洗幹淨,插起來。薛藻接過去,架在火上,烤到香噴噴。
一邊吃烤雞,程倚天才說:“白瀛楚把我從熙朝帶過來,原本大概是為了要我再較量一次。如果我輸了,他當然很開心。但是,如果他輸了,我想,也許,他會殺了我也說不定。”
“如果你原本的武功確實比他還強,這蓬萊洲上,誰能殺你?”
“以司空長烈和楚風為陣主的黑風劍陣,我對付起來就很不輕鬆。黑翼鷹王隻要親自主持劍陣,我必死無疑。”
“你說黑風劍陣?司空長烈和楚風擔任陣主的黑風劍陣,你居然能抵擋得了?”薛藻的認知再度被刷新,之後,想想程倚天後麵那半截話,點點頭:“沒錯,即便你再怎麽強,有黑風劍陣輔佐,你必然不可能再戰勝黑翼鷹王。隻是——”說到這裏,他止不住悠然:“他親自主持的黑風劍陣……黑翼鷹王擔任陣主的黑風劍陣,想來,在蓬萊洲上知道他名字的,長到這時候,誰都沒親眼見過一次呢。”
花了一千五百文,薛藻搞來一條船。船是去新州的。天都、龍州、新州,是蓬萊最大的三座城市。前兩個都是黑翼鷹王的地盤,需要出入公文。新州屬於新月盟,蒼龍會的盟主由楚風出任之後,新月盟就是獨立於天都之外最大的盟會。新州的藍月灣距離這裏隻有一天水路,他們早上出發,傍晚,便下了船。登上陸地,薛藻笑著對程倚天說:“恭喜你,終於踏上蓬萊本島的土地。”
背對大海往陸地上走,他們穿過叢林,來到村落聚集地。接著又走好久,隻見群山高起。翻山越嶺,走過好幾個險要的關口,這日,前方再現坦途,森林綿延。走近了,隻見成片的鬆木伸展開粗大的樹枝,厚實的針葉撐開如同巨傘。灌木叢不失時宜占據另一片空間,它們枝葉勾結,令路顯得特別難走。腳下不時有一些小動物竄過去,甚至還有一隻狐狸,它的動作那麽快,就那麽一眨眼,火紅色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程倚天有些擔心:“我們會不會碰到大的野獸?”
薛藻說:“你武功那麽好,還用怕野獸?”
“真力不通,隻能運用簡單的格鬥。打山雞野兔可以,大型野獸,我隻怕無能為力。”
薛藻不語,低頭思忖,半晌才問:“程大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你中了附骨針,經脈如同斷裂,真力難以運行。可是,你的武功,你的格鬥技能,可不可以傳給我?”
程倚天聞言,下意識看看他。
薛藻立刻笑起來:“我隻是假設這麽一說嘛。”往前走著,他斂了笑容,一本正經道:“你想見黑翼鷹王白瀛楚,光憑你現在這樣,我覺得,萬萬不行。你想要達到你的目標,達到目標後,再提你下一個重要的要求,唯一的方法,你要把白瀛楚從天都城裏吸引出來。”
“把你培養成高手,用來代替原來的我?”程倚天秒懂。
薛藻雙掌一拍,舉起一根手指:“說到點子上。”
程倚天冷笑:“不可能。”
“為什麽?”
“我的功夫是從幼年期便開始練。到現在,整整十五年。”
“那我就用三倍於你的努力,拚命去練習,縮短這十五年的時間,達到我們共同需要達到的目標。”
“我受過許多高人指點,特別有兩位更不計代價,全力牽引我個人修煉出來的真力以渡我飛升。促使我武功突飛猛進的人中,有一位和我一樣,純正熙朝人,說了你不認識。還有一位,你很熟。”
“誰啊?”
“姓白,名瀛楚。”
“白、瀛、楚——白瀛楚?”
程倚天點點頭,驀然“哈哈”大笑,邁步往前。薛藻追上來,氣憤道:“你又故意敷衍我。鷹王怎麽會渡你,他明明就恨不得打敗你?”
“我說得是真的。”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真的,不騙你。”
“我就是不相信。”
…………
好容易走出這片林子,眼見前方又有炊煙嫋嫋,薛藻在路邊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程倚天疑惑,問:“怎麽啦?”
“不想走啦!”薛藻聲音悶悶的,語氣也很不好。
程倚天嚴肅道:“不會真的想要和我學藝,才誆我離開紫荊?” 眼珠轉了兩圈,站直身體,“薛藻,我是孤身一人到達啟昌府。當日能在啟昌府找到活幹,讓我自己有生路,今天在這裏,我同樣可以憑借一身力氣活下去。”
“來不及了。”薛藻抬起臉,陰森森一笑。
程倚天吃驚,急忙凝神,查看四周。炊煙嫋嫋的地方,隱隱有晃動的黑影。而腳下,大地亦發生輕微的顫抖。這顫抖的感覺很快強烈起來,黑影擴大了,原來是一隊人馬。一個首領模樣的人騎馬衝在最前麵,高喝著:“是薛藻回來了嗎?薛藻在哪裏?”倏忽便到麵前。他一眼看見長大後的薛藻,上一眼下一眼,確定這就是“薛藻”沒錯。這個中年人“刷”拔出一把長長的彎刀,刀光一閃,往薛藻劈來。薛藻就地一倒,趴在地上衝他磕頭:“韓公饒命,我有重要的人帶回來,有重大的消息告訴你,請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蠻湘火,位於新州東南、龍州西北,群山環抱,給它們營造出一個非常特別的地理環境。天都攻入這裏之前,蒼龍會的劉景空和新月盟的梁凡,都有心收服三部。可是,地理位置限製,崀山、蕪山、稷山阻隔,幾個重要關口易守難攻,大軍進不來,單打獨鬥,蠻部的武士和火部的武器都威力驚人。
火部在稷山腳下,一個臨河的闊大平壩上,上萬人口集聚。邊緣散布的是各個村落,平壩中心位置被集鎮占據。集鎮規模不小,光是城牆,東西南北加起來足足二十裏。城牆很高,公卿韓鐵雄押程倚天和薛藻入城時,程倚天不時可見城垛上鐵器伸縮。
兩個人都被押入禁城衛的監牢。
薛藻被推到地上,自己爬起來,撲到門上,一迭聲對獄卒說:“你跟韓公說,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和天都有關,和黑翼鷹王有關。聽了我的話,他一定會有很多收獲,會有很多好處——唉,唉!”
程倚天背靠著牆,坐在地上。地上很冷,散落發黑的稻草中間,幾隻臭蟲爬出來又爬回去。
薛藻用力一腳,把橫在麵前的幾根稻草用力踢開。
彼此相對,一時無言。程倚天沒想到,自己和這小子才相識半年,就有兩次被他算計。
“你到底想幹什麽?”他問薛藻。
薛藻說:“我不想再在外流浪了。我要回家,回火部。”背靠另一麵牆,他也坐在地上,雙手抱膝,過了好一會兒,長長噓了一口氣,才繼續往下說:“你知道我有多想我和我姐姐一起長大的這個地方?姐姐被燒死,我爹謝罪自殺之後,部族的人容不下我,加上風嵐城大人也失了勢,整個火部落在公卿韓鐵雄手裏,我像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不能留在火部,崀山、蕪山、稷山,哪哪兒的我都不能留。那時候蒼龍會還在,劉景空從不插手外族事情,除非有好處。而我,哪有能力給他好處。去天都,天都早就例行憑公文入內的規矩,越境都難比登天。我那才去的紫荊島。”
“小時候,爹爹是三公卿第一位,協助風嵐城大人主理部族一切大小事務。我娘早亡,爹爹很忙,就是姐姐照顧我。從小,她做飯給我吃,幫我洗澡,為我洗衣服。長大了,我跟著她摸魚,逮野雞。下大雪的天氣,把厚厚的白雪掃開來一塊,支上個竹編的篩子,下麵撒下秕穀。野雞餓極了,貪吃,鑽到下麵,短木棍一拉,野雞就被扣裏麵……”
說著說著,薛藻笑起來。笑的時候,眼睛裏淚汪汪的,眼眶兜不住了,淚水就一串一串往下淌。
程倚天動容,歎息一聲,對他說:“你想和我學武藝,或是,讓我去教火部人的武藝,這條路,行不通。”
“怎麽行不通?”薛藻猛地爬過來,昂著的臉,差點湊到程倚天臉上:“你不知道黑風三十六騎的來曆嗎?白瀛楚奪得天都城主之位之後,搜羅人才,特訓三年,三十六位武功高手就此誕生。”
“你確定他隻用了三年時間嗎?”
“全蓬萊的人都知道。”
“白孤鴻帶人外出,每一次,白瀛楚都會暗中跟隨,白孤鴻不是沒有一次發覺?”
薛藻噎住。
程倚天說:“練武沒有捷徑。就算有高明的老師,練習的時間誰也取代不了。”但是想想司空長烈、楚風等人的本事,每一個的功夫,都和黑翼鷹王出自於同一路。那些人的功夫,都是白瀛楚傳授,這不會有假。
薛藻可憐兮兮的:“就傳一兩樣,讓我以及火部的人比現在好一些,也是可以的。”
程倚天思忖,心軟,意誌開始鬆動。
三日後,韓鐵雄親自提審薛藻,薛藻便把帶一個陌生人回來的用意,單獨向韓鐵雄說了。他說:“我隻是想回火部,能夠讓火部的男丁都學好武藝,至少在三部當中能夠占據頭領位置,也算將功補過。”
“整個天都,整個天都差點就是我韓家的了!”韓鐵雄想到舊事,還是壓抑不住,想要把眼前這個薛家的餘孽撕成碎片。
薛藻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是我姐姐一時鬼迷心竅,迷戀白瀛楚的外表,做出了背叛部族的蠢事。是以我薛家,才死的死,被驅逐的被驅逐得沒有一個可以留在本島。我在紫荊島流浪了七年,整整七年,孤獨難忍,平日裏更是吃苦受累。韓公,天都已經歸白瀛楚所有。蒼龍會被楚風接掌,連先城主的正室上邪夫人都被終身幽禁天衡峰。事已至此啊!讓我有一個機會對往事略作彌補,好嗎?”
“那麽,”韓鐵雄低頭審視他:“你真的從紫荊島撿回來一個足以和白瀛楚抗衡的武功高手?”
“他本人身中一種叫‘附骨針’的妖邪之物,一身武功,等於盡廢。可是,那些武功應該怎麽練,他卻一清二楚。”
“如果我們也能訓練出天都鐵騎衛那樣的高手部隊出來,那麽,曾經被白瀛楚踐踏在腳下的仇——”
“可以報!”
韓鐵雄側臉乜斜,薛藻立即奉上諂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