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私生

  提起老城主白孤鴻,他並不像自己的弟子白瀛楚,自由自在為所欲為。


  最起碼,在娶妻這件事情上,他始終受到花靈城公主獨孤靜鈺的鉗製。這位花靈城的公主,自幼聰明伶俐,得到一位四海遊曆的老道士的賞識,教傳了許多技藝,不僅通曉些武功,製藥以及曲藝成就都非同一般。白孤鴻迎娶了她之後,拜夫人所賜,不僅自己勤練武功,還操練天都兵馬,才有後來天都逐漸坐大的趨勢。


  白孤鴻離開蓬萊去內陸,初衷便是搜尋更多的武功典籍,練成高深的武功後脫離花靈公主的控製。可是,人一旦被管束之後,性情上便有了慣性。在熙朝皇宮內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順便還帶走了聰明伶俐的二皇子指導他並一起練功(白孤鴻生於蓬萊,長於蓬萊,不甚精通文化),數年後,果然修為大漲,本事更是突飛猛進,看到獨孤靜鈺之後,他竟然依舊膽戰心驚底氣不足。


  天都變成強邦之後,白孤鴻強行娶來了司馬念蓉,可是,就是因為這件事,他竟然被獨孤靜鈺罰跪在天衡峰三日,尊嚴不再臉麵盡失。而司馬念蓉屢屢遭受獨孤靜鈺的殘害,他居然一點兒話也說不上。好在後來,獨孤靜鈺良心發現,放了司馬念蓉一馬。但是,獨孤靜鈺也說了,如果還有第二個司馬念蓉,她一定會讓白孤鴻吃不了兜著走,並且讓那個大膽而且無恥的女人生死不由。


  白孤鴻這些事,他不能跟別人說,藏在心裏又憋屈,就和自己的徒弟說。白瀛楚姓白,是白孤鴻將這個孩子帶回來後,逐漸喜歡上這個孩子,然後執意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所以使然。


  白孤鴻對白瀛楚說:“如果不是上邪夫人,孤的後宮,一定妻妾成群。”


  白瀛楚那時候已經知事,權衡之下,隻說了一句:“汝願為,當盡力!”


  白孤鴻說:“師懼內,亦是疾哉。”


  白瀛楚掌控了天都之後,曾經也查訪過白孤鴻有沒有留情過別處,不過,蓬萊洲雖然不算很大,但委實也算不得小,畢竟隻是有關白孤鴻風流韻事,稍加查探也就罷了。


  原以為師父果真患了頑疾,也不欲去治。可是,現在居然會有個叫玉鵬程的人站在自己麵前,還和自己要應該屬於他的東西。屬於他的東西,是不是就是指天都呢?天都應該屬於他,是不是意味著,這個叫玉鵬程的,居然會是白孤鴻的親生兒子?

  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啊,鷹王忍不住揚起了笑容又眯起了眼睛。


  鷹王問:“你母親叫什麽?”


  玉鵬程大概是聽過上邪夫人的故事,瞬間戒備,截口道:“這個無需你知道!”


  鷹王卻憑借自己聰明的腦袋,一邊猜想一邊說:“蓬萊洲上下,知名的城邦無不埋有上邪夫人的眼線。這些眼線,隻為一件事情,就是要探訪老城主有沒有女人,而如果有女人,有沒有給老城主留下孩子。”說到這兒,他不覺停了一停。是啊,別說上邪夫人,便是他,當時又如何能想到呢?而如果白孤鴻一直便有一個真真實實的女人在外麵,這個女人還給他生了真真實實這樣大的一個兒子,這個女人,隻能是——


  鷹王看著玉鵬程說:“你母親是三部裏的人,對不對?”眼見玉鵬程臉色一白,心知自己猜對了。沒錯,三部文化沒落,上邪夫人從來都不認為自己那不可一世的丈夫會將心思放在那樣蠻荒的地方。


  可是,越是想不到的地方越是會有背叛的因子落葉生根。


  玉鵬程無論五官、身形,和老城主白孤鴻都有八分想象,那雙不失漂亮卻又有些吊三角的眼睛,更是無可複製。


  無需查證,白瀛楚確信:這個玉鵬程,一定就是師父白孤鴻的遺孤!

  師父的兒子不姓白,一半是因為三部不待見姓白的,一半是要防備消息泄露上邪夫人會得知吧?姓玉,要麽是因為玉鵬程的母親姓玉,要麽,“玉”是玉鵬程母親名字中某一個字。“玉”和“白”意義有所相通,師父承認這個兒子的心也毋庸置疑。


  原天都城主白孤鴻的兒子來向自己要繼承天都王位的權力,說起來,還真是名正言順得緊。


  鷹王腦海中念頭飛轉,轉到這兒時,森冷的目光止不住往立於場邊的劉景空掃去。


  蒼龍盟主劉景空,得意洋洋看著自己親手導演的好戲正式上馬。二人四目相對,劉景空氣焰囂張到無可掩飾。鷹王心裏一沉,回頭再看玉鵬程。


  蒼龍不滿天都,這是由來已久的事情,作為十八盟中最大的盟會,時時刻刻想取天都而代之,這沒什麽奇怪。可是,劉景空居然做得這麽絕,要求娶瑞祥郡主為第一膽大之事,設計陷害雲杉和司空長烈,這是第二膽大的事,借比武之名,第一場第二場便殺了天都的人,這是第三膽大的事,這三件事做出來,劉景空和天都決裂之心已經昭然若揭。


  難怪曼都、壽春和南陵都跟著蒼龍幹,原來就是因為劉景空手裏有這樣一張王牌。


  白孤鴻最後死在去往火部的路上,現在看來,絕不僅僅是三部和天都之間仇怨結深的緣故,個中原因頗耐人尋味。


  鷹王注視玉鵬程,說:“我想,你一定還不明白你目前正麵臨的是怎樣一個現狀。”司空長烈和賀琮都在不遠的地方守衛,比武場上除了他們,隻有鷹王和玉鵬程相對而立。鷹王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玉鵬程一個人聽得清:“離開這裏吧,我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玉鵬程心中一陣怒意翻湧,握住長刀的手一緊,長刀便要揮動。


  司空長烈、賀琮早就虎視眈眈在側,眼見敵人伺機而動,他們也不管鷹王有本事傍身,長劍撩出,兩道長虹一上一下,一個直取玉鵬程麵門,一個直擊玉鵬程心口。玉鵬程不得不回刀阻擋,鷹王則雙臂一振,製止司空和賀琮。玉鵬程回刀之時,發現鷹王居然大開中門,胸前要害全數展於自己麵前,狂喜之下,雙手握刀,刀劃了半個圈,然後疾風一般往鷹王劈去。司空長烈、賀琮都被擋住,這麽短的距離,救是來不及救了。可是,玉鵬程實在太得意了,居然都沒留神自己的刀劈出去後會撞到什麽。這“什麽”還如此堅硬,讓自己的刀硬生生彈回來也便罷了,力道之強,居然差點撞到自己前額。


  鷹王施施然站在原地,什麽也沒做仿佛,冷然直視。


  在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比用武力說話更有用的了。但見鷹王輕輕揮手,小校場兩個門外各小跑進來一隊人馬。一身銀白盔甲披白色戰袍的楚風騎馬來到最前麵,隨著一聲拔劍出鞘,兩隊士兵皆持長矛齊聲高喝。


  兩隊人馬加起來共兩千人,看守住十八盟。兵器閃著寒光,目光中透著興奮,完全是一副注視獵物的狀態。


  十八盟中蒼龍、曼都、壽春、南陵以外的人,紛紛站起,高呼:“鷹王殿下,這是何故?”


  鷹王轉過身來,麵朝他們。


  湯桂全站在上麵,尖著嗓子道:“列位盟主,你們親眼所見,比武死了人了,為了列位盟主的安全,楚將軍率兵陪護,這也是應該的。”


  無意與天都為敵的人都紛紛表示:“多謝殿下思慮周全,卑職等絕無不信任殿下的心思。”


  曼都、壽春、南陵見狀,對劉景空的信心頓時動搖。羅蟾州和匡漢陵都是投機之人,見情況不對,哪個還做那種為了別人的事業而犧牲自己的傻瓜?連祖壽之都掂量掂量自己手裏的兵和天都武士之間的區別,最終都不得不滿懷不甘。


  三個人一起表示:自己都無意和天都不睦。


  劉景空見狀,自然又氣又恨。


  鷹王得意了,一步一搖踱回看台。走到劉景空麵前,他恢複了笑意,對劉景空說:“你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吧?”


  劉景空豁出去了,提氣想要大叫。


  鷹王手指一伸,點住他啞穴。


  鷹王用至高無上的內功修為傳音入密對劉景空說:“你最好不要說出玉鵬程乃是白孤鴻遺孤的事。”


  劉景空張口發不出聲音,很是著急,鷹王的聲音好像一根細絲,悠遠的,但是卻清晰無比從耳朵直鑽入腦子,這種感覺,又讓他非常驚駭。


  白孤鴻的遺孤,明明就是奪取天都大權的殺手鐧,隻要將這個秘密公諸於天下,誰能不質疑白瀛楚的存在?誰又能不懷著各自的利益再熱烈期盼玉鵬程取而代之?蓬萊洲城邦割據,各自管各自,這樣的體製進行了上百年,就出了個白瀛楚,便想改變一切。而假如在這個時候,天都王換成了玉鵬程,十八盟還需要擔心蓬萊洲會被統一的事情嗎?麵對已經迫在眉睫的被收攏、被吞並,對於永遠都渴望自由的十八盟來說,漫說將白瀛楚趕下王位,如果可以順便消滅白瀛楚,那又該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可是,為什麽白瀛楚一點兒害怕的表示都沒有?

  同時自己的嗓子又怎麽努力還是說不出話來!

  已經退回來的豐南一、豐南二、豐南三見盟主受了暗算,不及多想,“倉啷、倉啷、倉啷”三聲連響,三把長刀再次拔在手中。


  沒等這三個人群起而攻之,眼前珠光一閃,一個珠光綠的身影已飄然而至。玉鵬程曾經偷襲過雲杉,雲杉不敵,那是因為吃了措不及防的虧。雲杉的劍,不僅受過鷹王**,她那源自於武當派最為正宗的紫陽劍法原本就招式宏大氣勢極為不凡。但見一大片白光中隱隱透出紫色的劍芒,一字散花劍混合著紫陽劍和豐南一的刀觸碰在一起。


  如果是勁力超過常人許多的玉鵬程,或可用最簡單的招式橫劈或者斜劈,便可以抵擋這淩厲的攻擊。可是,豐南一的力氣,僅僅隻是比常人稍勝一籌的水平。對付楊善奇這樣的武學淺薄之輩尚且可以,和三十六騎中任何一個人過招不行,和雲杉過招,也不行!


  雲杉的本事,就是後來回到內陸,也隻是頂尖的高手才能打敗,豐南家的兄弟,又如何能和天玄、清風或者和程倚天相比呢?刀劍相觸,竟然迸出數點火花。雲杉將自己所學的紫陽神功發揮到極致,一劍橫向切入,手腕往外一拉,“噗——”剛剛還活蹦亂跳的豐南一,脖子血管被拉斷。血如泉湧,刀“當”的落地,接著,人也栽倒下來。


  跟著豐南一倒在地上的是豐南二。雲杉將一字散花劍和萬象解析劍練得都不錯,一招得手,反手一劍,便將豐南二給殺了。豐南二的致命傷口在胸口。紫煞七歲殺人,出手狠辣,果然到了蓬萊洲,也一樣名不虛傳。


  這是鷹王第一次看到雲杉殺人,動作之果斷手法之殘忍,半點也不輸於戰場上刀尖舔血的須眉。鷹王的眼中飛快閃過一絲訝異,看待雲杉的心情一時間天翻地覆。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雲杉的舉動隻會有利於他。


  鷹王解開劉景空的啞穴。


  玉鵬程飛奔至豐南一、豐南二身邊。


  豐南三用大部分人都聽不懂的話悲憤地叫嚷著。


  鷹王見識極為廣博,雖然不太明白豐南三的意思,但是,豐南家兄弟的來頭,這會兒可算也清楚暴露。


  豐南三說的是東洋話,鷹王知道自己的師父白孤鴻祖上曾經有過東洋人,東洋人出現在玉鵬程身邊,還用再懷疑嗎?


  分明一切都是師父事先安排好的結果。


  不過,天都王位隻能傳給白瀛楚不能傳給玉鵬程,這一點,不僅鷹王自己非常自信,就是那已經死去的白孤鴻,也沒法否認。內中各種關係,實在太複雜。玉鵬程即使願意聽,也樂意知道,大概也理不清楚吧。


  在井底長大的青蛙不知道外麵的天空有多廣闊,一直被狹隘的心胸影響因而人格並不偉大的人,也不會了解顧全大局的必然性。


  鷹王可以做的,也是必須做的,就是武力鎮壓。


  他假裝沒有看到剛剛那驚心動魄的場麵,滿臉春風,對劉景空說:“景空,孤的瑞祥郡主,你還想再娶回去嗎?”


  這個時候,雲杉正一手持劍,一隻手的手指輕輕捋過劍尖。那劍,是鷹王贈送的好劍,明淨如一泓秋水,鮮血沾於其上,劍身微傾,血便自己滑落下去。雲杉的手滑動過去,那血好像是被她捋落的。可是實際上,她那春蔥一樣的手指根本沒有沾惹上半點血跡。隻是做了個姿勢,卻讓看的人再也沒法讓目光停留她的美貌。


  紫煞姑娘,唯一能讓普通人感覺到的,大概還是隻有“可怕”二字吧!


  劉景空幾乎要嚇尿了,眼睛瞪得溜圓,臉色蒼白,嘴唇翕動道:“不、不、不……不敢——”這樣的女人娶回身邊,不是白白讓白瀛楚安插個**煩在自己身邊嗎?自己身邊除了玉鵬程外,還有比豐南家兄弟更厲害的人物嗎?這個丫頭,居然眼睛眨也不眨就殺了豐南一和豐南二。剩下來的豐南三,如果自己執意將她帶回去,怕也保不住了。自己身邊任何一個被自己看重的人都會留不住。包括自己——自己這顆腦袋,還想好好再保留給幾十年呢!

  玉鵬程想要奮力一擊,形式已經迫使他不得不放棄。信誓旦旦要奪回屬於自己的王位,意誌滿滿鼓動了蒼龍盟主前來,沒想到,剛剛出馬,一切就變成了空。


  白瀛楚,當真可怕如斯?

  鷹王瞧他也不敢再將真相當眾說出來的樣子,心微微一寬。說不得,假如玉鵬程孤注一擲,執意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白孤鴻還有一個遺孤的事實,鷹王也隻能對不起他,背負起背信棄義的名聲,鷹王也會讓玉鵬程命喪當場。正義是要維係,可是,除了某些所謂的正義,天都上下,和黑翼鷹王有關的那些人、那些事,鷹王自己,怎麽能不為他們著想呢?更何況,所謂成王敗寇,短暫的功過在這個時候又何須太過計較?


  既然玉鵬程識相,鷹王也就不得不給個台階給他。


  鷹王先傳王蘭青來,讓王蘭青擬旨:著戶部撥銀八千兩給豐南家兄弟,作為安葬費用。八千兩白銀,除了一小部分用於豐南一、豐南二、豐南四、豐南五身上,剩下來的不全給豐南三嗎?豐南三跟著玉鵬程、跟著劉景空,還不是為了生計。兄弟已經死了,打又打不過人家,再說,豐南一和豐南二還殺了人家兩個人,素聞天都王心狠手辣,多殺兩個算作賠償,也就不奇怪。


  鷹王又對玉鵬程說:“你難道來天都,雖然不是正式下場比武的勇士,但是,你四刀打敗了孤的賀將軍,威武難得,孤賜你金刀武士的稱號,如何?”又著人奉上賞賜來。那是十斤黃燦燦的金子。玉鵬程拿又不甘,不拿更是沒臉,接受了“金刀武士”的頭銜,收下十斤金子的賞賜,別人紛紛道賀,他的心裏就別提多麽難受了。


  劉景空五場輸了三場,不管他害不害怕,瑞祥郡主總是娶不成了。鷹王賞賜給十八盟的舞姬,他這回不再廢話,乖乖帶回去。這些給了十八盟主的舞姬們,有的碰到憐香惜玉者,日子過得比在天都好,有的碰上諸如劉景空這種依舊嫉妒仇恨鷹王者,日子就沒法說,大抵要很慘的。而這些,都是個人的命運,除了微加抗爭,大抵也隻能接受。


  且說黑蛟山東南的天衡峰上,太上夫人獨孤靜鈺正在對鏡梳妝。


  上邪夫人是個事事都非常講究的人,從晨起到晚上休息,她上午大多數時間都在梳妝,下午大部分時間則在卸妝。還剩下兩三個時辰,則在挑剔穿衣和吃食。每一天都這麽過,以至於重陽宮的人,不管是掃地的看門的,還是近身伺候上邪夫人的,何時何地都能精巧細致,每走一步路、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這些圍繞於上邪夫人身邊的人,無不做到無懈可擊。


  上邪夫人梳妝,時間用的最長的就是整理她的頭發。她那頭秀發,又多又密,精於保養的緣故,雖然主人年紀不小,但依舊烏黑如墨光可鑒人,且披散下來長可及地,說是秀發如瀑,當真半點也不誇張。光是盤發髻,就很費心思。但是,發髻盤完,點綴上珠寶、宮花,富貴堂皇的美麗形象就出來了。


  金瑤為上邪夫人描完眉毛最後一筆,銀玦和靈珠將月庭新得的金絲紅錦做成的虹霓裳取過來,伺候夫人穿上。玉璧奉上披帛。深藍色織暗花的工藝,這在天都並不多見。天都的織造業還不發達,類似這樣的貴重布料,上麵還有精美繡工的,都是商家通過重金從別處交易獲得。月庭采購回來,價格就更加不菲。上邪夫人就穿上那耀眼奪目的虹霓裳,手臂又挽上那材質輕柔色彩穩重的披帛,九寰望仙髻上含翠金鳳步搖閃著光芒,耳朵上一對長款綠玉珠隨著身體動作搖曳生姿,這豔美的上邪夫人,這貴氣逼人的上邪夫人,這除了在重陽宮每天都將自己裝扮到無懈可擊的上邪夫人,終於完成了每天上午她唯一要做而又最需要做的任務。


  天都王位傳給瀛楚之後,這個隻是老城主弟子的年輕人能幹得叫所有的人都挑不出刺。黑風三十六騎一刷全蓬萊洲對於武士的舊觀念,人品出眾武功高強,三十六個人,加在一起敵得過上千人馬。蓬萊洲上有上百個城邦,每個城邦攏共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城邦派得出千人以上人馬的?所以,老城主一死,瀛楚就帶著以這三十六個人為主力的隊伍,走到哪兒打到哪兒,打到哪兒就勝到哪兒。昔日的天都,不過和蒼龍會首曾經的第二大城邦龍州並立,臨近的花靈,隨時都能掣肘。瀛楚接掌王位之後,花靈早就成了附屬,花靈新上任的城主,自己的弟弟獨孤靜奇,為了苟安,將一切管製權都上交天都。說起來自己還是城主,其實代為管理城邦的,是瀛楚派過去的文臣,城邦守將也是天都的人。十八盟就是為了對付瀛楚才有的,合縱連橫嘛!可是,那又怎麽樣?以上邪夫人對鷹王的了解,這十八盟,遲早也是會被和平演變最終需要土崩瓦解的命。不僅如此,瀛楚還設置了王庭這個機構,也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謝耿池這樣的飽學大儒,聯合蘇和禮、王蘭青那一眾文臣,管理天都,還管理明華宮。明華宮裏的種種製度,聽說都是那群學究夜以繼日替鷹王出謀劃策設計出來。後宮內似乎更加井井有條了,當然,兩位太上夫人也受到了牽製,說是被孤立,過了,但是大權全在鷹王一個人手中,上邪夫人有時候想發落幾個宮女,也需要層層審批,級級報告,麻煩得緊!不過呢,這幫文人也有他們獨特的本事,將天都轄內漁業農桑忙活得頗為井井有條,各地商賈來往也多,尤其近年內,越來越多定居於此的。若非如此,哪來的虹霓裳,哪來的絲質藍花披帛?就算蓬萊本來就產金產玉,將金玉做成那麽漂亮的樣式,本地工匠還真沒有那麽高的水平。


  鷹王將家管得這樣好,太上夫人以及下麵那一眾夫人自然而然就這能閑了。閑也有閑的好處,每天就這樣,將自己裝扮成神仙妃子,直到老,直到死,何嚐不是一樁美事?

  有的逍遙,就樂得逍遙,也便罷了!

  不過,寂寞的上邪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她的內心並不真的甘於這樣的寂寞。


  自打白孤鴻死後,她一直在這樣的平緩中消耗自己的生命,而這一天,終究有不平凡的事情從山下傳來。


  五個挑戰鷹王的人,最後還出來個金刀武士?


  蒼龍盟主劉景空腦子居然燒壞掉了嗎?


  也許蓬萊洲終有一天會出現打敗白瀛楚的人,但是,這個人絕對不會是一直被天都壓得死死的龍州內的人。


  劉景空居然這樣大陣仗來,不會僅僅是為了自討欺辱的吧?


  白麓軍屯,賀琮在蘇和禮、王蘭青兩位大人的幫助下,已經將十八盟盟主陸續送走。離開白麓後,沿途還有天都其他文武官員設宴接待。說是相送,其實就是監視。監視著十八盟確實來了多少人走了多少人——蒼龍會除外。因為豐南家兄弟五人,死了四個,隨同劉景空走的,隻剩下豐南三。


  明明是白孤鴻的遺孤——玉鵬程,被忽悠來爭奪天都王的位置,周遊天都一大圈,參觀了白麓軍屯,最後還是頂著金刀武士的名頭回去了。


  依舊巍峨的行宮,終於可以得幾天空閑。


  這一日,瑞祥郡主從清夢中醒來,看看外麵,日上三竿。夏日的陽光普照在大地上,山間的微風從窗戶外吹進來,紗帳浮動,明媚之間,天氣煞是宜人。


  林蔻聽到郡主召喚,急忙帶著宮女走進來。雲杉漱口、洗臉,然後坐在妝台前。林蔻替她梳了個簡單的發式,挑了兩股頭發別在頭頂,多出來的一邊挑一邊編同其他頭發匯成一股。一根銀絲帶係在發髻下,頂端襯上銀珠花。正麵裝飾了兩支華勝,一邊還插了一根發簪,頂端隻有一顆珍珠而已,但是,這顆珍珠渾圓碩大,顯然不是凡物。


  林蔻替雲杉將發簪插入頭發,又在鏡中端詳發簪位置是否正確,看完了,發自肺腑對雲杉說:“郡主,您得到的恩寵,奴婢自進宮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其實如此隆重。”看著鏡中這顆珍珠,輕聲說:“您瞧,但凡宮中最好的,殿下都送給了你。”


  雲杉也看那顆珍珠,看了兩眼而已,便撇開目光,冷笑道:“那你是沒有進過莫雪姬的瓊玉宮。瓊玉宮裏何止一顆這樣大的珍珠?便是十顆、一百顆也是找得出來的。”


  林蔻嘴巴不如她靈巧,張了張,才辯解似的道:“總之,奴婢認為,鷹王對郡主那是真的很好很好。”


  雲杉下意識瞧她,林蔻也認真地報以凝望。


  雲杉想想剛剛過去的比武大會,那情景,那仗勢……鷹王當真從來沒有將她嫁給別人的打算,是不是呢?如果真要控製蒼龍會,換位思考,按照自己的本事,以及對鷹王的忠誠程度,果真派過去,未嚐不可。但是,他似乎真的不打算將自己給任何人——


  林蔻取過來一件淺紅色衣裳,伺候雲杉穿上。雲杉自顧自己想心思。想著想著,雲杉對林蔻說:“鷹王今天在昌明殿嗎?”


  林蔻笑著說:“在。”拉著雲杉的手,讓雲杉坐在桌子邊,然後說:“去之前,郡主先用早膳吧?”


  早膳是一碗清粥,搭配綠豆糕、芝麻酥、水晶蝦餃和小籠包四色點心,再來,就是一盤小廚房準備的用雞湯撈出的堆雪白玉絲,鹹鹹的味道裏透出濃濃的鮮香,味道很是不錯。雲杉喝了兩口粥,吃了兩筷子小菜,夾了個綠豆糕,又吃了個水晶蝦餃。林蔻讓她再吃點,她就抓了個小籠包子在手裏。


  出門時,小籠包已經被她三口兩口吃完了,小宮女端上來茶水,林蔻伺候著她押了一口,雲杉喝完擺著手說:“我要出去了,不要吃也不要喝啦。”


  一路小跑,跑到昌明殿。鷹王正在裏麵看各路呈報上來的十八盟盟主離開天都地界的進展情況。雲杉進來後,鷹王也看得差不多。該批的也批了,湯桂全替主子將朱筆連著研丹砂所用的硯台全部撤走。鷹王站起身來,瞧著雲杉道:“好好的不在房內休息著嗎?”


  雲杉說:“總是休息,身體才會更乏。”奔到鷹王身邊,用請求的語氣說:“殿下,一起去騎馬好不好?到蘇水河去,上次我去狩獵有隻紅狐狸沒有被抓到,你幫我將它抓回來。”


  鷹王說:“我隻有短暫的時間可以陪你玩耍。”報呈全部結束,十八盟全部撤走,他這個階段的任務才算完成,也就是說,長時間離開昌明殿肯定是不被允許的。而十八盟的事告一段落後,半點也不能懈怠的軍務,以及務必需要蒸蒸日上的民生,都會產生連篇累牘的事務,讓他沒法同一個小姑娘沒完沒了玩耍不停。“王不是這麽好做的。”鷹王指教道。不過,他的臉上卻還是滿帶著笑意,他還伸出手指頭,捏了捏雲杉的俏鼻頭。手指和鼻子肌膚相觸,雲杉如遭雷電轟擊,一陣酥麻,從頭頂一直傳到腳底。


  這樣的事情,當然不止一次。


  可是,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本人已然漸漸抵擋不住。


  雲杉和鷹王的故事,是從玉林的海神祭開始的。之後鷹王提拔雲杉進三庭,又因為雲杉確實很爭氣,便賜雲杉住在九重霄。在九重霄,鷹王平均每月都會有和雲杉獨處的機會,先隻是淺淺接觸:雲杉在德勝宮的後院和鷹王碰見,鷹王目光停留片刻,雲杉蹲身行禮,如是而已。直到後來,鷹王開始教傳雲杉武功,二人關係才慢慢靠近起來。十步一人劍和霜月電光劍這種粗淺的功夫,擋不住雲杉前進的腳步,往往今天剛剛傳授,明天她便會了。雲杉原本就是個會家子——這種事,直到後來,已經不隻是鷹王才知道的秘密。鷹王是個無私的人,認為可以,便讓她往上學,從一笑拈花劍很快過渡到一字散花劍,萬象解析劍也學,息影神功的步法也學,學到後來,鷹王便將太虛功也教了。雲杉有玄門正宗內功的底子,鷹王所有的武功都能學到四五層以上。朗月清風之下,與鷹王過招之間,肢體與肢體之間難免接觸,咫尺之間,又怎逼得開彼此氣息相聞?

  情感就像一個生命體,從種子形態開始,落土生根,先隻是冒出一棵小芽。這小芽黃綠黃綠的,那麽輕盈那麽柔嫩,美好無比,卻叫人不忍觸碰,唯恐輕輕一碰,便會損壞了它。但是,芽兒是會長大的,時光的力量替代了它柔嫩的色澤,滿身披掛綠色的鮮亮,逐步的,綠葉婆娑枝幹粗壯。


  接著,紅豔豔的花骨朵兒便從這叢叢綠葉間顫巍巍滋生出來——


  鷹王取來一方墨,有條不紊磨,磨啊磨啊,硯台裏的墨黑亮亮便可寫字了。


  鷹王說:“雲杉,寫幾行字給孤瞧瞧。”


  雲杉目光中帶著繾綣,伸手將筆拿過來。


  雲喬尹教給她各種武功,也讓她認字。可是,雲喬尹沒有那個閑情逸致,教她寫字。寫字的功夫,是玉庭的人教的。玉庭有學習舞蹈唱歌以及書畫的地方,雲杉在那裏學了一個月,一手小楷,著實像模像樣。


  寫什麽呢?


  雲杉看看鷹王,鷹王目送鼓勵。


  雲杉便轉過頭來,正視紙張,思忖良久,這才將筆提起來。一首《贈荷花》: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此花此葉長相映,翠減紅衰愁煞人,懸腕紙上,認真書寫,幾近半個時辰方成。


  雲杉寫得不輕鬆,寫完之後,鼻尖汗珠沁出,散落在額頭的發絲也濡濕了,情狀頗為動人。


  雲杉將筆放在筆架上,將字拿給鷹王。鷹王飽讀詩書,知道此詩的意思,隻看了一遍,心中便止不住漣漪蕩起。


  雲杉這是在向他表達願意共榮同衰,也就是真心願意委身,此誌不渝。林蔻不是說鷹王喜歡自己嗎?自己也覺得鷹王並沒有要將自己嫁給別人的意思,那麽,何妨再刺探一次?

  就一次!

  她相信,他這次絕對不會再拒絕她!


  雲杉的眼睛長得非常漂亮,一雙眸子,顧盼間直可奪人心魄。鷹王當然抵擋不住。鷹王的心越跳越快,快得幾乎能讓自己聽到心跳的聲音。他放下紙,伸出手。他想撫摸她的麵頰,然後,就將自己端了那麽長時間的架子甩到十萬八千裏那麽遠。


  占有她,哪裏有那麽難?


  隻要此刻什麽都不想,湊上唇,低下臉,然後,一切就不用糾結,該怎麽發生就怎麽發生了。


  在鷹王心裏,雲杉不僅僅是一朵花,還像一顆鮮豔的紅櫻桃。他有一口吃掉她的衝動,隻是一直以來,總是故作姿態才從不動手。


  他的心態是複雜的,想法是繁多的。他有千萬種理由讓自己留在她三尺之外,永不接近,可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喜歡她。


  雖然隻是一直遠觀,其實心裏很珍惜那樣的遠觀。


  而現在,他很願意將遠觀變成近賞。


  清風朗月。


  雪姬一大早起來就心神不寧。


  昨天夜裏,夢到正酣,瑞祥郡主手持利劍飛撲而至的情景再度闖進來。一道淩厲的寒光,直插入自己身體。那刻骨銘心的痛升起在她心底裏,整個靈魂都在顫栗,整個意誌都在崩潰。


  因為醒了好幾趟,這時候的精神就極為萎頓。鳴玉用冰袋給她捂眼睛,讓黑眼圈逐步淡去。上了妝,氣色看起來方才好些。


  浮香知道公主心思,安慰說:“公主,您現在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鷹王寵愛你,還有我們在旁邊保護你,不會再有剛到明華宮時遇到的那件事發生。”


  雪姬心有餘悸,說:“昨天你沒看見蒼龍的兩個男子是怎麽被她殺了的嗎?”一語言畢,重重歎息。若說這天都的男人不一般吧,這女人,竟也如此勇猛。


  怎麽會有這麽猛的女人呢?根本就是殺人不眨眼呀。


  鳴玉、浮香不住聲勸慰,她的心情略略平複一些。可是,用完早膳後,還是覺得心中堵著,很不舒服。思來想去,她決定還是去找鷹王說說才好。


  同鷹王說,以後她到的地方,那位郡主就不要一起出現。好容易擺脫當時被刺傷了陰影,昨天又目睹那麽可怕的事,日後想起,隻怕每每要擔驚受怕。


  或者,雪姬甚至想勸說鷹王,看郡主年紀,也不小了,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齡,即使不嫁蒼龍盟主,在天都找一個合適的對象,讓郡主嫁了吧。隻要鷹王對郡主果真沒興趣,就不該有拒絕的理由,不是嗎?

  隻有確定其他男人能接管這個女人,自己的噩夢大概才不會重複吧?

  雪姬來到昌明殿外時,發現湯桂全率領小太監們都站在外麵。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不過,還很單純的雪姬自然不會留意內中奧妙。


  雪姬脆聲問:“殿下在裏麵嗎?”


  湯桂全急忙打千兒,笑眯眯說:“回夫人,主子在裏麵。”


  雪姬也無需他通報,抬腳便往裏走。慌得湯桂全連忙橫身攔住。


  大殿裏即將出現什麽事,精明如湯公公,心裏清楚如一麵明鏡。這時候,讓雪夫人闖進去算怎麽個事呢?得罪了殿下也便罷了,郡主已經用盡心思想俘獲殿下為裙下之臣,眼看千裏之行即將到達終點,被雪夫人破壞了,自己阻攔不得利,可不就會成為郡主心裏鐵定會懲罰他的大由頭?天都之上,湯桂全眼裏,除了鷹王殿下之外,那位瑞祥郡主,絕對是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雪姬闖了幾次,沒闖過去,心中不由得生氣。再怎麽不喑世故,也嗅出那裏麵不會有什麽好事,當下大喝:“湯桂全,你要找死嗎?”再也不自恃身份,昂頭挺胸往內硬闖。


  這回湯桂全沒轍了。鷹王情感上有潔癖,他的女人,誰也不能沾惹。隻能眼睜睜看到雪夫人闖進昌明殿去。


  湯桂全和小太監們都凝神等待著。


  大殿裏麵先還保持著安靜,但是不久,雪夫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果然從裏麵傳來。


  鷹王還沒等碰到雲杉的臉,他們之間,隻是距離比以往近了許多。


  但是,在雪姬看來,這兩個人已經突破男女大防。因為,從門口看過來,鷹王的臉就是和雲杉的臉貼在一起。


  尖叫打擾了鷹王、雲杉兩個人。這兩個人之間,千辛萬苦締結到很近很近的距離頓時被打破。


  鷹王倒還淡定,但是雲杉生澀,有人來了,她下意識將臉躲在一邊,鷹王的吻自然落了空。


  雪姬的理智頓時被一把怒火給全燒沒了。她衝上來,先用力將那兩個人分開。站在鷹王和雲杉之間,雪姬回身一掌向雲杉摑去。雲杉被驚了那等事情,心情禁不住羞怯,雪姬又是正牌夫人,她下意識氣短。雪姬這一掌摑個正著,雲杉臉原是很嬌嫩的,“啪”的一聲,雪姬盛怒全發在這上麵。頓時,臉頰紅腫,眼瞧著,五個指印隱隱現出來。


  雲杉又驚又痛,還有些惱怒。雪姬還要再打,手卻被鷹王一把抓住。


  雪姬和雲杉,可算是白瀛楚心頭兩個最為特殊的人物了。一個是他千裏迢迢從雪國求娶回來的——雪姬生得美貌,他心裏引以為難得,從初遇到收為己有,一直以來,他都小心以待,唯恐有所不周,會讓佳人不喜。而另一個嘛,鷹王對之,心情就更複雜了。經過這麽長時間的驗證,不可否認的是,雲杉和他身邊任何一個女子都不一樣。雲杉的容貌,明豔當中帶著嬌嫩,妖嬈之中不乏清純。她活潑,卻又時常憂鬱;她機敏,卻又那麽真誠。她的眼睛,好像會說話那樣,由於第一次相見,她狀態不好,他未曾發現,但是後來,她從甲板下鑽出來,驀地出現在他麵前。那兩點星眸,真像兩盞夜晚才可以發覺其奧妙的明燈,散發著希冀的光輝,又帶著夢一樣的迷離。雲杉會讀書,會寫字,琴彈得也不錯,棋也下得有點水平了。更叫他心動不已的,她還會武功,掌法、劍法、內功、輕功,皆可以追上他的腳步,伴隨他的身影。昨天,她還表演了一個叫他驚訝不已的絕技——殺人!一個會殺人的姑娘,還殺得那麽孤絕,殺得那麽傲然,放眼蓬萊洲,除了她,也就沒有第二個人了吧?


  鷹王不想傷害雪姬,可是,在麵對眼下情景時,他似乎隻能保護雲杉。


  雲杉也從短暫的無措中回過神來。強霸之氣,曾經號稱“紫煞”的她絕不吝表露。賣鷹王的麵子,打回過去就免了。莫雪姬嬌滴滴一個公主,怕也經不得她的一掌。讓人難過的話,她卻還是要說的。


  雲杉一拉鷹王衣袖,將鷹王拉到自己這邊,兩個人一起麵對雪姬。


  雲杉才道:“雪夫人,你大概搞錯了,在天都,殿下可不隻是你一個人的。”一瞥鷹王,那意思,讓他立刻為自己的話做明證。


  鷹王不想拂她的意思,便對雪姬說:“雪姬,你先回去吧。等有空了,孤一定回去看你。”


  雪姬氣得快暈了,點指著,半天也說不出整話來,“你……你……你”囁嚅了半天,才想到一個章程。她自思自己是鬥不過這兩個人,便跪下來,對鷹王說:“臣妾確實要回去,不過,不是回清風朗月。”沒有得到鷹王的挽留,越發失望,大聲說:“殿下,臣妾要回明華宮,即刻便要啟程,望殿下恩準!”一語既罷淚如雨下。


  天空,雲層慢慢堆起,晴朗的天氣漸漸變了。雲越堆越高,越堆越高,慢慢成了連接在一起連綿起伏的山巒。山巒長到快鋪滿整個天空時,天不知不覺便瞧不見了。日光隱去,黑夜忽地降臨。厚厚的雲層好像一直要垂到地上一般,風漸起,越吹越大,慢慢地,風尾夾雜上雨腥氣,一道電光劃破天空,伴隨著炸耳的雷聲,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這場雨下得極為驚心動魄。


  頭頂上,是縱橫而來的閃電,耳朵裏,不時傳來隆隆的雷聲。站在窗戶口,看著外麵,隻見銀珠森森雨勢驚人。


  上午的事情,被雪姬撞破之後,雖然強撐著沒有退讓,其實不管是鷹王,還是雲杉,都有些尷尬。若幹日子之後,當雲杉再和程倚天重遇,陰差陽錯的,她的心終於不再牽掛在鷹王一個人身上,她的眼睛終於開始看到鷹王以外其他的男人,她瘋狂地愛上那個叫程倚天的男人,比當初愛上鷹王,心情更為激烈——那時候,再來回憶如今這段往事,才能明白:一切,不過是命運安排好了的。因為並不是自己的歸屬,所以,那時才沒跨出那一步。


  時間是不可跨越的,此時此刻,她當然還是非常鬱悶。想要走向鷹王,總是那樣難。都已經快大功告成了,莫雪姬又掐得那麽好闖進來。


  還讓鷹王和雲杉都意外不已的是,鷹王再駁回莫雪姬立刻便要回明華宮的請求後,莫雪姬回清風朗月後,便吵著鬧著要上吊。清風朗月的院子,當時真鬧得一塌糊塗。


  鷹王是個惜花的人,當然不能讓雪國公主因為吃醋,就真上吊死了,竭力安慰。雪姬抓住他的衣服,隻是讓他遠離瑞祥郡主。雪姬滿臉淚痕,悲憤淒苦對鷹王說:“讓她離開我和你的生活,讓她去我永遠也看不到的地方……有她存在的天都,絕不是我能呆下去的。如果殿下執意不肯,我便要回雪國去。”去雪國得船,雪姬沒有船。雪姬就尋死覓活讓鷹王給她準備船。鷹王實在被鬧得沒法子,隻有懇求雲杉的諒解。


  那時候,雲杉就站在清風朗月屋子的廊下,什麽都聽見了,後來鷹王走出來,和她四目相對,她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這個院子。


  早知道愛這個男人會麵對類似的問題。


  可是,沒想到果真遇到時,居然跨不過那道名叫“驕傲”的坎。


  雨就是她出來之後下的,回到鶴鳴軒時,她已經渾身濕透,長發緊貼在臉上、身上,衣衫也緊緊貼著身體,狼狽不已。


  被林寇攙扶到裏麵,林寇去燒熱水時,她就站在窗口看外麵的雨。看著,看著,她就想到數年前的那個夜晚,想到,就是那時,她和他相遇……


  這個情況下的雲杉,卻是不可能從源自於那時的依賴中拔身出來。心中無論有多麽酸楚,那酸楚,還是蓋不過期盼。


  兩日後,由紅鸞營護衛,雪夫人、香采女一同回明華宮。


  雲杉也回九重霄。


  鷹王接到南聯盟的邀請,去參加那裏的龍舟節。


  南聯盟緊靠蠻湘火三部,以新月為尊,下麵分別是上興、下興、益陽、魚台,共計五盟會五十六城。


  鷹王原本有意將雲杉帶上,可是,雲杉拒絕了他的好意。鷹王心機不能得逞,很是悻悻。計劃內,他當然得帶上三十六騎,可是,作為三十六騎之首的司空長烈,驀然之間,他是怎麽瞧怎麽不順眼。楚風接管白麓全部軍權,數日之內,調度得極為妥當。因為要和鷹王一起造訪南盟,他便選出了幾名監軍。這幾名監軍一來是楚風的親信,二來,這幾個親信也確實有些本事。


  鷹王的理想很遠大,日後要統一蓬萊洲。偉大的理想,需要很多誌同道合的人合作,長烈楚風都很能幹,但是,如果他們也能培養出得力幹將來,鷹王的勢力才會坐穩坐大。


  將白麓交給監軍,鷹王準了,而且並無不放心的地方。


  楚風統籌大局的能力再度得到主上的肯定。


  雲杉離開行宮之時,鷹王的態度變得和剛來這兒時一樣,有些冷,和雲杉的距離,仿佛也在不愉快中重新拉大。倒是雪姬重獲鷹王的恩寵,噓寒問暖細心叮嚀,雪姬欣慰之餘,不愉快的回憶勉強放置一邊。


  雪姬拉著鷹王的手,依依不舍說:“你去南盟,事情一結束,就要立刻回來哦。”


  鷹王很溫柔,答應了一聲。


  雲杉當不得他們這番你儂我儂忒煞情多,不屑一顧,打馬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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