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琵琶

  方聞雪走上樂台,一眾天都樂師緊隨他身後,所有人按次序坐下。眾樂師手中均拿著一個奇形樂器,頸長,下麵是梨形音箱,上裝四弦,頸與麵板上設用以確定音位的“相”和“品”。方聞雪坐下來後,一個白衣少女也送了一件這樣的樂器上來。


  雲杉站在小章子身後一直在觀望。劉景空目空一切的輕狂樣讓她很是不爽,不過,沒有鷹王旨意,她也隻能暗自不服氣。方聞雪出來後,她嘴角悄悄挑起開心的笑。這個人的本事,她可是知道的。又見方聞雪帶上來的樂師統統抱著梨形樂器,心中勝算更大。


  不過,那名白衣少女一露麵,她還是驚訝了一下。


  白衣少女送樂器之後,方聞雪看著她微笑點頭。白衣少女也報以微笑,然後轉身走回空地。一隊和她差不多打扮、但是舞衣顏色為淡黃色的少女款款走過來,所有的人先向鷹王見禮,旋即淡黃色舞衣的少女們背對白衣少女圍成一圈。


  樂台上,一聲裂帛,接著,又是一聲,再來一聲,接著,整體樂器一起奏響,滾珠般的聲音匯集成滔滔的水流,從高高的台上奔流著,飛快傾瀉而下。該樂器聲音由散漸快,調式的複合性及其交替轉換,使音樂增加不穩定性。而這一刻,圍成圓圈的淡黃舞衣的少女齊齊往後擺腰,先是遮擋住中心那位白衣少女,接著兩隻長長的水袖往空中一拋,旋轉身體,圈子如花開一樣變大了,呈靜止狀的白衣少女露出來。樂曲越轉越快,白衣少女從初靜到飛快動作,姿態轉換間固然妙不可言,神態匹配音樂的金戈聲,端莊大氣到天衣無縫。


  接連不斷但輪、句輪、拂輪和“扣、抹、彈、抹”指法的組合,使得樂曲中逐步凸顯出無比威武的氣派。白衣少女肢體所表現出來強烈的表現感,也讓這本該在聽覺上刺激人大腦的曲子多了視覺上的衝擊。“遮、分”和“遮、劃”手法進一步展示,長長的水袖漫卷之間,原本該柔弱嬌嫩的少女因為動作的編排特點,變得矯健、英氣煥發。


  《山海經?卷七?海外西經》中提到一個神話中的天神,“刑天與天帝爭,帝斷其首,乃以乳為目,操幹戚以舞。”陶淵明也有“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這樣的詩句。這首曲子旋律很美,但是,鏗鏘之間隱約可聞金聲、鼓聲、劍弩聲,真正乃是猛士之歌。跳舞的少女,表現得並非猛士本身,而是世人對猛士的崇拜,也有自身願意追隨猛士效仿猛士的強烈願望。


  十八盟主一開始以為自己在觀舞,時間長了,才知道自己並非觀舞,而是在聽曲。那樂曲百轉千回,扣人心弦之奧妙實在是語言無法所贅述。眼中看著淡黃舞衣少女簇擁下的白衣少女起舞,心早隨樂曲進入跌宕起伏其樂無窮的音樂境界。直到節奏零落的同音反複和節奏緊密的馬蹄聲交替出現,才依稀覺得尾聲竟然不知不覺出現。台上方聞雪四弦一劃後又急煞住,音樂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還沉浸在剛剛音樂美好的享受中,久久不能回味……


  若說清晰之舞,乃是俗世之舞,方聞雪的樂曲便是對英雄的讚歌。俗世,是大家賴以生存的世界,可是,無論怎樣也不能否認,英雄,始終讓人們油然而生深深的膜拜。


  十八盟主,包括劉景空都張大嘴巴,久久不能發出聲音,直到方聞雪帶領樂師們退下,白衣少女也領著淡黃舞衣的少女們退下,他們才勉強從恍然中醒悟。


  台上,雲杉看得目瞪口呆。


  這方聞雪,還真是奇才!


  原以為海神祭已經是他創作的巔峰之作,沒想到,奇才作曲,一曲不夠,一曲一曲又一曲,才是他才華橫溢果然該有的成績。


  新月盟主梁凡心服口服,笑而問鷹王:“殿下,敢問剛才我等所聽乃是何種樂器,那曲子,又叫什麽名字?”


  小章子代替鷹王往下麵喊話:“轉告粱盟主,方經筵剛剛彈奏的樂器叫琵琶,曲子是方經筵搜集古曲新編而成,名字叫:十麵埋伏!”


  劉景空驕傲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是灰白的臉色。


  鷹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對他說:“景空,天都之舞,比之清晰少主的舞,如何?”


  劉景空臉漲紅了,好像一個猴子屁股。好半天,他才跳起來大聲道:“天都果然人才薈萃,所以,還請殿下三思,準許卑職將瑞祥郡主迎娶回去。”下麵的話就顯得無賴了,“早就聽聞瑞祥郡主受過殿下親自**,能文能武,嫁給我,協助我,教傳天都以外蓬萊子民詩書和文藝,不是剛剛好?”


  他話音才落,一聲嬌叱由高台上傳來:“放肆!”一直隱於小章子身後的雲杉終於忍不住,主動跳出來。


  而這時,雲杉才知道鷹王需要自己對付蒼龍盟主座下武士的用意。感情是這個蒼龍盟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妄想以如今局勢不穩做要挾,讓鷹王將自己嫁給他,當作連接天都、蒼龍之間穩定關係的條件!


  剛剛十八盟主看了一場清晰少主的表演,又觀賞了《十麵埋伏》伴奏下白衣少女的舞蹈,原以為,美人到那樣的境界也算極致。不料紫影一閃,又是一個少女跳出來,紫紗蒙麵,更突顯那一雙眼睛美麗迷人。而看不到的部分則引起人極大的猜想。窈窕的身姿,絲毫不輸於清晰以及剛剛的白衣少女。更讓他們訝異的是,這個少女手一伸,竟然從腰間拽出一把劍來。


  “當啷”一聲,一道寒光便從高台躍下,不帶拐彎,直直往劉景空刺來。


  劉景空大驚之下,連忙閃身。但是,寒光不輟,一片連著一片如影隨形,劉景空終於撐不住,頭上帽子被削了一大塊。頭發披散,神形狼狽。


  鷹王麵前,不得攜帶武器,縱然十八盟主,也概莫能免。這個少女不像鷹王的侍衛,卻攜帶寶劍,身份自然不同尋常。


  果然,當這個少女在距離劉景空五尺的地方站定之後,僅僅通過眼神就讓所有人感覺到她的桀驁,然後朗聲說出一句讓十八盟主都掉下巴的話:“想娶我,就拿出本事來呀!”


  劉景空上下打量她好幾次,結結巴巴說:“你、你……你就是瑞祥郡主?”


  雲杉長劍一擺,“刷”的一聲放於身後,傲然說:“沒錯,是你自己上,還是你的武士代上?”那架勢,根本就是來者不拒。


  龍州的女子,絕對不會如此放肆。不,應該這麽說,除了天都的人之外,其他盟主或者家臣,都從沒看見過,一個女子竟然如此膽大囂張。


  十八盟會,是蓬萊最出色的男子匯集的地方,女子,當如清晰,當如那白衣少女,不過供男人品味享受玩樂而已。


  這瑞祥郡主跳下台來,劉景空驚疑不定將目光隻往高台上投去。高台上,鷹王隻是一臉無奈。


  鷹王說:“景空,郡主說得有理。郡主的本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你若真有意想娶她,先接了她的題目再說。”


  劉景空張著嘴巴“啊啊”數聲,想說:“好啊,打就打。”又怕其他各盟嘲笑,堂堂蒼龍盟主竟然率領一幹武士欺負天都一介弱質女流。若說:“不打,不打。”娶不到郡主那是小事,關鍵是,這次來白麓,他帶來的勇士擔負著極其重要的任務,一個“不打”出口,下麵的事情還怎麽做呢?


  鷹王的目光在其餘十七盟主臉上逡巡,最後,終於有人主動站出來,出言打破僵局。


  新月盟主梁凡說:“殿下,卑職倒是有一法,既可以解決景空的難處,也成全殿下的寬宏。”


  鷹王頷首示意他往下說。


  梁凡便道:“郡主本領高強,不用比試,卑職等已經見識。畢竟男女有別,若真讓郡主和景空或者景空的家臣比試,著實有損郡主的尊貴。”


  雲杉冷笑一聲,打斷道:“打便打了,說這些話做什麽?”以她的自信,當然不把武學並不如何昌榮的蓬萊洲勇士放在眼裏。整個蓬萊洲上,除了鷹王及其率領的黑風三十六騎外,實在沒有所謂高手。


  不過,即使鷹王的想法也如此,但是,鷹王的狂傲向來隻放在自己心裏。雲杉不顧禮節,胡亂插言,鷹王皺眉訓斥:“放肆,如何和粱盟主說話?”笑眯眯看向梁凡,說:“粱盟主,請你繼續。”


  梁凡被雲杉斥出一頭汗來,鷹王這麽說,他伸手將額頭擦了擦,躬身行了一禮,接下去道:“卑職的意思,可以請景空派出座下家臣,而相應的,殿下也可以派出武士代替郡主出戰。”


  劉景空直著嗓子大喊起來:“梁凡,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梁凡的提議很合鷹王的意思,鷹王笑著對劉景空說:“我覺得粱盟主所言甚是,對景空你,何來為難一說。”


  劉景空從沒怕過這位天都王,手叉腰大聲道:“眾所周知,你手下司空長烈英勇,若你排出他來,我就算將所有的勇士都派出來,隻怕也不能贏了去。”


  雲杉一聽這話,心裏忍不住生氣。按照鷹王的脾氣,劉景空這麽一逼,他肯定會說:“那孤不派右將軍便是。”


  正想著,鷹王果然說話了:“右將軍英勇,景空不喜,孤不派便是。”


  劉景空計謀得逞,喜笑顏開,得寸進尺繼續說:“銀狐狡詐,最好也不要派出。”


  銀狐,指的是鷹王身邊的左將軍楚風。這位將軍為人謙和,和右將軍司空長烈比,將右將軍比作火的話,這位左將軍便是綿延流長的水。左將軍樣貌俊秀,每逢著白衣時尤顯得身材頎長玉樹臨風。“銀狐”二字,更多是讚美楚風將軍優雅形美,但是,畢竟狐狸狡猾,此刻劉景空用“狡詐”一詞形容他,鷹王心中慍怒,一時倒也無法反駁。


  鷹王心裏揣著不愉快,臉上沒有帶出不舒服,點點頭,說:“也不派左將軍楚風。”


  這下,劉景空完全放心。


  劉景空說:“那麽,就先按粱盟主所說,卑職家臣對陣殿下手下。如果卑職僥幸贏了……”下麵的話,他沒說。


  鷹王也不主動挑破,飛快接道:“那就等你贏了再說!”


  方聞雪以一曲《十麵埋伏》成為了眾人矚目的人物。鷹王賜撫順殿配殿給他居住。在配殿外的花園內,斜陽夕照,滾珠般的琵琶聲仿若流水,時而流淌,時而因為碰撞到山石,激起跳躍的水花。宴會上跳舞的白衣少女演奏完樂曲,從石凳上站起來,眉目低垂,神態尊敬,對站在一棵繡球樹下的方聞雪說:“方經筵,賜教了。”


  堆雪一樣的繡球花,襯托著一身青衣的方聞雪,格外讓人欽慕。


  方聞雪微笑回答:“采女聰慧,這首《琵琶吟》彈得頗為動聽。”


  白衣少女接著說:“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學習經筵的《十麵埋伏》或者《春江花月夜》呢?”


  《十麵埋伏》的舞是她跳的,此刻提及倒也平常。隻是,這《春江花月夜》並非已然流傳開的曲子,此女長居深宮,如何得知?

  方聞雪微微沉吟,爾後才說:“等日後有機緣,再和采女切磋這兩首曲子。”借言“唯恐殿下召喚”,匆匆告辭。


  白衣少女手抱琵琶,目送他背影,那一雙迷蒙憂鬱的眼睛裏,露出憤恨和不甘。


  隔了一道牆壁,那邊是一條遊廊。遊廊上站著清風朗月的人。靈欣靈月鳴玉浮香陪著雪姬在園子裏走動,來到這兒時,被琵琶聲吸引。行宮裏已經傳說禦前經筵官以一曲《十麵埋伏》震住前來挑釁的湘部少主,據說,那清晰少主舞跳得極好,卻還是敗在了方經筵手下。通過牆上的窗戶,雪姬和四個宮女都看得真切,那方經筵側麵朝著這裏,那樣子,正如傳聞所說,頗為飄逸俊秀。


  琵琶聲持續之時,鳴玉湊近雪姬耳朵,悄悄說:“公主,天都這個地方還真是了不得,除了鷹王之外,出色的人才竟然比比皆是呢!”雪姬用心聽著琵琶曲,認真點點頭。


  方聞雪離開後,雪姬悄聲問靈欣:“采女,是那個人的名字嗎?”一邊說,一邊指了指白衣少女。


  靈欣說:“不是,采女是殿下臨幸過、又沒有被冊封為‘夫人’的侍女的稱呼。”


  雪姬一聽,頓時渾身一震。


  靈月說:“那位是碧華宮的香采女,她姓冷,叫冷香兒。”


  靈欣還說:“香采女是紫荊島的宇文將軍送給殿下的,殿下封了她做采女後,雖然賜住碧華宮,但是,平日裏也從未見殿下再去找她。”


  靈月說:“說白了,隻是個女奴。”


  靈欣說:“那身份,和夫人您,隔了天差地遠呢。”


  雪姬滿心不快,被她們倆嘰嘰咯咯說得方才好些。明華宮裏的女人多,這一點她已經知道了。可是,居然在這個地方也能碰到一個,實在讓人太不開心啦。


  隔著牆,雪姬又認真看了看那個香采女,隻見她穿著白衣,站在繡球樹前,一副嬌怯怯模樣煞是惹人憐愛。方才聽她彈琵琶,音樂上的造詣端是不凡,人又生得很不錯,靈欣說鷹王從來不找她,這話有幾層可信呢?


  幸而那冷香兒獨自站了好一會兒後便自行離去。雪姬原本還想找她理論個長短,依仗著自己“公主”的出身、“無暇夫人”的封號,好好羞辱她一次,可是,看到冷香兒獨自一人寂寞寥落離開,不知怎的,心裏居然生出一絲同情。


  靈欣說:“說起來,這位香采女還是蠻可憐的。”


  雪姬聞言,禁不住側目,問:“這話又怎麽說?”


  靈欣在雪姬身邊,地位遠遠不如鳴玉浮香,擅自開口,自覺失言,急忙陪起小心,低下頭說:“回稟夫人,奴婢的意思,在行宮也好,宮裏也好,殿下的寵愛都是極為重要的。而這香采女——”


  雪姬聽不得這賣關子的話,不耐煩道:“直接說下去便是。”


  靈欣也顧不得背後叫人舌根的壞名頭,將剛剛的話全說下去:“回夫人,香采女雖然和夫人一起來白麓,其實、其實……其實這幾日,鷹王也如在宮裏一樣,並不曾見過她一次。”


  雪姬初始高興,想了想又忍不住詫異起來:“都將她帶來白麓了,也不召見她一次?”


  鳴玉說:“這還不是明擺著嗎?怕給公主您添堵讓公主您生氣!”說完,得意地笑起來。


  浮香的想法和鳴玉是一樣的。


  雪姬最信任她們兩個,也就如是認為。看來,鷹王對自己確實隆寵有加,宮裏總有佳麗如雲,在他心裏,自己總是最好最特別的那個。


  沁水河畔的宴會結束後,鷹王便率領十八盟主去小教軍場看十八盟武士和天都武士互較騎射。雖然無關勝負,但是也有著重展示自己的,而這其中,往往蒼龍、壽春、南陵、下興、魚台的人更為搶眼。他們有的騎馬跨過深壕,有的射箭射破箭靶,每每這時,遵照左右將軍的指示,天都諸人看到便做看不到也便罷了。


  接近酉時,鷹王回撫順殿。雪姬正好在宮女的陪伴下過來。天井裏遇上,隻見鷹王一身鎧甲裝扮,臉上仆仆風塵,雪姬想要責怪些什麽,那話兒,立刻忍回肚子裏去。


  跟在鷹王身後進了大殿,湯桂全、小章子伺候主子將鎧甲褪去。鷹王要進內殿,雪姬一直在旁邊看,在靈欣靈月的暗示下,鳴玉浮香的鼓勵下,鼓起勇氣走到身邊對鷹王說:“殿下,臣妾伺候你沐浴,如何?”


  鷹王滿腦子事情,亂紛紛的隻是要深思,被她這麽一說,不由得一怔。也是,和十八盟周旋了這麽久,公事是該放一放了。正過身軀麵對雪姬,二人咫尺相隔。雪姬昂著頭,一張小臉就這麽快貼到他的下巴。隻要低一低頭,他的嘴唇就可以碰到她的嘴唇。


  湯桂全、小章子以及鳴玉浮香、靈欣靈月都在旁邊伺候著。不過這些人都沒什麽,主子這時候做任何事,他們都會當作看不見。


  鷹王伸出手指,挑在雪姬下巴上。雪姬的臉,任何一個地方都光潔細膩,線條流暢形狀完美可謂毫無缺憾。這世上怎麽能生出這樣美的人來呢?鷹王的心又開始禁不住蕩漾。他低頭輕輕吻了她一下,然後輕笑說:“當然好。”回頭對湯桂全說:“擺駕,孤同無瑕夫人一起去玉泉宮。”


  玉泉宮就在白麓山中,距離行宮不足二十裏路,是一個規模頗大的溫泉浴場。雪國山中的溫泉,因為沒有當地人發現,所以,白白當作溪水流掉了。而玉泉宮這兒,鷹王派人花費數年修建房屋、栽種景觀樹木,環境之美麗清幽,毋庸贅述。熱水源源不斷從泉眼裏冒出來,流入各個池子後便可見水質清澈,撩一點起來,手掌肌膚便可感覺這水還特別柔滑。在這兒沐浴,端是享受


  文心池是玉泉宮最大的溫湯。雪姬脫下自己的衣服,換上玉泉宮內宮女奉上的稠衣,在鳴玉浮香的陪同下,獨自來到溫水區。鳴玉浮香留在外麵,雪姬單獨走進去。


  文心池用漢白玉砌成,池底為了防滑刻意做得高低不平,但因不平之處非常細小,所以,當雪姬伸腿下水,然後赤足走在池底時,不僅沒有磕腳,反而麻酥酥,感覺非常舒服。水上飄著各種幹花泡開後飽鼓鼓的花瓣,人走動帶動起池水蕩漾,花瓣飄開後,就可以看見池壁上刻著的浮雕,除有各種動物,也有各種植物,不過,最突出的是九組大型神獸。雪姬不知,這文心池內壁上所刻聯合起來正是龍之九子,這九大神獸的名字分別是贔屭、鴟吻、饕餮、睚眥、狴犴、狻猊、趴蝮、椒圖以及蒲牢。而四周高聳出池邊的則是最常見的龍頭,這些龍頭一個個被雕刻得形神具備且姿態不一,雪姬一邊在水中行走,一邊摩挲把玩,心裏讚歎,同時又歡喜極了。


  不知道何時,鷹王出現在身後。過了一會兒,水裏便成了兩個人……


  再說行宮那裏,天色漸黑,月亮慢慢爬上來,牛乳般的月光,塗抹在大地上。東廂鶴鳴軒,雲杉一人獨坐窗前。沁水河邊,她在十八盟主麵前露了麵,鷹王任何時候都站在她這邊,實在給足了臉。不過,從小校場回來後,隻不過換衣服的功夫,就聽說雪夫人去撫順殿。接著,林蔻探聽來消息稱,鷹王和雪夫人去玉泉宮了。


  玉泉宮,是沐浴的地方。兩個人到那裏去,能幹什麽?

  雖然心裏明知道鷹王和雪姬已經是夫妻,夫妻之間,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是,她的心就是很澀,也非常疼。


  他明明喜歡她,卻不接近她。


  他對女人的喜歡並沒有改變,隻是不接近她而已。


  耳朵裏隱隱聽到琵琶的聲音,雲杉站起來,往琵琶聲傳來的方向走了好幾步。那琵琶,彈得隻能算流暢,自然不是方聞雪的手筆。白天跳《十麵埋伏》的白衣少女——那個香采女,她也來這兒了……


  一時之間,雲杉聽琵琶聲聽得出了神。冷香兒,便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冷香兒。一年多前,雲杉還是浣衣局低等宮女,突然在明華宮看見這個香采女,便忍不住嚇了一跳。


  這個香兒,她怎麽也會到蓬萊洲來呢?


  是跟著她從含鄱口一起逃出來的?那一夜風雨,不僅從雲喬尹身邊逃脫她,還從蓮花宮主肖紅身邊,逃脫了冷香兒這個小宮女嗎?

  肖紅訓練小女孩,為的都是讓她們替她抓住能為她所用的男人的心,訓練的過程對女孩子來說,無不是摧殘。冷香兒從蓮花宮逃出來,也不奇怪。隻是,為什麽偏偏和她落在一起呢?


  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後來她知道了。冷香兒是肖紅安插在她身邊的奸細,因為雲喬尹不單純是蓮花宮的人,同時,肖紅的本事,又對付不了雲喬尹。冷香兒說起來和她是玩伴,實際的任務,冷香兒不僅在監視她,更加密切注意雲喬尹的動向。


  雲喬尹要**剛剛十三歲的雲杉,被雲杉逃出去,冷香兒處於害怕也好,還是不敢違抗宮主的命令無比牢牢盯住雲杉,總之,最終,冷香兒追著雲杉一起碰到鷹王一行。


  鷹王將雲杉抱上馬之後,冷香兒也出現了。鷹王救了一個,如何還會計較再多救一個?至於三十六騎裏到底是誰帶上了冷香兒?這答案,恐怕連冷香兒自己都不清楚。


  她和雲杉一樣,都在一瞬間愛上了三十六騎的主人。她和雲杉還很相同的是,命運輾轉,她們一起如願來到他身邊。在紫荊島,同時周旋於宇文卓然和宇文卓曦之間,這隻是香兒從小便精通的功夫而已。她拚命保留自己的清白之身,為的隻是有一天能碰到自己真正的意中人。


  可是,命運的左右,讓她無法超脫,在這時,也隻能孤獨地彈著琵琶。


  雲杉一時興起,突然想去看看她。


  一年多前,她是采女,雲杉還隻是浣衣奴,雲杉一向在蓮花宮宮女麵前自卑,當然不會主動上前相認。後來,雲杉成了瑞祥郡主,冷香兒還是采女。冷香兒在明華宮,自然也知道雲杉的存在。從紫荊島來到天都,鷹王從來也沒有再看過一眼自己,香兒有自尊,所以也不去認雲杉。


  雲杉和香兒,同在蓬萊這麽長時間,離得遠時乃是毫不相幹的人,離得近了,也還是那樣生疏。


  好像生來便不是一條船上的,所以後來,才你陷害我我陷害你,鬥個你死我活。


  隻是,畢竟來自於同一個地方,在蓬萊洲,她們其實可以算作同鄉。


  從鶴鳴軒裏出來,雲杉便想白天香兒跳的那支《十麵埋伏》,分開這麽多年,香兒舞蹈的功底原來也沒丟下。那“十麵埋伏”,她果然跳得極好。


  可是,三庭當中,舞跳得好的不乏人在,獨獨挑中冷香兒,這也是奇事一樁。鷹王對香兒愛理不理,這樣露臉的機會卻又給香兒。對香兒的態度,和對自己,豈不一樣?

  如果就是一樣,那麽,鷹王為什麽會選擇這樣做?

  她和香兒,到底在什麽地方,讓鷹王產生不願意接近的心情呢?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耳聽得琵琶聲越來越近,突然,遊廊上出現一個人。那人伸手將雲杉的嘴捂住,雲杉大驚之下曲肘便打,可是,肘部穴道馬上被那人曲手指,輪指琵琶般一一打中。雲杉的身體麻了半邊,沒有任何反抗之力,被拖到陰暗中。


  被抱在那人懷中奔跑,過了片刻,雲杉才緩過神,回味偷襲自己的是誰?

  能偷襲自己、將自己帶走的,放眼蓬萊洲也沒有幾個人會有這樣的本事。有本事,又有心的,當然除了他,再沒有別人。


  身體被製,暫時不能動彈,她心裏生氣,恐懼之心倒是退了。


  又過了片刻,那人帶著她跳出行宮,在行宮外密林裏奔跑,奔跑到誰也看不到的地方,停下來。月光,照射著兩個人的臉,彼此之間,連一根眉毛長什麽樣兒,都清清楚楚。


  雲杉恢複了行動能力從他懷裏下來。


  而他,當然就是右將軍司空長烈,這時候,情意流露,隻想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雲杉很不給麵子,拂開他的手。


  再伸過來,再拂開……


  最後,司空長烈生氣道:“當真除了鷹王,這個地方,你就再也瞧不上別人了嗎?”雙臂環胸用力一頓,**裸生氣了。


  雲杉不自禁好氣又好笑,拍了他一下,說:“這事實,你一開始就知道啊。”頓了頓,臉微微紅了,說:“要不然,那時候我和你,就……就……”憶起往事,難以自在。雲杉漸漸麵如紅霞,站在長烈麵前無限嬌羞起來。


  這情態,可是難得一見。


  司空長烈不由自主心神激蕩,伸手將她攬住。強壯如他,自然不會製不住一個小丫頭,哪怕是雲杉這樣凶悍的。


  兩個人跌倒在地上,雲杉吃驚,手腳齊上大力掙紮,但是,怎麽掙紮也沒有效果。司空長烈膝蓋壓住她不停踢動的退,雙臂緊緊鎖住她的上身,她,便完全動不了了。


  雲杉又驚又急,叫道:“你不能這樣對我?”


  司空長烈叫道:“我為什麽不能?”


  撕扯之下,雲杉的衣服被撕開,晶瑩柔白的身體露出來。司空長烈毫不客氣,俯身便親吻上去,修長的脖子,瑩潤的肩膀,柔軟的胸口,處處留下熱血沸騰青年的印記。雲杉掙紮得越來越拚命,最後不得不絕望地尖聲大叫起來。


  “啊——”


  旋即,她又控製不住放聲痛哭。


  哭聲刺激了他。司空長烈停下進攻的節奏,呆愣住。好一會兒,他從她身上離開,一躍而起,坐在旁邊。


  雲杉急忙將滑落的衣服拉起來。


  這樣的接觸,確實不是第一回,要知道,第一次相遇,她麵對他,情況比此時此刻還要更尷尬些。隻不過,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心無雜念的他。而這時候,那說不清到底有多深的情思,說不準,有多少,還是她硬塞給他的哩!

  側目瞧見他竟然很頹敗,雲杉被冒犯的驚怒和恐懼不禁悄然退去。彼此默然,雲杉還在生氣,而他亦不覺內疚。時間長了,漸漸覺得對不起對方的,居然慢慢變成雲杉。


  還記得鷹王因為劉景空要娶她懷疑她和劉景空私通,從實際情況分析起來,她,確實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


  長烈為什麽會陷得如此深?

  她能完全撇清,這一切和她沒有關係嗎?


  至少要引起他好感時,她還是竭盡所能。


  好像用香餌在吊一隻貓兒,勾起了他的垂涎,硬將他拉到身邊,得到了他的心,讓他心甘情願為自己做任何事情,最後,為了自己的私欲就要將他一腳踢開!

  鷹王那日激憤的情形還在眼前。


  雲杉一刹那明白,原來男人察覺被戲耍了,會覺得那麽難堪!


  鷹王會失態,表現出來的就是將她肩頭抓到青紫,然後派人將她軟禁起來。長烈今天也是失態,說是愛她也好,恨她也罷,總之,都是那些源自於內心、撕扯著內心、讓人心極端不好受的情愫。


  雲杉伸手去拉長烈,長烈負氣,將手臂讓在旁邊。


  雲杉說:“未必蓬萊洲上,隻有鷹王一個男人。”


  長烈繃緊的臉立刻一鬆,雲杉再伸出手去,他也就不讓開。


  這麽大的人,又是堂堂的右將軍,脾氣居然如小孩子一樣。雲杉忍俊不禁之餘,又禁不住慨歎。


  和鷹王比,長烈對自己這才算得上愛情吧?有哪一個男人對自己所愛的女人,會沒有占有的欲望?

  雲杉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抬起臉來,衝著樹葉之外潔白的月亮長歎。


  歎息之後,許久,她摟住長烈的手臂臉靠上去說:“如果劉景空最後沒有將我娶走,或者,我便嫁給了你吧。”與其在對鷹王的癡戀中苦苦煎熬,不如慰藉眼前這個男人深愛自己的一顆心。


  更何況,她欠他的。


  他和她之所以有愛情,是因為,她為了利用他,先勾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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