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一舞
雪姬從晚膳過後,就一直在等鷹王從昌明殿回來這裏看她,但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等到深夜,幾乎完全沒了耐心之時,湯桂全留在這兒的太監小明子才匆匆忙忙來報:“夫人、夫人,殿下已經離開昌明殿啦。”
雪姬一聽,立刻從羅漢床上下來。
鳴玉、浮香急忙替她將頭發和衣服一起理了理,雪姬問:“殿下現在到了哪裏?”
“撫順殿。”小明子說完,又解釋一句:“也就是鷹王的寢宮。”
雪姬頓時非常失望。
不過,失望歸失望,她還有很重要的話對鷹王說。想到這兒,雪姬便繞開小明子,往屋外走。來到撫順殿附近,恰巧看到鷹王從寢宮裏出來。
這時候的鷹王,端是怒氣衝衝。其他人等,瞧王駕如此憤怒,無不退避三舍。
隻有雪姬沒注意、也不怕,徑直迎上去。
走到鷹王麵前,雪姬跪倒泣道:“殿下,請你為臣妾做主。”
鷹王的怒火,已經到了頂峰即將爆發,可是,奈何麵前跪著的是他不久前才從雪國帶回來的雪國公主。那些溫柔貼己的話語尚且縈繞未去,此時此刻,又怎能因為心事再來責怪她呢?
鷹王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情緒,而後,緩和臉色將雪姬攙扶起來說:“什麽事,你且說來給孤聽。”
雪姬便梨花帶雨將下午的事抽抽搭搭說了。敘述的過程端是平實,不過“臣妾見蘇水河清澈可喜,多逗留了會兒,那郡主突然出現,便將臣妾踢下河”。鷹王一聽,禁不住再度怒火中燒。再也顧不得雪姬,他拉長臉往行宮東廂趕去。
行宮東廂最大的院落原本叫“***”,因為雲杉到此,鷹王把這裏安排給她住,那“鳳”字便臨時改成了“鶴”字,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別。雲杉心裏那個著惱,就別提了。
鷹王衝進院子時,這位主動惹出事、同時又被別人扯上一堆事的郡主還什麽都不察覺,洗完了澡,趿著一雙軟底繡鞋在房中閑坐。
隨從都留在外麵,鷹王一個人進屋。
屋子裏,侍婢也紛紛趨避。
雲杉回頭看到朝思暮想的他,立刻展顏一笑,從凳子上站起,然後奔跑著撲過來。
原以為縱然不會像情人那樣對待自己,他也要溫柔地將自己抱一抱。他那充滿關切的懷抱,是她極為依賴的安樂窩,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輩子沉浸在裏麵,永遠也不離開。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溫暖的安樂窩那是沒有了,鷹王竟然抓住她的肩膀,然後將她用力一推。雲杉猝不及防,被狠狠推著跌倒在地上。
肩膀和腰都撞得生疼,雲杉禁不住痛呼出聲。
可是,鷹王的怒氣並未因之減少,反而那火氣越燒越旺。他衝上來,一把將她從地上提溜起來,往後走,又將她整個兒抵在牆上。
雪姬帶著侍女們跟到院子裏,被湯桂全攔住。
湯桂全說:“無暇夫人,沒有鷹王準許,此時此刻,誰也不得進這間屋子去。”
雪姬既好奇又擔心,說:“我就是想進去看一看。”
湯桂全一點兒麵子也不給,笑著說:“看一看,那也不行。”
“可是,”一想到鷹王和那個小妖精獨處一室,雪姬就很不放心,對湯桂全說:“他們……他們到底在裏麵做什麽?”
報仇的時候來了。湯桂全模棱兩可回答:“做殿下和郡主應該發生的事。”
雪姬一聽,心裏更難過。硬闖,不僅湯桂全攔,鷹王的貼身侍衛也站成一道人牆。從外麵看過去,屋子裏麵倒是安安靜靜。可是,有些事情發生起來時不需要大動幹戈。原來是要討個公道,結果難不成是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雪姬焦急不已,不停回望屋子那邊,彷徨無計。
屋子裏,鷹王死死抓住雲杉的身體,惡狠狠問:“快說,你和蒼龍會到底有什麽關係?”氣憤不已之下,口不擇言,“勾結長烈還不夠,將孤的敵人也要招進來是嗎?你什麽時候認識劉景空,還讓他指名要從孤身邊將你娶走?你是故意的嗎?想逼孤就範,還是以此來表達其實已經想離開孤的心願?”
雲杉莫名其妙,用力掰著他的手指,低喝道:“你胡說什麽?什麽蒼龍會?什麽劉景空?”
鷹王根本不信,湊近她的麵孔怒道:“十八盟的事情,你不是都像長烈打聽過了嗎?難道你要告訴孤,你連這兩個名字都沒聽說過?”
他的力氣真大,隻說話功夫,雲杉的肩頭便開始發麻。
雲杉吃痛,表情禁不住糾結道:“你先放開我……放開我——”痛苦的表情越來越濃重,鷹王這才驚覺,鬆開五指將她放開。
雲杉貼著牆往下滑去,他心一慌,急忙伸手將她撈住。四目相對,雲杉雙目泫然,鷹王的心立刻便軟了。可是,一想到劉景空居然堂而皇之在大殿上提起她的名字——如果沒有人告訴劉景空,她是他心裏很重要的一個人,提出娶她,一定會讓他心裏大亂,那廝,又如何膽大妄為到一針見血在眾人麵前說出來?當真蒼龍會想唯天都馬首是瞻嗎?明明知道他不會同意,那廝才會提那種要求。說沒有內賊,他不信。但是內賊是誰?在沒有調查之前,他不知,接著便沒法不懷疑她。
雲杉和長烈那些事,鷹王都知道——從海神祭開始!
鷹王記得那個風雨之夜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小姑娘。那時候,她柔弱無助,肆虐的風雨幾乎將她吞沒了一樣,讓他在那時候感同身受,這才將她果斷帶走。
她那時太小了,一副還沒張開的樣子。即使嬌嫩的小臉好像十五的月亮,鑽出甲板後太陽照在她白皙的臉上,讓她一刹那變得尤為聖潔。鷹王身邊不缺女人,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美麗隨時隨地就要將她變成自己的獵物。鷹王的風流,有自己的格調。可是,大概也就是這個格調,讓他和她倒是錯失了。
她怎麽進的明華宮,他居然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在浣衣局裏一呆就是三年,這一點,讓他後來想起,竟然情不自禁隱隱心疼。身為天都之主,那些底層人物的艱辛他並非不知道。就算沒有親曆,讀書也會讀到。
當他再一次看到她時,她已經是站在高台上跳海神祭的姑娘。
那飄飛的羽衣,那揚起的黑發,那純潔的滿天星下皎潔如月色的臉,罥煙輕眉雙眸如水……
鷹王以前不知道,一個柔弱的姑娘驀然會成為舞台上神采飛揚的強者。雲杉的身上,也隻有那一次,那一次衣衫不整出現在自己麵前時,風雨之下表現出孤零如同落葉般軟弱無依,後來的日子裏,她再沒有那種嬌柔、軟弱呈現給自己。
雲杉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孩,字練了三個月就寫得如同從小便開始學習寫字的人一樣好,武功更加不用說,不管多麽複雜的步伐,不管多麽精妙的劍術,她常常一點就會,且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說是靈氣,簡直超過司空長烈,而長烈,已經是鷹王認為,除了自己最適合習武的人才。也就是說,真實情況是這樣的:她原本就能文能武。
對於鷹王來說,這個丫頭實在太過值得品味。
而長烈先發現她,並且他們也有著為人所不知的情感上的秘密,這成了阻止鷹王像這個丫頭邁進的最關鍵障礙。
並非鷹王不喜歡這樣的女子,隻是,在他還沒來得及讀懂她時,她似乎就已經不完全單純隻會屬於他!
劉景空的提議之所以觸痛他的心,是因為,接觸到雲杉另外一麵之後,他直覺認為,這又是那個丫頭自己設計的。既然能夠收服長烈為她所用,劉景空又算什麽?
雲杉很聰慧,也就滑到之後被他伸手撈住的瞬間便已經明白這一切。
雲杉猛地抓住他即將撤開的手臂,用不容置疑肯定的語氣說:“我不認識劉景空,真的,蒼龍會我知道,但是,也僅僅是知道而已。”
鷹王的軟肋被擊中了,沒有鬆手,遲疑片刻,略微用力,將她橫抱起來。
雲杉忍著肩頭痛楚,露出微笑說:“我隻是想知道十八盟來天都想幹什麽。”
鷹王聞言,心又是一動。
雲杉接著說:“聽說,蒼龍會想和殿下爭奪王位。”話剛說完,鷹王卻又把她丟下來。
雲杉雙足著地,追到鷹王身後。
鷹王驀地轉身道:“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可是……”雲杉想說什麽,話剛出口,便被鷹王揮手打斷。
鷹王說:“不要再說。”負手於後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孤做事向來不喜歡別人隨意插手。”一邊說,一邊用冷冷的目光瞧過來,加了一句:“便是你,也不可以!”
雲杉所有的心意都堵在嘴巴裏。
鷹王怒意雖消了一些,但是終究沒有全部褪去。他不想再看雲杉一眼,也不想再聽她說話,轉身向外麵走。雲杉追在身後。
出得門來,他們方才發現,門外居然站了那麽多人。侍衛聚集在門口,因為要阻擋雪夫人闖進來,湯桂全和一眾內侍頗為誠惶誠恐,鷹王見狀,也不好怪他們。
雪姬走上來,看了看雲杉,對鷹王說:“殿下,你要為我做主的呢?”
鷹王一聽,心頭立刻掠過一陣強烈的不耐煩。
不過,單純的雪姬畢竟溫順好掌握,他倒吸一口氣,那陣不耐煩便被理智壓下去。回頭看看那個自以為是又桀驁不馴的丫頭,他惡作劇一樣,伸手將雪姬攬在懷中。
雲杉本沒想到將雪姬踢下河去會遭到他的製裁,可是鷹王說出來的話卻讓她不得不承認,並沒有如自己所想,在他心裏,自己會那麽重要。
鷹王說:“瑞祥郡主膽大犯上,從今天起,禁足鶴鳴軒,不準離開一步。”知道雲杉本事,額外囑咐雲杉幾句:“如果你敢以任何方式逃跑,孤——一定不會輕饒你!”
雪姬一聽,終於滿意。
鷹王冷然瞥了一眼對麵,接著示威似的將雪姬往懷裏摟得更緊。
雪姬偎依在鷹王懷中,兩個人喁喁低語,走了不長的路,便可聽到笑聲不斷。雲杉獨自站在走廊之下,耳朵裏聽到,心裏非常難過。專門負責看守她的侍衛已經被調派過來,鶴鳴軒內刀槍林立,可見鷹王要囚禁她的心是多麽堅定。從海的另一頭追隨他一路走過來,經過無所辛苦,用了許多心血,到今天,看起來當真是一點兒成績都沒有。
是自己追求錯了嗎?
他的心裏,就從來沒有提供過自己可以立足的位置?
他封自己郡主的稱號,又賜住九重霄那麽獨特而又尊貴的地方,一切,都隻是為了他的實力、他的驕傲,或者,還有一點他對心腹下屬的關照?
如果一切都真的隻是這樣,那麽,自己還要再爭什麽呢?
夜,逐漸變得很靜。十八盟主都離開了,鷹王也從短暫的紛亂中拔身出來。剛剛的行為很不理智,很不符合他一貫以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作風。但是,還是激動了、發作了,最後,他還把她關起來。
隨著雪姬往西廂走,剛剛經過撫順殿,他就有衝動,重新回到東廂去。隻要沒和劉景空私通,其他根本就是小事。可是,當著侍衛,當著內侍,當著雪姬以及侍奉雪姬的宮女,這樣做又怎麽能夠呢?
來到清風朗月,雪姬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他留下。可是,白天事務繁忙,晚上和十八盟周旋,又經曆情感上大起大落,鷹王實在意興闌珊。
鷹王親親雪姬的臉,說:“我還有事,今天晚上不陪你了。”
雪姬生怕他返回東麵,扯住他袖子隻是撒嬌不讓他走。
可是,不管她再怎麽神情怯怯,鷹王還是提不起精神留下來。鷹王隻有好言哄勸,哄了許久最後才得以抽身。
且說次日鷹王剛從撫順殿來到昌明殿,劉景空便親自過來上書,懇請鷹王將瑞祥郡主嫁給他。
就是因為他,鷹王自己被自己折騰了一晚上,看到上書內容,鷹王自然氣得夠嗆。可是,冠冕堂皇拒絕劉景空的理由並沒有。其餘十七盟都擦亮眼睛等著看呢,天都號稱統領各盟是要造福整個蓬萊洲,結果連一個女子都舍不得犧牲,這能像話嗎?
得想個什麽方法,讓他知難而退才好!
一大早,湯桂全知曉主子心思,派小章子去鶴鳴軒跑了一趟,帶去了郡主平日裏愛吃的主食、點心還有水果零嘴兒,結果,小章子灰頭土臉回來,稱:被郡主三拳兩腳打出來了。
鷹王問:“她不吃飯?”
小章子哭喪著臉說:“什麽都不吃什麽都不喝。連伺候的人都沒有,全部給趕出來了呢。”
鷹王一聽便很生氣。
小章子又說:“郡主還說,‘既然不讓我出去,我便死在裏麵,誰也不要進來’……”
鷹王一聽到“死在裏麵”這幾個字,目光立刻變得要殺人那麽可怕。
小章子情知不好,嚇得連忙趴在地上磕頭道:“殿下恕罪,奴才隻是原樣轉述郡主的話。”
湯桂全心疼徒弟,走上一步,對鷹王說:“主子,郡主那個脾氣,端是什麽都說得出,什麽都做得到。”
鷹王覺得也是,忍不住歎了一聲,幽然道:“遙想當年初見,何曾叫人如此心煩?”
湯桂全是個人精,笑眯眯說:“主子,喜歡一個人,心裏才煩。”
鷹王聞言,轉目瞧他。
湯桂全低頭彎腰,卻又不往下說。
“喜歡一個人,心裏才煩。”這句話,鷹王忍不住放在心裏默念了幾次。“我真的是喜歡上她了嗎?”他暗暗對自己說。風流不羈的貴族,向來心高氣傲不服世人,不管是英雄,還是豪傑,都未曾讓他真的低過頭。至於女人,更加沒法讓他從心理上矮上一大截。
他從來都沒排斥過女人,哦,不,從某種角度出發,他確實很喜歡她們。那些和男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種人類,無論是氣息,還是身形,都足以讓人迷醉。他願意接近,樂意接觸,最後霸道占有。明華宮的設立便是明證。
可是,如果說他真的喜歡她,這感覺前所未有,完全迥異於從前。從前的那些心動毫無壓力,而這時候對她的喜歡,總是挑戰他各方麵的忍耐力。各方麵——比如雲杉始終桀驁得像最難以馴服的野馬,第一眼的柔弱,根本就是假象!
想到這兒,他的心又極其不平衡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湯桂全說:“你覺得,我應該去鶴鳴軒看看?”
湯桂全躬身賠笑:“主子自有主張,奴才怎敢饒舌?”
鷹王哼了一聲,坐回座位。穩坐沒一會兒,他局促不安站起來。走了幾個來回,他對湯桂全說:“我還是去看看好了。”
湯桂全“唉”了一聲,歡喜的樣子既可以理解為乃是伺候主上很熱心,也可以理解為自己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又鞍前馬後跑著,將鷹王哄得心情大好。
初夏時節,原本該有些微熱,但是山間慣常涼快,因此,鶴鳴軒的屋子裏還是很舒服。雲杉獨自一人枯坐,庭院裏紫薇花兒全開了,紅色如雲霞一片,從窗戶看出去,原本該極為歡喜才對。此刻,漫說眼睛裏沒有這麽熱烈的色彩,即便有,也隻是心煩。
鷹王的腳步很輕,一直到人靠近身後,雲杉這才驚覺。
轉過身,先是微嗔,接著麵露喜色,但是很快,她便想起來他昨天對自己又打又罵的事,忽的臉便拉得很長,剜了他一眼,旋即回轉過身去。身為陷入情網的女子,大抵希望這時候喜歡的男人會溫柔地擁抱自己一下,說說軟話,她也就不計較。
鷹王又怎會不明白?輕輕摟住她肩頭,讓她麵朝自己,想了想,他還是正色:“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聲音倒是比之前柔和不少,這讓雲杉失望的心情微微好些。
鷹王說:“十八盟當中,蒼龍會的劉景空有意向天都提出挑戰。這一次,具可靠消息,他帶來了數位勇士,和一個能歌善舞的女子。”
雲杉“噢”了一聲。鷹王又說:“這個女子叫清晰,湘部未來的女主。”
蠻湘火三部是天都的仇敵,老城主白孤鴻就死在三部的人聯合埋伏偷襲之下。湘部未來女主進天都,還是跟著蒼龍會來的,這代表著什麽?
雲杉凝神沉思。
鷹王喜歡她這副樣子,伸手輕撫她臉頰一下,接著道:“他們是要讓我讓出我自立的王位。”頓了頓,又補充:“劉景空想做龍州王!”冷冽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嗤之以鼻的嘲諷。不過,當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那嘲諷,很快轉作和煦的春風。
他對她,還是寵溺有餘。
雲杉的心大動。
她嬌嗔:“他想做,隻管去做好了。”說罷,臉就紅了。
鷹王倒是有心順著她打趣兩句,可是,到底王權不能旁落,下意識,他還是得抓住該抓住的主題:“他若做了,我自然要去討伐他。”蓬萊之上,在他自立為王後,其他人哪裏還能擅自稱王?
雲杉懂他:“你的意思,讓我去和那女子比一比嗎?”
鷹王冷笑,搖頭:“我需要你去對付劉景空帶來的那幾個武士。”見雲杉聞言一呆,他解釋:“歌舞一事,終究關乎不到國體。白麓會盟,天都需要拿出來的是本事。”
“可是……”雲杉心裏頗有忌憚,欲言又止。
鷹王瞧著她的眼睛說:“你不是想為我分憂解難嗎?”
雲杉默然。
鷹王說:“我是想,在跳完海神祭,你的舞姿就不該再為別人所見。”
此話一出,雲杉猝然抬頭。四目相接,她看見他的眼中發射出的別樣熱烈。這熱烈出現的時間很短,卻也足夠。
雲杉低下頭說:“我知道了。”
鷹王滿意極了,凝目於她,好一會兒,轉身往屋外走。走到門口,他側身補充一句:“你的禁足令,即刻起取消吧。”
十八盟會第三天,鷹王在行宮之南沁水河邊設下盛大午宴,款待十八盟主極其家臣。宴會之上,菜品依舊豐富,除了冷盤,熱菜每一道都有來頭,有品目,有說法,形狀漂亮,滋味更是無窮,於小細節中彰顯天都的飲**致。酒是陳釀,窖藏三十年。蓬萊洲一直落後,昌盛起來也就近三十年。此酒於繁榮生活同歲,不可謂不珍貴。餐後果品自南疆益陽和上興,這兩處盟會,顯然已經投靠天都,是天都最忠實的擁躉。
十八盟之內,如劉景空,如梁凡,都嚐得出這菜肴裏麵的真味。
統一蓬萊洲是鷹王的野心,不久前紫荊儀仗天都實力妄圖吞並銀門便是最好的例證。
宴會進行得有條不紊,吃飯時間,無人要找別人麻煩。眼見宴會到了尾聲,蒼龍盟主劉景空又站起來,走到中央,對高台上拱手說:“昨天殿下讓我們看了一場歌舞,今天景空不才,也準備了一場,請殿下準許獻醜!”
劉景空說話時,高台上,伺候鷹王的人群當中,一位女子目光禁不止往下掃去。
這女子正是雲杉。因為奉命要對付蒼龍盟主的武士,所以預先來到台上。她的裝束依舊是一襲紫衫,不過袖口腰間和裙擺的繡花和昨天不同,有了改變。臉上蒙著淡紫色輕紗,露在上方的一雙妙目接連注視台下說話的人好幾眼。
小章子在旁邊提醒:“這就是蒼龍盟主!”
雲杉目光一寒,縮在袖子裏的兩隻手,十根指頭悄悄握緊。
鷹王首肯蒼龍盟主的提議,湘部未來的女主清晰便踏著輕快的步子從遠處往這兒走來。
宴會場本就是個空闊的地方,清晰來到距離高台還有一丈開外的地方便彎腰行禮。
鷹王目力極佳,一眼看到這正是一位外形非常出眾的女子。湘部女人大多皮膚黝黑,但是,這位清晰姑娘卻是非常健康的小麥色,且色澤很是均勻。斜長雙眉,一雙大大的而且長度很長的眼睛,瞳仁之大超過尋常人,上下睫毛濃密飛翹,更添了無數精靈氣質和魅惑。細長脖子下麵,肩膀雖細卻很圓潤,長長的兩條手臂一直拈起蘭花狀舉在胸前,一直同樣形狀放在手肘下麵。手指、手腕、小臂到大臂,都套上了形狀各異的飾物,繁瑣,倒也不失本地風采。一件緊身魚尾裙,從脖子開始,除了手臂外全部緊緊裹住,從而顯露出纖細的腰身,豐滿的臀部也吸引了在場不少男人的目光,裙子從大腿起便開始做出皺褶,以方便舞蹈。
其餘十七盟盟主皆嘖嘖讚歎此女美貌,不少人心裏甚至想:“難怪劉景空昨天不要天都舞姬,原來,天都以外,美麗的女人多得是。”
樂隊是清晰自己的樂隊,除了保留湘部的手鼓之外,還有鷹王接掌天都之後大力推廣的絲竹,包括箏、胡琴、笛子、排簫、竽、笙等。陣勢頗大。
看得出,為了赴天都之約,這位未來的湘部女主費了很大心思,排出的舞蹈居然名為五穀豐登。要知道,蓬萊諸地,蠻湘火乃是最為冥頑不靈的地方,拒絕接受外來文化,不管有多少精華,統統視作糟粕然後棄之如履。可是,五穀豐登當中,首先手鼓聲響起,一眾赤膊男人持著短刀走到空地上來,所跳舞蹈正式表達詮釋平時耕種或者捕魚的人民,這一段結束之後,穿著湘部服飾的女人魚貫而上,和男人共舞,以描繪男人喝酒、女人編織夫唱婦隨的幸福生活。天都崇尚文化,鷹王要求人人讀書,遠在蠻荒的湘部,未來的女主居然讓一幹赤膊男子以及樸素村婦中間出現了兩隊穿雪白衣衫的書生。他們或賦詩詞,或作書法,品茶酌酒,調理絲弦。這時的音樂也轉為悠揚好聽,若完全是這位清晰姑娘所做,那麽,這位清晰姑娘音樂文藝的修養,都已經到了非常高超的地步。
所有那些環節都結束了,身穿魚尾裙的清晰才娉娉婷婷從外圍走進來。赤膊的男人、樸素的村婦以及穿著白衣的書生,站在她身後,開始共舞。清晰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耕田捕魚、養蠶弄桑麻,還是讀書作詩,這些,都是天都之外,其他各盟以及蠻湘火三部力所能及的事情。美豔的清晰在眾人之前起舞,動作變化多端,姿態優雅中含著大氣,不同於她外表所帶給人的妖嬈,隻是源自於一個女人對幸福生活獨特的詮釋。遊走全場之後,最終清晰以白衣書生群策全力的托舉結束了舞蹈。
群舞中表現出來的耕種技術、捕魚技術、夫唱婦隨家和萬事興的理念以及文化帶來的別樣生活,都教所有的人瞠目結舌。鷹王也禁不住鼓掌表示讚美:“好一個五穀豐登,好一個才貌雙全的湘部女少主。”
清晰的身份居然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劉景空微微一呆,旋即得意大笑起來,說:“比之鷹王殿下昨日殿上之舞,勝過不止千百倍吧?”
這個劉景空,總是要將挑釁表現得這麽明白。
鷹王知道,如果不拿出點壓箱底的本事,本就不懷好意趁著穀神節來白麓參加十八盟會的十八位盟主心便要一個接著一個癢癢的,然後就要活泛開去。
這湘部女少主,將舞蹈的最高意境都跳完了,天都再出舞蹈,還能有勝算嗎?
劉景空穩操勝算,坐等鷹王氣餒。
好一會兒之後,鷹王方才歎息道:“景空,你這般說,孤倒是為難。清晰少主的舞固然意蘊深遠、非同尋常,但是,天都畢竟是天都,除了舞之外,我們還有你們沒有的東西。”
劉景空不相信,立起粗黑的兩條眉毛,大吼道:“那就拿出來試試。”
鷹王笑了笑,對湯桂全說:“宣禦前經筵官方聞雪。”
湯桂全領旨。下去不多時,他親自帶著年輕的講官方聞雪來到高台之前。
鷹王說:“方聞雪,清晰少主的五穀豐登你方才可否用心觀摩?”
鷹王是個具有風采的人,他座下,不管武將,還是文官,都很脫俗。便看這方聞雪,年方二十有一,生得眉清目秀,一襲白衣更顯得其人玉質翩翩。
鷹王垂詢,方聞雪往上拱手,說:“回殿下的話,臣一直認真在看。”那聲音,端是清亮好聽。
鷹王點點頭,說:“你可有絕技,讓清晰少主也觀賞一回?”
方聞雪成竹在胸,說:“有!”
劉景空頓時如同受了冒犯,跳起來準備發作。可是一觸碰上方鷹王冰冷的目光,他還是硬生生將這口氣忍下去。坐回位子,憤然想:“倒要看看,你們還能拿出什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