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遭嫉

  五月初五,穀神節。上天庇佑,這一天,天空藍汪汪的,澄清得沒有一點雜質,可愛無比。一大早,紅彤彤的太陽從東方升起來,燦爛的陽光鋪滿大地。


  雪姬起得很早,太陽升起來時,內庭大總管湯桂全得力手下韓章便已經替她別好最後一縷頭發。今天的發式是極為複雜的九寰望仙髻,三對芭蕉形玉簪分別插在左右,兩款金色流蘇垂於正麵發間。一隻三尾金鳳步搖被韓章小心翼翼端著。韓章恭恭敬敬將這款首飾插在九寰望仙髻正前方,毓秀端過來一個漆盤,上麵有一對南珠耳環、一對浮光翠耳環、一對珍珠耳環以及南洋進貢來的寶石耳環。那副寶石耳環用黃金和白銀相間打造成花型,花蕊、花瓣用寶石點綴。這寶石和日常所見紅寶石、藍寶石不太一樣,顆粒不大,最大的一顆隻有黃豆那麽大,其他的則更加小些,但是光華灼灼,煞是醒目。雪姬便選了這一對戴起來,便見眉若遠山目如春水,盈盈一笑,當真顧盼傾城。石青色滿繡仙鶴禮服,配上紅褐色滿繡奇花異草披帛,**中漫溢高貴。


  鳴玉、浮香從未見過這樣氣派的公主,笑眯眯交口稱讚:“今天的公主真是太耀眼奪目,奴婢們都不敢看了呢。”


  雪姬笑著戳了戳她們的額頭,心裏卻是得意極了。


  負責護送雪夫人的是右將軍司空長烈。大概是怕瓊玉宮前那一幕再出現吧,今天鷹王替雪姬安排的,可是陪同王駕一起上祭神台祭拜五穀神。


  司空長烈為人桀驁,在蓬萊,向來隻對鷹王一人彎腰而已。雪姬從宮內出來,其他人等都恭恭敬敬見禮,唯有他大喇喇昂首挺胸站著,根本沒看見雪夫人這個人似的。


  雪姬心中得意很盛,也沒發覺,韓章、毓秀攙扶著她,將她送入一架由八匹馬共同拉的車輦。這馬車比起大興港那輛,規模可壯觀多了。一個車廂,抵得上一間房,裏麵有坐的、臥的,還有可以讓雪夫人從裏麵走出來、憑欄遠眺的走廊。車廂裏麵放著各種擺設,雪姬可以打打牙牌,也可以下下棋。櫃子裏放著各種茶食點心,靈欣和靈月還可以泡各種果茶供公主解渴。鳴玉、浮香從偏僻小國來,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奢華,情不自禁從頭到尾嘖嘖讚歎不已。


  從明華宮到黒蛟山天元峰日月穀的祭神台,有近八十裏路,這段路走起來時間不算短,但是,除了各種享受之外,雪姬正好觀看天都城外風景,沿途看到阡陌縱橫,農民們在田間辛勤勞作,間或還有打柴的、釣魚的,山民、漁民勞作之餘高唱民歌,端是倍覺新奇,也便不會覺得煩悶。


  早晨出發,走到巳時,算算路程,即刻便要到達。遠處,已然可見鷹王衛隊的旗幟。又走片刻,衛隊的影子也出現在視野裏。


  一隊人馬從岔道上飛奔而來,經過車輦,為首一位少女刻意拉韁繩減緩馬速。車輦內,鳴玉、浮香正陪著雪姬看窗外,這個少女側過臉來,三個人剛好看了個真切。


  雪姬大驚!


  浮香下意識伸手捂住嘴巴。


  鳴玉則叫起來:“是你!”


  主仆詫異驚愣,半晌,才紛紛回神。


  那少女留下一個輕蔑的微笑,打馬走了。


  雪姬“撲通”跌坐在車裏,瞠目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少女,自然便是那位一劍刺傷雪夫人的瑞祥郡主——雲杉。


  雲杉讓林蔻找袁彬帶話給司空長烈。司空長烈縱然對雲杉無意,這個問題上,他也知道需要避嫌。讓雲杉一同前往白麓,必須得由鷹王下令。就算三十六騎撤走,雲杉得以自由,但是,私闖軍屯罪名不小。依照鷹王的性情,必然要懲罰。不打不殺也是關禁閉。這一點,雲杉自己想必也清楚得很。


  雲杉的目的是要讓鷹王看重自己,所以,從她的角度出發,司空長烈也不能因為自己在鷹王麵前將事情辦糟糕。


  雲杉讓林蔻找袁彬,袁彬將話傳給他,而他,想從鷹王那裏獲得準許郡主進軍屯的命令,隻能通過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內庭總管湯桂全。


  鷹王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湯桂全就被老城主委派在鷹王身邊。這個老奴才兢兢業業伺候鷹王,直到鷹王繼位成為天都之主。湯桂全的好處,精華之處隻怕就是忠心,不管他是聰明也好,狡猾也好,鷹**任他,因而,也非常喜歡他。


  湯桂全為雲杉說話,鷹王不會反感。


  加上鷹王心裏其實還是喜歡雲杉的……


  所謂旁觀者清,對於認知鷹王又非常了解鷹王的人,誰都看得出鷹王對這個叫“雲杉”的丫頭與眾不同。


  海神祭之後,雲杉就從浣衣局進了月庭,月庭呆沒多久,便進了玉庭。玉庭是學習琴棋書畫的地方,這個丫頭也算是個有潛質的人,三個月學會了畫花鳥蟲魚,再過兩個月,一手秀麗的歐體小楷行雲流水躍然紙上。鷹王偶爾來看她,看見她正在抄錄詩文或者作畫,駐足遠觀時那欣慰而又歡喜的樣子,讓身邊的人瞅著都覺得不習慣。要知道,風流倜儻英明神武的鷹王,什麽時候這樣傾心瞧過一個女人呀?


  更難得的是,這個丫頭會武!

  武學,是鷹王賴以在蓬萊洲立馬橫刀笑傲沙場的利器。三十六騎,是鷹王親手訓練出來,而天都的士兵,則是傳承自三十六騎的督導。天都有紅鸞營,紅鸞營裏的女官,也有武藝學得好的,但是,那也是順承於主子,其修為比起鷹王,已經遠了不止十萬八千裏。


  有一次鷹王瞧雲杉寫字,雲杉寫到用心,鷹王瞧著歡喜,就提起毛筆蘸了朱砂,欲在她額頭點上一點。結果,雲杉看到毛筆向自己額間點來,飛快往後一閃,鷹王的筆頓時落了空……


  雲杉會武的事,司空長烈早就知道。他們的初遇,就是從貼身打鬥開始。


  也就是因為那時候,當司空長烈知道這個丫頭心心念念要接近的乃是鷹王時,鷹王會喜歡上這個丫頭便是司空長烈早就預料到的結果。


  司空長烈很喜歡這個叫雲杉的丫頭。可是,這個丫頭向來隻想利用他,讓他用雙手將她親手送給他的主子。


  鷹王迎娶雪國公主,雲杉因妒成恨將雪國公主刺傷,雲杉被鷹王軟禁,這些一連串事情,讓司空長烈的心情一度非常複雜矛盾。他其實很不願意再幫雲杉的忙,但是,偏偏又做不到不幫。


  湯桂全不過就對鷹王說了兩句:“三十六騎要隨主上去軍屯,郡主必然要離開山上。”


  “主子心裏其實早就原諒郡主,這一次,何不讓郡主跟著一起前往呢?”


  鷹王如果有一點不情願,雲杉就去不了,可是,鷹王沒有反對湯桂全的建議。他那時拿著筆寫字,寫完最後一個字,便對湯桂全說:“讓賀琮他們全撤了吧。無瑕夫人隨孤一起祭五穀神。”說到這兒,他又認真想了想,補充一句:“需將無瑕夫人單獨迎至黒蛟山,保護無瑕夫人者,便讓右將軍司空長烈去吧。”


  這便是雪姬得以祭天,隨行有司空長烈護送,來到黒蛟山巧遇瑞祥郡主的全部始末。


  說及鷹王的憐香惜玉,那絕對沒有半點摻假。


  風流的人很難專情,而並不專情的人未必就不多情。


  又要顧及雲杉的心願,又不能放縱她再去傷害雪姬,鷹王如是安排,可謂煞費苦心。


  雲杉看到雪姬之時,一股怒火壓製不住騰騰燒上來。不過,既然車輦旁邊護駕的乃是長烈,莫說打不過,就算打得過,也不能不給他這個麵子。


  要知道,自己能從九重霄下來,並順利來這黒蛟山,一切都是這位右將軍運作的結果。當著他的麵,讓無瑕夫人下不來台,那不是恩將仇報的小人了嗎?

  至於雪姬,她並不知道內中這麽多奧秘。她隻是看到刺傷自己的那個女子恢複了自由,還大搖大擺出現在自己能夠出現的地方。對鷹王的不信任,對雲杉的記恨,一起在內心肆虐。跌坐在車輦裏的她,後來一段時間裏的心情真是差透了。


  車輦到了天元峰,韓章指派人在車下放了木台階,靈欣靈月鳴玉浮香魚貫而出,最後,毓秀來到車子旁邊,攙扶著雪姬從車子走下來。


  雪姬被一群人簇擁著,來到祭神台下。仰首看去,三十三階級之上,鷹王負手而立,站在第六層一個平台上。接近正午的陽光,將他照到透亮。天都群臣按等級排開,全部站在台階之下,雪姬便從這兒起步,一步一步走上去。右將軍,瑞祥郡主,逐步都留在自己身後。無瑕夫人,雪公主,站在了這些人的頭上。


  鷹王原本麵無表情,看到她來到麵前之後,一絲微笑,好像雪後綻露的初陽。雪姬看在眼裏,心裏忍不住歎息。這個男人,自己終究無法去怨懟。他是這樣尊貴,卻又如此俊朗,明明非常穩健,卻能在任何時候察覺自己的內心,給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讓自己獲得最為貼心的感覺。


  鷹王將手伸出來。雪姬毫不遲疑,立刻便把手放上去。


  鷹王問:“這一路還好嗎?”


  雪姬臉頰微紅,笑而輕聲道:“多謝殿下垂詢,一切都很好。”


  “是麽?”鷹王很滿意她的回答,笑著說:“那麽,就跟著孤,一起來祭五穀神吧?”


  雪姬含笑答應。


  二人攜手,一道向上走。


  這時候,鼓樂響起,“砰砰砰”接連不斷禮炮聲震動山穀,從響起到結束,剛好三十三聲。數百隻白鴿從禮官手中紛紛飛起,祥雲一樣盤旋到半空。一百零八名黃衣僧人列隊階級兩邊,手捧各色法器高聲念誦經文。快接近祭台時,十八位真童子不斷往他們腳下播灑清水,這個寓意神降聖水洗滌塵世間凡人身上的塵埃,這樣,從這兒走過的人才可以潔淨之軀登上神聖的祭台。


  雪姬走到倒數第二層時,便不可再往上走。鷹王獨自走到祭台上,大司儀攜童子捧五穀以及清水等候。


  鷹王把五穀撒在準備好了的泥土之上,端過瓦罐澆上清水,焚香三炷,然後高聲誦讀祭文:“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顧,此維與宅。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啟之辟之,其檉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


  祭典終於結束,雪姬隨同鷹王從祭台上走下來。


  雲杉站在司空長烈身邊,目光冷冽麵罩寒霜。


  鷹王和她對麵相遇,似有話說,卻被這寒冬一樣的氣息生生擋在了三步以外。


  司空長烈當然要向主上行禮。不僅如此,他還非常恭敬說了聲:“見過無瑕夫人。”


  先前可沒見他對自己這樣上心,司空長烈雙手抱拳作了一揖,雪姬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說:“不必多禮。”說完飛快瞧了鷹王一眼,不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合不合適,臉頰馬上微微紅起來。


  鷹王當然知道自己這位忠心的下屬怎麽突然對自己以外的人如此尊敬起來,

  他看雲杉站在司空長烈身邊,兩個人郎才女貌倒也登對。不是因為雲杉無禮,長烈這家夥焉何要如此禮數周全?


  說起這兩個人,可真是鷹王心裏兩根尖刺。林蔻當日看到的一點兒都沒錯,他那日,就在德勝宮的小院落裏站了不短時候。


  雲杉和長烈的話,他都聽到了。可是,不管怎麽說,雲杉的舉動實在叫人瞠目。若自己對她確實無意倒也罷了,或者,長烈這個小子對於自己來說,也絲毫不重要。那麽,那天的事情,他就能非常果斷將兩個人一起收拾了,殺了,或者斷手斷腳然後去喂豬喂狗。偏偏自己都沒法了解自己,對雲杉,根本沒法下手。按理來說,從海神祭那天算起,滿打滿算一年光景,就算曾經就認識她,也是自己親手將她從那邊的土地上帶回來,也不該就這樣心如同淪陷了一樣。有什麽,就給什麽。能給什麽,絕不吝嗇。他幾乎就要不顧一切,將自己的所有都奉獻出去。隻是,關鍵時候,他在自己的自尊麵前止步。


  他,是該閱盡花叢的男人。


  怎麽能讓一朵花,迷惑了自己的心神呢?


  而長烈嘛,雖然在雲杉的問題上,他膽大包天動了不該動的心。可是,縱觀天都,乃至全部蓬萊洲,鷹王確信,再也找不出一個如此有用而又如此忠心自己的人了。有長烈在身邊,他這個主子做得放心,還很省心。沒了長烈,就沒了寧靜。


  雪姬在等鷹王的反應。鷹王原本無所謂否定或是肯定。但是,既然對麵二人郎情妹意表現得如此不顧及別人情緒,那麽,他幹脆也對自己該善待的人好一些。


  鷹王對司空長烈說:“以後見到無瑕夫人,都需這樣禮數周全。”司空長烈聞言頓時一呆,鷹王心裏忍不住要“哈哈”大笑,硬忍著,挽住雪姬的手,柔聲道:“雪兒,跟孤一起再去白麓,如何?”


  白麓?


  雪姬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雲杉的心,一刹那間卻好像被砍中。白麓,便是軍屯的名字。為什麽她千方百計得到的,這個女人總是不費力便能得到?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命運的詫異壓迫著她簡直讓她發瘋。受傷的感覺自是掩飾不住。拚命忍著,一雙細長的眉還是微微蹙起來。


  司空長烈唯恐她做出出格的事情說出出格的話,連忙大聲道:“恭送主上、無瑕夫人。”聲音之大,前所未有。


  雲杉被他切斷發作的機會,又不想做這種被打了臉還有“嗬嗬”賠笑的人,隻有袖手然後咬牙切齒將臉狠狠偏在一邊。


  因為十八盟盟主已經到達白麓,所以,鷹王必須盡快離開然後趕到那裏。司空長烈作為他的心腹,當然隨行。一名身著甲胄的女將軍走到鷹王和雪姬麵前,躬身行禮,口稱:“見過殿下、無瑕夫人!”


  鷹王對雪姬說:“這是紅鸞營的遊騎冷紫幽。”轉臉又對冷紫幽道:“著汝護送無瑕夫人。”


  冷紫幽恭恭敬敬回答:“遵旨。”


  女子也能從軍,這讓雪姬著實吃了一驚。不過,瞧這位女遊騎的樣子端是精明強幹,和雪國女子大不一樣。天都人才濟濟,讓她再次大開眼界。


  雲杉站在離他們一丈外的地方,四下張望顯得很不耐煩。


  司空長烈進言:“主上,不如將郡主一並帶上……”話還沒問完,就遭鷹王瞪了一眼。鷹王拂袖離去之時,連看都沒看雲杉一眼。而這個行為,自然讓那個從來都不馴服的丫頭氣了個半死。


  冷紫幽對雪姬說:“夫人,請跟屬下來吧。”


  雪姬對天都的各項禮儀已經膜拜至極,當下“嗯嗯”兩聲,然後輕聲道:“有勞。”


  鷹王帶著司空長烈以及一眾護衛軍飛馬前往白麓,雪姬瞧他和大家飛奔而去的身影端是不舍。冷紫幽見狀,微笑說:“夫人,從這裏到白麓也就半日日程。到了白麓,鷹王自然會召見,到那時,夫人就可以再見到鷹王。”


  雪姬害羞得臉沒處放,結結巴巴道:“我……我知道……”說完又覺得此話說得不對,可是,越往下解釋越覺得解釋不清,當下一張俏臉紅成了早晨的太陽。


  冷紫幽也不為難,回頭吩咐女兵,準備車馬。


  白麓是黑蛟山裏一個很大很大的山穀,從天元峰到那裏快馬需要兩個時辰。雪姬早上來時乘的是車,又乘車,便覺得有些氣悶。在車上用了午膳,然後便對冷紫幽說了,冷紫幽馬上給她換了一匹馬歇特蘭小紅馬。這種馬體形嬌小,跑起山來路又穩又快,雪姬騎上去跑了一會兒,非常合意。回頭找冷紫幽,冷紫幽也換了坐騎,和她並轡。二人說說笑笑,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馬歇特蘭小紅馬跑得興起,拐了兩個山坳,將一幹隨從甩到了後麵。雪姬心情開朗,意誌紛發,也就無所顧忌起來。縱馬馳騁,來到一片草甸前。前方是蘇水河。這條發源於黒蛟山主峰峰頂的水流,從黒蛟山頂一路流來,流過無數山梁,最後到達這裏。便見清亮的水質細浪翻卷,潺潺的水聲直若最優美的天籟。鮮有人踏足的草地被蘇水河的水滋養得發亮。雪姬看在眼裏,歡喜在心頭。到底是山間野地,不比宮中精致,但是原野中自然的氣息叫人怦然心動。馬兒開心地嘶喚,雪姬也忍不住高聲歡呼,跳下馬來,脫下鞋子,踏著青草,一直跑到河邊。。


  因為時間充足,冷紫幽並不打斷雪夫人這等雅興。便見那個來自於雪國的美麗女子赤著腳在草地上奔跑,一會兒采了***開放正好的野花放在鼻端輕嗅,一會兒蹲在河邊,伸手攪動蘇水河水,力氣用得大了,兩大蓬水花被飛到天上。無數水珠從半空中落下來,豔陽下,晶瑩透亮好像水晶。


  總是嚴肅如冷紫幽,看在眼裏,嘴角那欣賞的笑容也忍不住油然而出。


  誰也不知道,瑞祥郡主什麽時候來到雪夫人的背後。


  蓬萊洲上,輕功修為,鷹王認第二,大概沒人會認第一。瑞祥郡主搬到九重霄之後,便受到鷹王親自**——雖然三十六騎,個個武功出自於鷹王親授,但是,女子當中,能得鷹王親自授藝,這位郡主,當屬唯一一個。不過,叫人非常詫異的是,這位郡主天資著實聰穎,不過一年光景,居然將鷹王的本事學了個差不離。比如說劍術,招數奇幻中暗含淩厲,完全是玄秘一派武功路數。再比如,輕功。鷹王的息影輕功奧妙無比,施展開來,明明一直不在周邊的瑞祥郡主,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神奇地突然出現在雪夫人背後。


  雪姬正瞧水中倒影瞧得發癡。那蘇水河就如一麵天然的鏡子,雪姬在水裏看到自己的影子,嬌豔、美麗,忍不住自憐不已。她在手裏選了一朵最漂亮的大紅花,比劃了一下,插在烏亮的發上,花襯得人更加嫵媚,人襯花則有了靈魂。


  雪姬看啊看,以至於一聲冷笑從身後發出都沒聽到。冷紫幽看到雲杉驀然站在雪夫人身後,一時根本沒有反應,等反應過來,也隻是急忙眨眨眼睛。


  “怎麽回事?”她問身邊另一個叫芳容的遊騎:“我眼花了嗎?怎麽好像看到了郡主?”


  芳容也揉揉眼睛,然後說:“不是你眼花,我眼睛也花了呢。”


  “這麽說,”冷紫幽掐掐自己的手背,疼,不是做夢,側臉看著芳容,喃喃道:“郡主確實來了——”


  “是啊……”芳容也像大夢沒做醒。


  倆女人突然大叫一聲:“郡主不可!”飛身奔跑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雲杉已經一腳將雪姬踹下河去。冷紫幽和芳容衝到河邊,被雲杉分別兩個秋風腿擺倒。這兩下子明明就有先後,但是,偏偏冷紫幽和芳容差不多同一時候栽倒。


  冷紫幽摔倒在地,回頭對一眾女兵大喊:“快點救人啊,快救人!”


  可憐的雪姬根本就是隻旱鴨子,在水裏撲騰,眼看就要沉下去。女兵們繞過雲杉,嘁哩喀喳全跳下去。雲杉沒法同時阻攔這麽多人,隻能眼睜睜看她們將雪姬救上來。


  冷紫幽氣得跳起來大叫:“瑞祥郡主,你知道你到底在幹什麽嗎?”


  說起雲杉和冷紫幽,個中過節絕對不淺。


  冷紫幽是女軍中的翹楚,自鷹王接掌天都以來,一直以來都被患難中成長起來的兄弟們公認為是和右將軍司空長烈最為匹配的女英雄。


  不過,隨著鷹王勢力逐步做大,天都也成了繁榮昌盛的地方,作為鷹王第一得力心腹——司空長烈,受鷹王潛移默化,官僚氣越來越濃烈。這個官僚氣,說白了就是來自於名譽和地位的一種傲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冷紫幽一開始邊做遊騎,做到現在,還是個遊騎(也沒辦法,紅鸞營隻是設來日常保護王公女眷所用,最大的武職就是遊騎,三品),距離越來越遠,天生一對的感覺也就越來越差。


  本來冷紫幽還有信心,等到大家年紀都差不多,司空長烈也碰不到什麽合適的人,他,還是她的。


  但是,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突然間,他的世界裏就多出來一個女人。


  冷紫幽還記得去年夏天,司空長烈在鷹王特賜的蓮莊,麵對一畝方塘裏開到正好的荷花,長籲短歎不已。蓮莊裏有一個下屬,下屬的妹子是個眼睛水汪汪的小美人。這個眼睛水汪汪的小美人恰巧也心儀年輕的莊主,陪在身旁。


  冷紫幽也在。


  司空長烈就問她們:“怎麽樣才能讓一個女人喜歡你?”


  小美人叫顧心歌,聞言一愣,繼而就很傷心,站起來走了。


  冷紫幽心裏承受能力強大,說:“你要讓哪個女人喜歡你呢?”


  司空長烈看了她一眼,驀地就閉上嘴巴。


  為情所困的司空將軍一時被自己弄昏了心神,但是,顧心歌拂袖而去,冷紫幽不懷好意,反唇刺探,他當即戒備,所以,之後不管冷紫幽再怎麽軟磨硬泡,也沒問出半個字來。


  司空長烈喜歡雲杉這件事情,一直到玉林海神祭才為人所察覺。那時候,按照慣例,宮裏為了海神祭要大肆慶祝,除了宴請全臣外,三庭處排練了規模空前的盛大舞蹈,據說,金庭、玉庭、月庭裏麵最出色的侍女都上了,人數還不夠,其他地方隻有了品貌甚佳的女子都選上來湊數,就為了替鷹王長臉,一震全場。然而,大臣們都到了,海神祭的舞蹈也跳了,鷹王不見了。


  那個叫玉林的地方前年遭台風襲擊,損失很大。鷹王身邊一個叫方聞雪的年輕講官建議海神祭這天,鷹王應該去那裏看看。鷹王照例要詢問司空長烈以及另外一位叫楚風的左將軍,左將軍顯然和那次行動沒任何關係,未置可否,右將軍反應熱烈,大力讚成方聞雪的話。這才使得鷹王放棄了宮中盛宴,然後得以觀看到雲杉那個女人專門為鷹王排練的“海神祭”。


  聽說,那一天的瑞祥郡主很漂亮。穿著雪白的羽衣,披散的黑發上,戴的是滿天星做成的花環。


  冷紫幽是個直通武學的女子,從那一次事件之後才知道,原來,還有一種柔情似水的女人,她們會用眼神,會用肢體動作,會用全心的誘惑,吸引男人的注意力,然後將男人的心緊緊抓住。


  右將軍有真心喜歡的人了,這讓大家下巴掉了一地。


  然而,右將軍將自己喜歡的人拱手讓給了自己的主子,這讓掉下去的下巴又往遠處滾了兩滾。


  冷紫幽看到雲杉時,就覺得這是一個為了攀附權勢不擇手段的女人。勾引鷹王,幾乎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而右將軍,則讓她極為心疼。一個眼裏心裏都隻有他人的女人,這個傻瓜,為什麽還要掏心掏肺對那個女人那麽好?既然喜歡,都不知道搶過來占為己有嗎?既然不能占為己有,為什麽不幹脆放棄好像看不到呢?


  眼睜睜看著雲杉踩著自己心愛的男人一步一步往上爬,冷紫幽和雲杉的關係會怎麽樣,可想而知。


  用一句話概括一下:冷紫幽,無比鄙視這個叫雲杉的女人。


  而雲杉呢,霸占著蓬萊洲最出色兩個男人的心,一點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她知道這位冷遊騎非常喜歡右將軍,可是,就以她非常精準的眼光看去,冷紫幽,根本配不上長烈。


  長烈,可是幾乎快和鷹王一樣出類拔萃的男人呢!

  兩個人彼此看不順眼,冷紫幽不想放過雲杉,雲杉正好也教訓教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頭,兩個人話不投機,打起來,便是自然而然的結局。


  鳴玉、浮香一直跟著雪姬。這兩個丫頭,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動為公主出頭,馬上興奮地大喊大叫。


  一個說:“冷遊騎,這個什麽郡主,根本就不是好人!”


  一個說:“沒錯,冷遊騎,千萬不要手下留情,打死她!”


  ……


  不過,話說著解氣,隻過了一小會兒,這倆丫頭就發覺不對頭。因為,雖然冷遊騎手裏拿著劍,且擊刺的動作很大,始終不能將瑞祥郡主怎麽樣。那位郡主,既沒穿甲胄,也沒拿武器,一襲紫衫,隨著冷紫幽的劍招騰挪趨避。冷紫幽很想讓雲杉掛彩,可是,雲杉偏偏不讓她得逞。


  紫陽老人雲喬尹雖然心思不純,但是,自雲杉知事開始,他對雲杉的培養確實盡心。雲喬尹的武功很不錯,和逸城公子、黑翼鷹王不相上下。因此,從武功基礎上來說,雲杉早就超過冷紫幽這等並非要上戰場實戰的女將許多。隻不過,她之前從來沒展示過。


  冷紫幽當然不知道這樣的內情,隻當她隨著鷹王習武,成就果然不同凡響。


  來來去去過了五十個回合,冷紫幽竭盡全力因而氣喘籲籲。雲杉翻了個跟頭,從她頭頂一躍而過,趁著冷紫幽力氣不濟,堪堪轉身,後續之招萬萬使不出來,她飄然落地,在原地來回走了一圈,以手扶鬢,笑而說道:“怎麽樣,冷遊騎,你可打夠了麽?”


  冷紫幽氣得將劍用力一擺,拚命喘勻氣息,惡狠狠說:“沒有,你休走,咱們繼續打過。”


  雲杉聞言一笑,道:“再打,再打太陽可就要下山啦。”


  冷紫幽一呆。


  雲杉不再跟她羅嗦,取出片葉子放在唇間,吹出尖銳而又悠長的聲音。一匹渾身雪白的馬從密林中奔出來。雲杉飛身上馬,圈韁繩,讓馬暫時停住。她神情高傲,睥睨諸人道:“奉勸你們快些走吧,若誤了時辰趕到白麓,鷹王怪罪,那可就十分不好玩咯。”雙腿一夾馬肚,出力輕叱,那白馬嘶鳴一聲,揚蹄奔起。


  冷紫幽和芳容追到路上,眼睜睜看著這位郡主行凶之後有恃無恐揚長而去。


  鳴玉和浮香奔到她們身邊,鳴玉氣急道:“冷遊騎,你怎麽能讓她就這麽走了呢?”


  浮香跟著說:“是啊,她居然大膽將我們公主推下河(其實是踢下去的),理應大家夥兒一起上,將她抓起來,稟明鷹王,然後重重發落才是呀!”


  冷紫幽看看芳容,芳容看看冷紫幽,兩個人一起聳聳肩。


  冷紫幽對兩個丫頭說:“郡主已經走了,我們想追也追不上。”頓了頓,伸手阻止鳴玉浮香聒噪,接下去說:“務必請兩位姑娘稍安勿躁。時間確實不早,眼下,我們得立刻啟程,按時趕到白麓才是最要緊。”


  芳容也勸:“二位姑娘,這兒發生的事情,我們都會作證,誰也跑不了。所以嘛,還是趕快趕到白麓,見到鷹王,你們當麵上奏,不就好了嗎?”


  雪姬此刻也清醒過來。芳容將披風解下來給雪夫人披上,雪姬顫抖著雙手握著披風的對襟,對鳴玉、浮香說:“就聽兩位遊騎的吧。”說著,走到小紅馬旁邊。


  冷紫幽扶著雪姬上馬。雪姬手持馬韁繩,身體勉強在馬背上坐穩。從這兒到白麓,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路程。雪姬不停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在馬背上努力支撐,以至於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掉下去。


  等到了白麓,觸目可見營盤一座接著一座,到處都是閃亮的鎧甲,到處都是飄揚的旌旗,到處都是馬嘶和兵器碰撞的聲音,到處都是男兒雄壯的吼聲。這兒,便是天都郊外最大的軍屯!


  鷹王的行宮建在軍屯東南,前後共七進房屋,第一間是引殿,第二間是正殿昌明殿,第三間是撫順殿,這是鷹王的書房兼寢宮。後麵還有四進正屋,配房若幹。這兒地勢較高,又占據要道,臨近還有一個小規模市集,棋盤街道路縱橫,提供生活必需品的店鋪甚是齊全,算得上是綱舉目張統領軍隊的好地方。


  右將軍、左將軍以及三十六騎,除了執行任務之外,都隨軍住在營帳裏。


  而不屬於天都的十八盟的人則被安排在市集上的客棧裏。


  雪姬到行宮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太陽即將落山。湯桂全代替鷹王到行宮外,將雪夫人迎接進來。


  雪妃頭發散亂、神情憔悴的樣子,讓湯桂全一見之下大吃一驚。


  湯桂全跟在鳴玉浮香身邊,小心翼翼問:“二位姑娘,夫人這是怎麽啦?”


  鳴玉瞪起眼睛嚷道:“問那什麽郡主去呀?”


  脾氣一貫好些的浮香此時此刻也不給這位大總管麵子,狠狠瞪了湯桂全幾眼,跟在雪姬身後匆匆離開。


  靈月靈欣倒是很忌憚湯公公,可是,她們的主子現在是雪夫人,雪夫人貼身宮女都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她們還能再說什麽呢?


  湯桂全奉旨將雪姬帶到住處,受了奚落任務還是要完成。緊趕慢趕趕上雪夫人的腳步,恪盡職守笑容滿麵將雪夫人帶到西廂最大的清風朗月。這是一個獨立的院落,開門一個照壁,經過天井,便來到正屋。正屋分為三間,左右抱廈還有八間。隔著巷子,東邊是花園,西邊是廚房。除了鳴玉浮香靈欣靈月之外,湯桂全又親自指派了兩個太監、四個宮女供雪夫人驅使。不過,即使這般貼心,雪姬也沒領情。當湯桂全從清風朗月出來時,別說鳴玉浮香沒出來送一送,就是靈欣、靈月看著他出去都沒吭一聲。


  堂堂內庭大總管,成了個沒人理。


  湯桂全很是不快,但又無可奈何。


  離開清風朗月,剛走了十幾步,靈欣從院子裏追出來。


  追到湯桂全,靈欣這才全禮,然後恭敬問:“湯公公,夫人有話要奴婢傳給你。”


  湯桂全問:“你知道,你們夫人在路上發生什麽事了嗎?”


  靈欣這才將蘇水河邊的事說了。


  湯桂全一聽,倒吸一口涼氣,當即決定這件事情自己絕對不能插手半點。想了想,對靈欣說:“你告訴我的這件事情,哪說哪了,不許再和別人聲張。”聲張的結果怎麽樣,想必明華宮裏的人都是知道的。湯桂全也就不往下講。


  靈欣渾身一顫,低著頭說:“奴婢知道了。”


  湯桂全這才轉話題問:“無瑕夫人要告之雜家何事?”


  靈欣說:“夫人問,為什麽她都來了,鷹王卻不出現?鷹王既帶她來白麓,安排住宿,應該親力親為才是,著、著……”說到這兒,小丫頭支支吾吾停下來。


  也不怪她,雪姬的原話是:“既來白麓,就該親自過來,安排住宿,著個太監過來算什麽?”


  雪姬自恃鷹王寵愛,不把湯桂全放在眼裏,當然可以肆無忌憚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可是,靈欣沒膽子將最後的話複述出來,支吾半天,蹲身道:“公公恕罪,無瑕夫人思念殿下頗為心急,她的意思,奴婢想,隻是想問問公公,殿下因何不來清風朗月。”


  湯桂全說:“殿下在昌明殿會客,當然沒有時間。”想想這位雪國公主還真是矯情,要知道,自己這個內庭大總管不在昌明殿陪王伴駕,巴巴兒地趕過來,隻為討無瑕夫人一個歡心。這已經是殿下極端在意夫人的表示了好不好?

  答案對靈欣說了,他也沒興致在磨嘰下去,帶人匆匆往撫順殿走去。


  昌明殿上,十八盟盟主會飲,鷹王高坐於玉階之上,王者氣息畢露。湯桂全從側門走進來,來到鷹王身邊,悄悄回稟:“已經將無瑕夫人送入西廂。”


  鷹王問:“夫人心情如何?”


  湯桂全不忿在雪姬處受屈,眼珠轉了轉,笑著說:“尚可!”心裏計較,左右殿下此刻不可能離開撫順殿,就算之後雪夫人說了什麽,鷹王要怪罪,自己也可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


  果然,鷹王有些擔心的神色不見了。


  下麵拚酒的聲音迭起,十八盟盟主喝得甚是盡興。鷹王的注意力隨即回轉過來,看著階下 蒼龍會盟主劉景空和別人喝了幾杯之後,又端著酒轉身往玉階上走來,

  十八盟盟主裏麵:梁凡、羅蟾州、匡漢陵、祖壽之、柳林東、齊田井、吳誌汕、徐行、介文、展德、胡玉成、金順喜、劉世真、鞠善有、山崎、毛輝利、小景南行,都是一開始出任盟主直到現在。唯獨這個劉景空與眾不同。因為蒼龍會的盟主劉瑜去年死了,劉景空接位成了盟主。且劉景空年紀不大,剛過二十四歲生日而已。


  鷹王年紀其實也不大,隻是,掃蕩三部鑄就了他的名氣,殺伐決斷又讓大家夥兒不自覺都怕他,使得平素裏,大家不把他當做一個年輕人。


  而此刻,劉景空就是用不羈的目光,看待上麵那個和他差不了多少的天都王。


  這是劉景空第四次上來敬酒。


  今天作陪的天都官員是王庭的蘇和禮、王蘭青兩位大人,另外,蘇、王還各帶兩名隨從。這六個人,共同的一個特點就是能喝。喝了十八位盟主,兩圈都完了,六個人麵不改色心不跳,可謂酒中豪傑。


  而十八盟中,和劉景空沆瀣一氣的壽春、南陵、下興、魚台的盟主匡漢陵、祖壽之、柳林東、齊田井,一邊和蘇王等六人虛以委蛇,一邊輪著番兒往上敬酒,企圖將鷹王灌醉。按照劉景空的暗示,匡漢陵等還邀同其餘人等,一杯接著一杯往上敬鷹王。鷹王儼然蓬萊之主,作為“臣民”敬上來的酒,又怎麽能不喝呢?不過,讓劉景空以及匡漢陵等非常失望的是,劉景空之後,一幫盟主再魚貫過來,哄著鷹王喝酒,鷹王一杯接著一杯將酒往嘴巴裏麵倒,別說臉紅,四圈酒喝下來,那些酒單獨裝起來也超過兩大酒壇,鷹王卻連上茅房的意思都沒有。因為劉景空人在下麵,沒法去觀察鷹王的肚子是不是該爆炸了,所以,驚訝之餘沮喪不已最後隻好罷了。


  鷹王見他們都歇了,不再鬧酒,便看看旁邊,目光示意。他桌子底下放著兩隻大水盂,那裏麵都是玄秘太虛功從體內帶出來的酒水,桌子上有布垂下來擋著,水盂放在桌下,劉景空想破腦袋也不會發現。


  湯桂全明白鷹王意思,瞅了瞅小章子。


  小章子下去了,沒一會兒,樂隊奏起樂曲,一對穿著七彩紗衣的舞姬娉娉婷婷從大殿裏麵走出來。


  要說這天都的女人,和別處就不一樣。明明是長相完全不一樣的,偏偏一水兒削肩膀,一水兒水蛇腰,樂曲一響,美妙如仙樂的聲音中,她們擺起了美妙的姿勢,舒展柔嫩靈活如水草般的手臂,裙裾飛旋,轉眸之時,更是萬種風情。


  包括劉景空在內,十八盟主個個看得目搖神馳癡癡迷迷。女人,是對付男人最好的**,亦是迷惑心神最厲害的毒藥。在這些尤物麵前,英雄氣短,什麽雄心,什麽霸業,統統都要丟到一邊。


  一曲舞罷,舞姬們排成一排向玉階上方蹲身行禮。


  玉階下麵,男人們都用力鼓掌叫好。西衛的毛輝利衝動地從桌子後麵走出來,對鷹王說:“卑職有個不情之請,懇請殿下將這位姑娘賜給卑職。”


  他所指,乃是舞姬當中擔任領舞的那個。


  毛輝利一出口,山崎、小景南行也紛紛提出類似的要求。


  在場有二十一個舞姬,分別賜一個給這些盟主,最後還有結餘。


  既然毛輝利、山崎和小景南行都開口了,鷹王大大方方將三個舞姬賜給他們。毛輝利等三人很開心,鷹王便往其餘主人看去。


  除了劉景空、匡漢陵、祖壽之、柳林東和齊田井,其餘人不約而同低頭喝酒。鷹王便讓小章子代為宣旨,剩下來的舞姬,除了劉景空之外,剩下的十三位每人賜了一個。還有四個人,鷹王單獨對劉景空說:“景空,你看,孤是不是可以對你格外照顧些?”


  毛輝利一聽,眼睛裏頓時射出嫉妒的光芒。不過,西衛在十八盟裏麵勢力很小,下轄不過四城,又都是窮鄉僻壤別人沒有興趣問津的地方。所以,即使對劉景空極端不滿,也隻能將不滿在心裏想想罷了。


  然劉景空被高看一等,神情反而越發桀驁。


  他將剩下來四名舞姬從左看到右,從右看到左,冷笑一聲,做出意興闌珊的樣子,轉身對上麵說:“非是卑職不領殿下美意,以卑職看,這些,實在不是美人當中的上品。”


  “哦——”鷹王一聽,不懂聲色,隻露出頗為驚奇的目光,說:“那麽,景空所知,怎樣的美人才是上品美人呢?”


  劉景空雙手負於背後,裝模作樣沉思,少頃,歎息道:“自然是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豔逸,儀靜體閑。”


  這一席話說得端是文采斐然,漫說那些半文盲的盟主們壓根兒聽不懂,就是飽讀詩書的鷹王,聞聽之下,也禁不住訝異至極。


  劉景空看出大家的驚奇,向上抱拳道:“殿下倡導文化,號令蓬萊洲知事便要讀書。卑職不才,恰好讀了這麽幾句,說出來,還請殿下以及諸位不要見笑。”


  鷹王胸襟非常廣闊似的,溫和笑笑。頓了頓,鷹王才說:“你說的美人,孤不知孤的天都到底有還是沒有。”


  劉景空說:“聽聞去年,殿下收了一個女徒?”


  鷹王一聽,臉色大變。恰巧小章子送新鮮的櫻桃上來,手一抖,將盤子以及櫻桃全撒了。鷹王馬上瞪起眼睛,叱道:“狗奴才,尚能事否?”說罷,那笑容又像做好了的麵具一樣,被鷹王戴在臉上。


  鷹王笑眯眯的,靜候劉景空把話繼續說下去。


  新月盟盟主梁凡早就發現這兩位彼此不對付,等啊等,終於等到劉景空主動挑釁而鷹王萬萬不會再退讓這一步。十八盟這一次齊聚,哪裏僅僅隻為吃頓飯,領個把舞姬走呢?比起這佳肴和美人,還有更大、更吸引人的東西讓十八盟主趨之若鶩吧?


  梁凡所占據的月州,離蠻湘火三部不遠。鷹王掃蕩三部之時,曾經取道這裏。鷹王的威武,梁凡知道,三十六騎的強悍,梁凡更是心知肚明。


  梁凡沒膽子去捋鷹王的虎須,可是,如果劉景空一旦將天都自立的王權撼動了,那麽,對於其餘十七盟來說,未必沒有好處可尋。


  其餘十六個人,和梁凡的心思大抵一樣。大家一起死死盯著這初出茅廬的蒼龍盟主,倒要看看,這個初生的牛犢能不能打敗玉階上那隻凶狠霸道的猛虎。


  利益放在眼前,初始討論,誰也不會扯上利益本身。


  劉景空光從美人這個話題說:“殿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收的這個女徒就是如今你座下封號為‘瑞祥’的郡主。這位郡主何等風姿,相信無需卑職多說,殿下自己明白。”說到這兒,他故意停下來,過了一會兒,見鷹王依然沒有言語,大著膽子繼續說下去,“如果殿下願意將瑞祥郡主婚配於我,那麽,從此之後,殿下便成了長輩,卑職如同天都女婿,蒼龍下轄二十六城從此之後也就唯天都馬首是瞻。”


  說完這些,他雙臂環抱胸前,乜斜上方。


  鷹王終於開口:“如果,我不允呢?”


  劉景空也不回答,走到桌子邊,拿起一個雨後晴往地上一砸。這雨後晴是瓷器的一種,天都官窯一年燒製,從碗碟到瓶罐,出窯成品從來不超過一百個。而劉景空砸在地上的,就是本次用來招待十八盟主十八套碟子中的一個。一張桌子上麵八個碟子,摔了一個,剩下來七個就不成套,沒法擺上來,也就成了廢品。損失可謂頗巨。


  願擬就算得不到鷹王同意,也可以讓鷹王廣贈佳麗的行為不能妥善收場。女人是禍水,天都將禍水送到十八盟主身邊,其心何其歹毒?劉景空隻是想要郡主而已,郡主,按說法,不是鷹王妹妹,便是鷹王女兒,無論怎樣,嫁給蒼龍盟主完全可行。劉景空此提議,合情合理。鷹王不允,便是對十八盟有所保留,其心不真。


  而事實上,劉景空這個要求確實打擊到鷹王的自尊心。


  鷹王不想同意他的請求,自然,用美人拉攏十八盟的心意也完全泡湯付之東流。


  可是,鷹王到底是鷹王。劉景空得意洋洋想看他難堪,他偏偏不讓這廝得逞。不過一個蒼龍會而已,便是十八盟一起聯合起來又如何?


  鷹王驀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長身玉立,睥睨群雄。


  劉景空原本就站著,其餘十七位盟主情不自禁隨之從座位上也站起來。


  鷹王瞧了瞧地上碎掉的雨後晴,又掃了一眼兀自得意的劉景空,袖子一甩,竟然視眾人若無睹揚長而去。


  十八盟主全呆住。


  估摸著鷹王走遠了,劉景空突然大叫一聲:“啊——”轉身抓住一名舞姬,雙手叉著舞姬的脖子,用力將這名舞姬扼得昏死過去。其餘三名舞姬見狀大驚失色,倉皇奔逃之時,有一人被劉景空抓過來。


  劉景空抓著這個女人對十七位盟主說:“天都無意示好於我們,這些女人,隻是埋伏身邊隨時讓我們不痛快的禍根而已。”用力一腳,將女人踢暈。


  匡漢陵、祖壽之、柳林東和齊田井立刻將身邊的舞姬全部打暈。


  剩下來諸如梁凡、毛輝利等,一來不願意和女人為難,二來不想得罪天都,很是為難。


  就在混亂僵持之時,見機迅速的蘇和禮、王蘭青來到殿外,將侍衛招進來。侍衛們六人一組,用長矛將劉景空等五人插起來,領頭的冷延拔出長劍放在劉景空脖子邊,冷冷道:“劉盟主,還請自重!”


  冷延是三十六騎裏最為嚴肅的一個將軍,劉景空狂妄,麵對他,反倒局促。


  侍衛們收了長矛,匡漢陵、祖壽之、柳林東和齊田井活泛活泛肩膀,聚在劉景空身邊。


  劉景空冷笑,對冷延說:“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今天所作為。”率眾大步離開。


  梁凡等見狀,也紛紛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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