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 毒尊

  犀利的鋼爪彈射而出,殷十三將十幾個青衣奴的鼓全部打破。洪水般的紅霧蛛從黑衣頭陀長袍裏爬出來。金光閃閃,數十條金線蛇從天而降。


  蠱毒裏麵,金線蛇一向是紅霧蛛的克星。


  成千的紅霧蛛被攔在金線蛇攻擊範圍以外,躑躅不前。黑衣頭陀氣得雙手高舉,大聲叫嚷:“藍兒、藍兒!”


  人影一閃,穿藍衣、帶人皮麵具的藍鳳兒從樹後跳出來。


  水道彎曲的那一邊,還隱藏著一條小船。既然藍鳳兒已經現身人前,乘在那條船上的梅曉蝶也就不躲藏。


  “師父!”隨著一聲開心的歡叫,她跳上岸,奔過來。


  當著蕭三郎的麵,她投入藍鳳兒懷抱。這會兒的她,已經自發改成少婦裝扮。歡愉的笑容遮不住兩家的消瘦,但是,眼睛裏的光彩卻更勝從前。


  藍鳳兒摟了摟她,放開手時,心虛的眼睛避開蕭三郎利箭一樣的直視。


  黑衣頭陀說:“時隔這麽多年,你又要吃裏扒外嗎?”伸手一指蕭三郎,“這個人,連累你那麽慘,今時今日,你居然還要為他和他的朋友,與我為敵?”


  藍鳳兒將梅曉蝶推在前麵:“我的徒弟嫁給了蕭三爺。”


  熱烈的目光隻追隨她的蕭三郎,發熱的臉頓時發白。黑衣頭陀也大吃一驚:“你——你說什麽?”瞧瞧梅曉蝶,又看看蕭三郎,最後,視線回轉到她身上:“你竟然舍得?”


  “萬蛇噬骨之後,誰連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黑衣頭陀一張臉立刻紫脹。


  藍鳳兒走回蕭三郎麵前。四目相對,片刻,她才改了稱呼:“蕭三爺。”低下頭,眼睛裏水光閃了兩閃,此刻終於硬忍下去,重新抬頭:“從今往後,我們也有了親戚關係。”拉過梅曉蝶,“曉蝶是我的徒弟,我離開鳳凰山那年,半路上撿到的她。這麽多年,從一開始相依為命,到風雨同舟,她如同我的女兒一般。”說到這兒,她親自拉起蕭三郎的手,然後又將梅曉蝶的手放入蕭三郎的掌內。


  蕭三郎切齒:“你就這麽忍心……”


  “我知道你不在乎,”硬逼回去的淚,又默默爬出來,藍鳳兒木著那張臉,眼神已傳遞出淒楚,“但是我在乎!”將他的五指收攏,“從做下決定那一刻,我便是曉蝶,曉蝶便是我。”吸了吸鼻子,“她能願意嫁給你,我很開心。你如今娶了她,從此,我也隻有一個願望。”


  蕭三郎心痛如刀絞,說話之時,難以不冷淡:“你的願望,我本來都應該為你完成。”


  “也那應該包括這個!”


  呼吸變得粗重,好一會兒之後,蕭三郎才喃喃道:“太強人所難。”將師徒兩個人的手一起丟開。


  越過殷十三,蕭三郎對黑衣頭陀道:“如果沒有記錯,鳳凰教魯煌奇神使,應該就是閣下。”


  黑衣頭陀輕蔑一笑:“難為你還能記得。”


  “二十年前,鳳凰山上,我苦苦哀求肖靜瑤教主那一次,肖靜瑤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漏過我的眼睛。”說完這話,蕭三郎麵色一冷,“嘿嘿”笑著,對魯煌奇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再和肖靜瑤教主麵對麵,我用上了我所有可以拿出來的本事。”斜瞥藍鳳兒,“十三是我兄弟,請你照顧他。”


  藍鳳兒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蕭三郎邁步向金線蛇組成的防線外走,藍鳳兒急忙在身後叫他:“三哥!”這個稱呼脫口而出,蕭三郎剛剛冰封起來的感情,瞬間照到了暖陽一般。回轉身,梅曉蝶挨著師父,師徒倆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滿關切。


  除了凝視藍鳳兒,蕭三郎最終還是向梅曉蝶瞧了一眼。


  梅曉蝶低聲道:“師父,你快勸住他。”


  藍鳳兒握著梅曉蝶的手,想了又想,還是對蕭三郎說:“紅霧蛛數量太多,你會抵擋不住。”


  蕭三郎輕輕一笑,回身繼續往前走。魯煌奇不明所以,指揮紅霧蛛向他攻擊。潮水般的蛛群從蕭三郎腳步開始,很快占領蕭三郎半截身體。接著,蕭三郎大半個人陷落。


  十隻紅霧蛛,可以吸幹一頭豬。


  百隻紅霧蛛,便能吸幹一個人。


  成千隻得紅霧蛛,就是海裏的大鯨,也能吸得血肉枯竭。


  魯煌奇等著蕭三郎瞬間化為幹屍,但是,紅霧蛛前赴後繼,一層一層鋪滿上去。蕭三郎突然矮下來。藍鳳兒師徒紛紛驚叫:“三哥!”“三爺!”殷十三細致,旋即大呼:“他沒事、他沒事。”


  鋪得滿滿的紅霧蛛並沒有塌陷下去。


  外層的紅霧蛛隻是不停上下爬動,過了好久,一隻飛快爬動的紅霧蛛突然掉下來,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凝神細觀。


  掉下來的紅霧蛛,肚皮朝天,八隻纖細的腳硬了。


  梅曉蝶關切之心濃厚,折了一根樹枝戳了戳,審視良久,站直身體,回頭對藍鳳兒說:“死了!”


  “誰死了?”


  “紅霧蛛。”


  將蕭三郎包裹成胖大圓球的紅霧蛛群,從外圍發生變故。一隻又一隻活著的紅霧蛛被裏麵的紅霧蛛傳染出來的毒氣沾惹,抵擋不住。毒發死亡後,這些小蜘蛛便一隻接著一隻往地麵落。越落越多,密密麻麻鋪了一層。


  殷十三不是此道中人,頭一扭,衝著叢林草地,狂嘔。身後什麽東西開裂,轉過來觀看,被紅霧蛛群壓得吃力因而坐下的蕭三郎,此時此刻站起身。


  裂開的,是死了之後被壓實的死紅霧蛛促成的硬殼。


  蕭三郎露在外麵的肌膚碧油油,整個人因而顯得十分妖異。


  藍鳳兒和梅曉蝶都瞠目結舌,魯煌奇更是雙眼瞪得銅鈴一般大。蕭三郎從紅霧蛛屍體群中跨出來,往魯煌奇逼近,魯煌奇身體抖若篩糠。蕭三郎那張油綠發光的臉逼得很近,他才“嗷”一嗓子,屁滾尿流沒命價往叢林深處狂奔。


  青衣奴們當場嚇死幾個,其餘人腿腳酸軟,連爬的力氣都沒了。


  蕭三郎慢慢調理內息,鼓蕩中的月圓夢缺功漸漸平息。油綠油綠的臉方才恢複日常。那青氣,終究還是濃了一點。轉身對藍鳳兒、梅曉蝶,這倆師徒齊齊一抖。藍鳳兒當先低下頭,隨後,梅曉蝶看了師父一眼,也把頭低下去。半晌,梅曉蝶才對藍鳳兒說:“師父,逸城公子剛才在這裏。”努了努嘴,一棵大樹倒伏樹幹的後麵,被嚇呆了的唐家兄弟一起冒出頭。


  放蛇咬唐見心的,其實就是藍鳳兒。


  魯煌奇是昔日鳳凰教神使,藍鳳兒則是那時鳳凰教聖女。唐見心入吊腳樓,虐殺吊腳樓裏做“沿途客”生意的女子,被魯煌奇撞上。魯煌奇擅長飼養巨蟒,這才催動兩條黑蟒,企圖絞殺唐見心。


  金線蛇的解藥很珍貴,唐見心中毒後拖了那麽久,得一氣兒吞上六顆才壓得住毒性。想要徹底拔除,藍鳳兒瞧了蕭三郎一眼,爾後低頭道:“那還得求一個人。”


  知道蕭三郎警惕。她又把臉轉開去一些:“我到底是鳳凰教的人。”聲音本就不高,說到這兒更低下去不少,“攸關鳳凰教的,沒有我不知道。”


  蕭三郎冷下臉:“那就一起走吧。”


  唐見心嘴賤:“我得求誰,才能徹底化解了這已滲入我骨髓的金線蛇毒?”


  唐見雄也不乏好奇。


  殷十三跟在一旁,斜瞥二人:“兩位唐公子,有路隻管走便是。”


  唐見心想要譏諷,被唐見雄捂住了嘴。他們這一行,順著巨蟒穿過留下的痕跡尋找,一直找到瀑布前。那巨蟒,載著逸城公子程倚天,幾進幾出那瀑布。


  現在,一條蛇,一個人,都濕淋淋的。


  巨蟒感覺到其他人靠近,水缸大的頭驀地昂起來。體型太龐大,隨便抬抬頭,身體立起來的部分,人都必須仰視。


  殷十三亮出鋼爪,唐見雄把兄弟擋在自己身後,拔出驚鴻劍。蕭三郎和藍鳳兒一起取出攝魂笛,但是,他們都看見程倚天衝他們搖手。


  仗著“空裏無蹤”那快捷神奇的身法,程倚天將巨蟒的戾氣都消磨幹淨。最後又占據了巨蟒的頭頂,讓巨蟒逃也逃不掉,最後隻能俯首認輸。


  巨蟒已經被程倚天馴服。


  程倚天拍拍巨蟒的身體,這黑漆漆的巨蟒,頭往下一紮。紮進水裏後,長長的身體翻滾在滔滔流淌的河水之中。不多時,蹤跡不現。


  藍鳳兒在唐見心手腕上割了一刀。程倚天按照她的指示,上來為唐見心吸毒血。連吸十幾口,破口處漆黑的血便自主往外流。先流得急,後來顏色變淺,從深紅又轉為鮮紅,血流變緩。接著,傷口凝血。


  藍鳳兒又給了三顆藥丸給唐見心:“每過兩個時辰服一顆。”


  保命要緊,唐見心難得嘴巴禁閉,將藥丸一起拿過來。


  從這兒去蓮花宮,還是得先走出叢林。沿著水道,來到白沙灘,從沙灘上去,方才可以到達。


  “當初選擇這樣一個地勢,就是為了減少多個角度外敵的威脅。”說這話時,藍鳳兒為首,逸城四人、唐門兩個人——一行人已經到達目的地。往前走著,藍鳳兒又道:“假如之後遇到危險,記住,山後不能去。”


  “為什麽?”唐見心搶著問。


  藍鳳兒冷笑不語。


  不一會兒,走完沙灘,他們一起進入樹林。此處樹林和別處不同,幹淨整潔,乃是人常常打理的結果。且越往裏走,地勢越平,空地越開闊。半個時辰左右,大片的芳草地便在前方視野裏鋪展開。那 草地盡頭,就是程倚天曾經到過的華麗宮群。


  雖然見過類似的建築群,不過,宏偉而又奢華的氣勢,還是叫眾人歎為觀止。


  連蕭三郎都忍不住問藍鳳兒:“不會是因為舍不下,才一定要來吧?”


  藍鳳兒斜瞥他一眼,沒有回答。


  旁邊傳來打鬥的聲音,一串頗為誇張的金屬破空聲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驚叫起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這聲音這麽耳熟,程倚天立刻飛身往那邊掠去。那邊也是一片空地,林立著的有好幾個人。其中,小旋風謝剛一看到他,立刻大聲叫起來:“程大哥!”


  一把劍橫過來,一個人的手臂擋住往前奔的謝剛。


  “大師兄,”小旋風急忙道:“這是程倚天程公子,師妹總是離莊,為的可都是找他呀。”


  攔住他的正是小落英劍丁翊。


  這個丁翊為人特別講究端正持重,因此,不論看見誰,都拉長一張臉。謝剛那聲“程大哥”,就夠讓他不爽。現在還替燕無雙屢屢出莊,去找這個“程大哥”,丁翊那張本就不短的臉,更拉得馬臉一樣長。


  可是,丁翊並沒有發作。


  因為就在他旁邊,還有一個青年。論長相,丁翊和謝剛都是南方人,五官細巧,這個青年俊美程度,並不不上他們師兄弟。不過,氣度上,謝剛向來懶散自由,而丁翊再怎麽端,也隻是上官劍南門下一名弟子,眼神裏免不了戾氣,穿著上,也不講究,隻純色的布料剪裁的箭袖長袍。


  反倒是這青年麵容平和,眼神沉靜,北方人才有的高個子,穿一身淡藍色底、領口、袖口都刺繡深藍色萬個“福”字花紋的衣裳。比之他們,著實雍容華貴大氣不少。


  便是程倚天,樸素簡單,更像個江湖人。


  這個青年,分明就是那個世家裏跑出來的貴公子。


  唐見雄跟在後麵,突然往樹後麵一縮。


  唐見心湊過來,低聲問:“怎麽啦?”伸頭往外瞅瞅,回頭問:“看見熟人了?”再張望一眼,自語:“不會吧!那邊那個,是不是……”


  “燕霆。”


  “真是他?”


  唐見雄“嗯”了一聲:“隔了好幾年,模樣兒變化再大也還是那樣。”


  “這家夥——”唐見心好奇死了,聲音拉長隻為給自己時間思考,想到了,便道:“玄門燕門主對自己那個被蓮花宮主抓走的女婿著實不錯啊,連唯一的孫子都派出來。”


  “真要重視,不該在這兒才碰見他吧?”


  唐見心一聽,微微怔住。


  唐見雄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


  丁翊不亂表態,忌憚的,正是燕霆玄門門主嫡孫的身份。這次來蓮花宮,下命令的是師母燕素素。師父陷落蓮花宮,吉凶未卜,在人與人關係的把握上,丁翊絕不容許自己出錯。


  謝剛口無遮攔,燕霆果然發聲:“謝師兄,連累我表妹屢次遭歹人劫持的,就是這個人嗎?”


  這個人?


  身份好模糊的稱呼!


  已經跟過來的蕭三郎和殷十三都是人精,聽得出來言語中充滿輕蔑。程倚天也不高興,不過,他臉上並沒有表露。


  程倚天向燕霆抱拳:“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燕霆翻了翻眼睛,沒接茬。


  謝剛說:“這是我師母的侄兒……”


  話還沒說完,話茬被殷十三搶過去:“不就是鐵鑄坊去接‘紫金劍神’的燕家小子?”說著話,殷十三晃到前麵,“燕家小子,一下子你就長這麽大啦。可還記得當初你送一尊‘紫金劍神’,要給劍莊的上官莊主?結果怎麽樣了呢?”一拍大腿,“哈哈”笑道:“一路過去,勞什子‘紫金劍神’,最後變成了一堆沙土。”


  燕霆“刷”一聲,把一把刀從腰間抽出來,指著殷十三:“你是逸城的妖人,對不對?”


  兵器相向,就是挑釁。


  殷十三“噢”了一聲,雙手一震,彈出兩副鋼爪:“想打架?認慫的是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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