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凶蟒

  “四弟!”唐見雄飛掠過來,抱住唐見心。金線蛇毒猛烈無比,眨眼就可讓人喪命。


  極度驚慌之下,掏解毒藥的手巨震。唐見雄拚命告誡自己:“不要慌、不要慌、不要慌!”用力抓住一個白玉長頸瓶,倒出一顆紅彤彤的通犀丹。


  通犀丹選用多種難得的解毒藥物,采用唐門秘方精心配製。喂唐見心吃下,唐見心已經發黑的麵孔,黑氣便被遏製。不過,金線蛇毒進入血液,毒質自我分解很快。黑氣被遏製住,始終不消退,這讓唐見雄很焦躁。


  “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他對唐見心說。


  唐見心一邊“咳咳”咳嗽,一邊任由他脫下鞋給自己穿。上了船,唐見雄問船老大要了一雙木屐,自己先用著。他對唐見心說:“蓮花宮我們不要去了,回洪州,我飛鴿傳書讓奶奶親自過來。”


  唐見心一把抓住他:“哪用得著這麽麻煩?”血液濃稠度變高,呼吸急促,忍不住又咳了兩聲,喘了幾大口氣,才用力道:“蕭三郎不是約我們河岔口見嘛。奶奶的!”爆了句粗口,“終於知道為什麽我們會走這麽長路。”


  “為什麽?”唐見雄的心機倒真沒這個兄弟轉得快。


  唐見心皺著眉斥責他:“這你怎麽都不知道呢?我們如果先到河岔口,我會讓他們舒舒服服直接去蓮花宮?”


  唐見雄一聽,恍然大悟。看這個四弟到生死關頭,還不忘和別人爭強鬥狠,他真是哭笑不得。認真詢問唐見心:“你真的願意接受逸城人的治療?”歎息一聲,輕聲道:“蕭三郎新娶的苗女,不定真有金線蛇毒的解藥。”


  然而,木櫓聲聲,烏篷船逆水而上,速度始終不急不緩。碰到集鎮,唐見雄上岸買了好些草藥,搗碎了,擠出藥汁,和在搗碎的通犀丹裏外敷。又熬了草藥內服。


  蛇毒勉強被壓住。


  又過了一個晚上,早上起來,薄薄的晨霧裏,前方岸邊叢生的樹木枝枝丫丫,拐了一個大彎,另一邊的水滔滔不絕,往這邊流來。


  “河岔口到了。”唐見雄回身將唐見心搖醒。


  兩天兩夜,機靈活潑的唐四少爺憔悴不少。被蛇咬到的那隻腳腫脹起來,靴子穿不住,唐見雄隻好又把木屐換給他。皮膚灰灰的,下麵一層黑氣隱現。臉頰凹陷,凸顯出一雙眼睛格外大而無神。發烏的嘴唇輕輕翕動:“是嗎、是嗎?”人顫巍巍湊過來。


  耳朵裏聽到有東西跑動,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初時,好像春蠶嚼桑,“悉悉索索”。沒過一會兒,就如細雨澆地,非常密集。最後,潮水湧動起來一般。


  定睛去看,成千上萬奔跑著的,是樹林裏生活著的耗子。這些耗子整日價在土裏鑽來鑽去,吃草籽,還能偷到腐肉吃。每一隻都長得黑黝黝、油光水滑。奔跑著的耗子太多,有的就被擠得掉下水。這些落水的耗子拚命劃動自己的四肢,有的劃上岸,有的上不了岸,就沉入水裏溺死。還有的抓到了船老大搖船的櫓板,爬到船上。


  唐見心中毒體力不支,打這些耗子興趣不減。一把銀針就夠!耗子記性好,有同類死掉的地方必定要繞過去。船老大罵罵咧咧用掃帚把死耗子掃下水去。


  耗子大軍奔跑過去,船靠岸。


  船老大退了唐見雄一粒碎銀子:“爺,就送你到這兒,後麵的路,我不去啦。”


  “這是為何?”


  “為何?”船老大的臉白地似的,“這麽多耗子一起從這兒奔過去,你不想想為什麽?一定有大玩意兒要過來!”連拉帶拽將唐家兄弟給趕上岸。船老大跳上船,和同伴一個劃槳,一個搖櫓。回去順水而下,船被劃動得飛快,不多時,船就隻剩一個黑點。


  蹦跳咒罵著,唐見心一口氣沒喘過來,劇烈大咳。浮動的黑氣驟然加深許多,唐見雄急忙將剩下的通犀丹全喂給他,同時抱住他,急聲叫道:“四弟、四弟!”勸慰唐見心,“螻蟻尚且偷生,隨他們去吧。”


  “哪裏會有什麽古怪可怕的東西?咳咳——”唐見心靠在一棵大樹上,咒罵:“不過那些黑心眼的船夫不想再帶我們走路。”好容易把氣息喘平,又道:“狗屎程倚天,狗屎蕭三郎,狗屎殷十三,這什麽逸城公子、追魂、神爪,都是狗屎中得臭狗屎。”一連呸了十幾口,總算呸出去一口惡氣似的。靠著樹幹滑坐下來,他方才萎靡。


  “大哥,”他輕輕叫,“我……會不會死在這裏?”顫抖雙臂抱住自己,“我突然好冷。”呼吸也急了許多。


  荒郊野外,通犀丹也用光了,唐見雄束手無措。眼見四弟真的不行,唐見雄著急地奔到河邊,扯著嗓子對著河流拐彎的地方大呼起來:“蕭三郎、蕭三郎、蕭三郎!”


  “嘩啦——”


  一聲好大的水聲,截斷了他的聲音。


  唐見雄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卻見一個巨大的黑頭紮進水裏。波濤翻滾,一條又粗又長的動物往他這邊遊來。


  眼睛睜得比平時兩個還要大。


  唐見雄心裏猛叫:“快跑快跑!”腳好像被釘子在地上釘住。唐見心微弱的叫喊提醒他,唐見雄想起四弟還在,腿上頓時多出力氣。


  飛奔到四弟身邊,唐見雄一把將唐見心扛在肩膀上。


  唐見心頭衝後方,閃目看到河麵上掀起一片碩大的水花。一個巨大的頭顱鑽出來。


  “啊——”唐見心撕心裂肺的驚叫,讓奔跑著的唐見雄腳軟。


  唐見雄差點跌倒,找了一棵大樹,兄弟倆一起暫時避過去。


  一條巨大的黑蟒滑行在幽暗的叢林。水缸大小的頭上,兩隻眼睛就像綠色的燈籠。


  地上軟軟的,一寸多厚的樹葉下麵,是厚厚的爛泥。唐見雄各抓了兩大把,悄悄抹在唐見心臉上。接著,他又把唐見心全身都抹滿。爛泥裏混著青苔,近距離聞見的隻有青苔的潮澀,還有爛泥的腐臭。


  唐見心也沒閑著,抓著爛泥,把唐見雄也抹成個泥人。


  兩個人都黑黢黢的,和周圍的樹影混為一體。


  黑色巨蟒從身後滑行過來,水缸大的頭顱出現在他們上方。


  兄弟二人四目相對,突然一齊閉上,並且秉住呼吸。


  樹林裏麵,除了樹,就是兩堆高高的泥土。黑色巨蟒燈籠大的眼睛掃來掃去,掃出來一片模模糊糊。吞吐的蛇信在之前偵查到的大型活物的氣息,這會兒,也感覺不明顯。


  無聲無息,巨蟒如暗黑的波濤湧向遠處。唐家兄弟閉著眼,靠對空氣中寂靜程度的感知判斷,這個怪物已經離開。


  他們終於一起鬆了口氣。


  唐見心先發出一聲咳。


  頭頂剛剛跳下來的猴子,突然“吱”一聲驚叫,沒命往別處奔逃。林子外麵樂音響起來,婉轉如蕭,還不乏竹笛的清亮。已經遠去的巨蟒快速殺回頭,不僅如此,它蛇信吞吐的方向,直指重新裝成泥人的唐家兄弟。


  唐見心豁出去,抓出所有的花非花往前打去。


  二十朵花非花,打在巨蟒的身上,發出的竟然是金屬碰撞聲。漫長的時間塑造出的早已骨質化的鱗甲上,迸發出許多點金星,爆炸開的小花非花更是無用。少量小花非花飛回來,唐見心拿金鋼磁收回。


  散落在樹叢的花非花,唐見心還想拿回來。唐見雄拉著他的手臂大叫:“快逃!”一陣狂風撲至,兩個人急忙分別往外撲。唐見雄拔驚鴻劍,響亮的聲音吸引巨蟒。水缸大小的頭扭過來,燈籠一樣的蛇眼凶光畢露。


  樹林外麵,飛快靠過來一條小船。一個穿亞麻色衣衫的青年公子,率一個青衣人和一個黃衫漢子上岸。


  黃衫漢子看見樹林外麵林林總總還站了十來個人,雙手一甩,兩副鋼爪彈射出來。


  青年公子往林子裏看看,攔住他,轉臉叫青衣人:“三哥。”


  追魂蕭三郎聞聲,取出一根竹笛,就唇吹奏。


  和他們對立的,正是那個差點被唐見心殺掉的黑衣頭陀。精心飼養的兩條黑蟒被殺死,頭陀對唐家倆兄弟,真可謂恨之入骨。


  催動那條巨蟒的,是比竹笛更粗的樂器吹出的樂曲。這種樂器叫巴烏。婉轉動聽之餘,蕭三郎那更為高亢響亮的竹笛聲音,很容易便插進來。


  巴烏的氣息綿長,吹奏的音樂技巧遠不如蕭三郎,可是聲聲如泣如訴,林中的巨蟒還是更願意聽從他的指揮。然而,笛音的攝魂功力固然不足,每當聲音突然拔高,巴烏的聲音就會被蓋過去。這時候,被控製的巨蟒意識就會短暫迷茫。唐見雄得以喘息,全靠這點。


  黑衣頭陀單人獨奏打壓不了蕭三郎這個不速來客,丟開巴烏,雙手舉起掌心向天,“哇啦哇啦”狂吼亂叫。他用苗語嘰哩哇啦喊了一陣。那群青衣奴紛紛從行囊裏取出一物。


  那些,是一個個人頭大小的鼓。


  上麵畫著苗神的臉,黑衣頭陀叫喊一聲,十幾麵小鼓一起被敲起。


  “咚嘚咚咚咚,咚嘚咚咚咚……”古老而又奇異的巴烏曲,伴隨鮮明熱烈的鼓聲,激發得林子裏的巨蟒狂性大起。柱子粗細的尾巴甩動,十幾顆參天大樹被攔腰砸斷。唐見雄左挪右閃,為了撲救唐見心,腰部被甩了一下。“嘎吱”脆響,唐見雄摔在一棵剛倒下的大樹另一邊,腰間一陣劇痛。眼前發黑,他輕輕一摸,腰那裏幾根肋骨差點骨折。


  水缸大的蛇頭迅速飛至。


  銀光閃閃,又是幾朵花非花飛過來。


  按照唐見心的手法,原本可以將花非花拐著彎兒打進巨蟒的嘴巴。巨蟒鱗甲堅硬,嘴巴裏全是嫩肉。可是,人倒黴時,喝涼水都會塞牙縫。眼看巨蟒的嘴巴長得非常大,幾朵花非花一定可以打進去。又是一棵樹被巨蟒的尾巴掃中。花非花飛出來時,茂盛的樹冠剛好攔在中間。


  橫生的枝葉阻擋住花非花,失手之後的唐見心一下子也失去唐見雄的影子。


  隻見黑色的巨蟒往下麵襲擊,大哥又貌似受傷。這條凶惡的巨蛇,一口就要把大哥給吞了吧?


  雖然被江湖人稱為“心比屍毒”,此時此刻,唐見心還是驀然間神魂出竅,嚎啕大哭,同時嘶聲高呼:“大哥、大哥!”


  耳聽一聲嘶鳴。


  那條巨蟒昂然而起。碩大的頭顱高高地伸起在半空,神經質一樣左右搖擺。接著,它鑽到樹上,粗壯的身體在大樹之間遊弋奔走。那急如閃電的氣勢,如同樹林間多了一條黑色蛟龍。


  黑衣頭陀吹奏巴烏,隨行青衣奴敲鼓敲到手抽筋。


  那巨蟒隻是不管不顧。


  它一個勁兒往樹林深處鑽,鑽啊鑽啊,一直鑽到森林的腹地。巴烏、鼓聲,以及蕭三郎的竹笛聲都聽不見。前方一條大河蜿蜒流淌,河的上遊,很寬很寬一片瀑布從高高的山崖衝下。


  水聲轟響,霧氣彌漫。


  一個淺色的身影才從巨蟒腦袋上跳下來。輕盈的身子青煙一樣落在樹幹,又彈射起來,半空中翻了一個大大的圈,最後鵝毛片一般,輕輕落在一條彎過來生長的木質粗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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