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絕命
風聲裏還夾著其他聲音,燕無雙反應慢了,高環山奔到她旁邊,手腕轉動,刀光縱橫,劈下來一片黑色鐵釘一樣的暗器。
就在此時,燕無雙發出大叫:“小心!”早就端在手上的長劍撩出一招“合”劍勢。這一招使出來,從頭到尾變化足足有七七四十九種,每一個變化都互為補足,一招使全,猶如密織的布料,水都潑不進來。
一道妖風便很識相得從右邊轉過去。高環山右手持刀,左邊突然被襲,豎起左掌,掌心被觸了一下。很輕,閃目去瞧,隻見一個渾身漆黑的人從麵前倒退著飄開去。掌力相撞所產生的斥力並不大,可是,那人卻像迎著風飛起來的風箏,不僅退得遠,還高高地升起來。加上手臂伸直,寬大的衣袖一直連到肋下全部展開,波波飛動,活像一隻巨大的動物。
“蝙蝠!”高環山和手下先後叫起來。
燕無雙也看到那黑色的蝙蝠翅膀邊露出紅色長條狀花紋。。
“是血蝙蝠!”燕無雙驚道。
血蝙蝠一出,可是要見鮮血的。
沒等他們心驚膽戰起來,黑色鐵釘形暗器自發在山地上滾動。滾到將軍和士兵腳下,紛紛一爆,變成海膽一樣的球體。
血蝙蝠又出現了,“海膽球”跟著他一起圍繞著敵人轉圈飛舞。
誰動了海膽球,血蝙蝠就會和其他的海膽球一起群起而攻之。最初幹這件蠢事的士兵,一張臉被數十個海膽球犁爛,捂著臉滿地打滾,血糊淋漓,爛肉塊塊落地,慘不忍睹。
燕無雙擠著高環山:“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高環山怒道:“我怎麽知道?”
密匝匝的海膽球練成一條直線,在血蝙蝠身周圍成一個好大的圓,旋轉、旋轉。
打不過!
高環山認慫:“還是逃吧!”
燕無雙卻不顧一切:“倚天哥哥還在那裏!”
“那家夥不會傷害他!”不由分說,高環山拽著燕無雙往鎮子外麵跑。跑到開闊的地方,山穀裏麵傳來一陣“嗬嗬嗬”的怪笑。
隨高環山來的,也都是戰場上衝鋒陷陣過的士兵,烽火連天、血肉成河的慘狀見得不多,也都看過十頭八次。可這笑聲瘮人,由遠到近,耳朵旁邊遊蕩過之後,飄飄悠悠,又飄蕩回去。
清晨的大山,青霧彌漫,一陣飛鳥受驚了似的,一股腦兒飛出來。
飛過他們頭頂,停在周圍的大樹上,站得最近的那隻白頭翁,瞪著溜圓的鳥眼,“嘎嘎”地使勁叫。
“啊——啊——”兩聲慘叫同時響起在隊伍最後麵。
高環山和燕無雙急忙轉身,卻見一抹白影晃晃悠悠退回到彌漫著的迷霧中。又是兩名士兵摔倒在地上。他們捂著臉不停翻滾。高環山額頭青筋直蹦,奔過來,拉開其中一人的手。
還好!隻是眼睛周圍紅腫,扒開眼皮,裏麵眼珠並沒問題。
可是紅腫的地方特別疼,兩個士兵都嘶聲慘叫:“瞎了!瞎了!”神不知鬼不覺的,眼睛能讓人整這樣,其他人再怎麽膽大,人生地不熟,性命又瞬間捏別人手上,沒奈何,一起都恐懼起來。
高環山沒辦法,插回刀,叉腰大喝:“絕命穀主、絕命穀主——”提足了真力,聲音很響。山峰和山峰之間互相傳遞,“絕命穀主,絕命穀主——”的聲音竟然傳出去很遠很遠。
想來,千重峰裏麵,那人也應該聽到。
可是,好長時間,並沒有人理睬。
瘮人的笑聲還是一陣跟著一陣,一個目力特別好的士兵突然之間還指著一處:“將軍,你看!”待高環山凝神看去,一道藍瑩瑩的光穿插著,繞著山上的樹木,悄然不見。
是漢子,都不怕死,頭掉了碗大個疤,卻實在扛不住這生死不由之下的未知。
黃豆大的汗珠爆漿一樣不斷往臉上淌,高環山舉起刀,七裏哢嚓,把眼前一棵剛長成的小樹劈了個稀巴爛。發泄一通,情緒略微平複,他雙手叉腰,皺著眉,最終做了個決定。
看著燕無雙,他麵無表情:“我要走了。”
“什麽?”
高環山集齊隊伍,包括臉被犁爛、眼睛被弄紅腫的三個人——他對燕無雙重申:“我是送人來,現在,逸城公子我已經送到絕命穀。”
“這兒還不能算進了絕命穀!”
“血蝙蝠都出來了,”高環山張著雙手說,“我的人都變成那樣了,他們跟我出來,都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收回手,微露抱歉:“對不起,你要的程公子,從現在起,我交給你。”說到這兒,他將杜伯揚交給他的木盒子整個兒塞到燕無雙手上。
“如果還能敲開鎮上的門,就把裏麵的錢全部交給他們。記住,告訴他們是山西商賈雷衝委托。一定要講明白這個!”高環山交代完最後這一句,帶著自己的人扯出藏劍山。
燕無雙奔回小鎮,街道上,軟床還在。奔過去,上麵躺著的程倚天依然雙目緊閉。探探鼻息,還好,人還活著。隻是無論怎麽拍打,都沒能讓他有一點點反應。
燕無雙一個人,根本無法帶他離開這裏。隻好站起來,捧著木盒,挨家挨戶拍打突然之間全部關閉起來的大門。
“啪啪啪!”“啪啪啪!”
燕無雙不顧千金小姐的麵前,不厭其煩高呼:“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將整個鎮子上所有的店鋪全拍一遍過來,芊芊玉手,十指連掌心,全腫起來。
燕無雙蹲在程倚天身邊,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呢喃,“本是要救你,反而把事情搞糟。”突然站起來,她也學著高環山先前的做法,對著千重峰方向,大聲呼喊:“絕命穀主——絕命穀主——”
讓聲音遠遠傳送開去,接著,她“噗通”跪在地上,當場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向前走幾步,跪下來,又磕。
左右倚天哥哥放在這座小鎮上,別派的人絕對沒有一個有膽子前來造次。
燕無雙打算一路磕頭到山中去。
小鎮街道長大半裏地,磕完這條街,燕無雙額頭就血肉模糊。她實在是個耿直又執拗的姑娘,哪怕把自己磕死在這裏,也要按照一開始想的坐下去。
黑衣人、白衣人、藍衣人紛紛閃過,她仿佛沒看到一樣。
真的就這樣磕進了山,燕無雙滿臉鮮血,頭暈目眩,站起來時雙腿一軟,一頭栽倒在草叢中。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方才慢慢蘇醒。醒過來的她,不僅額頭痛,手和膝蓋也痛,全身骨頭都磕散了,掙紮著坐起來,耳朵裏卻聽到“嘩啦”一聲水響。
咦,什麽時候附近出現河流了呢?
勉強支撐著爬起來,燕無雙往聲音傳來的那邊走幾步,啊,隻見一片好開闊的河麵,畫卷一樣鋪陳在自己眼前。
周圍有青山,河心還有好幾座小汀州。倒映著滿眼綠色的河水,遠看就像一塊上等的綠寶石。奔進了,才覺得河水原來這樣清澈。
疲累了的身體,對水有天生的青睞。燕無雙忘記了身邊的事情,蹲下身,雙手抄水,往嘴裏灌了十幾口。
清涼的河水入喉,整個人都滿血複活了似的。
肚子不爭氣“咕嚕咕嚕”叫起來,燕無雙還是認為,此時此刻的感覺,真的比剛剛好太多。
又是“嘩啦”一聲,燕無雙吃了一驚,這才警醒。轉臉看,一條白魚被魚線扯著,從河裏麵飛出來。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中年人抓到魚,將魚從魚鉤上拿下來,扔進旁邊浸在水裏的竹簍。
燕無雙轉身溜出好遠,趴在一叢茭白後麵,回過神,掰開茭白長長的葉子這才仔細往那兒看。
不同於黑衣人、白衣人、藍衣人,這個中年人,唇上留著短須,麵目清朗,十分正常。
難道自己已經離開絕命穀了嗎?
不會啊!
暈倒之前,她明明已經進千重峰。
對呀——
燕無雙又想起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問題,自己暈倒之前,所在的那條路哪兒去了?
這片河麵,她之前根本就沒有看到一點點邊,是誰把她帶到這裏?
想到倚天哥哥還被遺留在小鎮,她連忙爬起來轉身便跑。慌不擇路,腳下又不穩,一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最後一個跟頭,是從剛剛攀上去的土坡往另外一個方向滾下去。
咕嚕咕嚕——
滾了好久!
肚子剛好撞在一塊大石頭上,燕無雙鐵打的姑娘也要被撞暈菜。
眼前一陣陣發黑,燕無雙捂著肚子躬身臥在地上。一隻手拉住她的胳膊,接著,騰雲駕霧似的,輕飄飄她便站起來。燕無雙感覺誰在背她,不一會兒,腳又落地。
一個圓溜溜的東西被塞進她的手。
燕無雙想都不想,塞到嘴巴裏一頓亂啃。噎得直伸脖子,大小姐形象掉一地,燕無雙方才再次緩過來。一碗水放在麵前突然出現的桌子上,她也端起來喝。吃飽了喝足了,身上的疼痛感完全真實了,她才長噓一口氣,打量四周。
幾棵大榆樹,幾間茅草屋,結了厚厚菜籽的油彩擠滿了前麵半個院子,剩下下來半拉,一張青石桌,幾張青石凳,構成了她眼睛裏十足的山裏人家。
釣魚的中年人自己也端了一碗水,就著一碟魚肉菜團子一邊吃一邊喝。
燕無雙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切,良久,結舌道:“這、這、這——這是什麽地方?”
“無留山界。”中年人冷冷道。見燕無雙並不明白,他補充解釋:“也就是你們常說的絕命穀。”
一聲尖叫,燕無雙連滾帶爬退出老遠。
隔著足夠遠,燕無雙渾身顫抖口齒不清:“你你你……你就是——”
中年人冷笑。
“白乞?”
中年人點頭。
燕無雙眼睛一閉,當下恨不得拔出劍來,不為進攻,隻想一劍把自己刺死才好。
為了心上人能來藏劍山,就已經是她預料之中她所能達到的極限。
怎麽能真的和這個傳說中的殺人魔王麵對麵?
盛傳的江湖百強榜,爹爹也不過排到第六名,這個殺人魔王可是排名第一呢。
倘若他知道自己就是劍莊莊主的女兒怎麽辦?倘若他一時生起氣來,將上官劍南的女兒,和上官劍南女兒喜歡的人一起殺掉怎麽辦?
麵前好像有什麽,燕無雙緊閉著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才睜開一條小縫。看到一雙黑布鞋,上麵是粗布做出來的袍子。再往上,一條麻繩束腰,最後才是白乞的臉。
她突然想起什麽,到處摸。
“咚”的一聲,高環山丟給她的木盒被扔在地上。
打開來,裏麵的銀票應該一張未少。
“那個……”燕無雙陡然覺得自己可能引起誤會,她也發現自己跌坐在地上實在不雅,急忙爬起來,囁嚅解釋:“我那個……不是……我,就是想問——”
“要問什麽盡管問吧,趁我還有興趣回答你。”
“呃……”燕無雙情不自禁伸手抿鬢角的頭發,深吸一口氣,然後說:“你……不是應該……那個,”斟酌了一小會兒,吐出來,“不窮的嗎?”
見一麵就得一盒子銀票,絕命穀主應該富得流油才對。
白乞冷冷一笑,反問她:“你覺得絕命穀應該什麽樣子?”
“至少,會有幾棟大房子,另外,”她飛快瞥他一眼:“您的裝束,完全應該更講究才對。”
這讓白乞發乎於真誠笑了幾聲。
對方友善的態度,讓燕無雙輕鬆不少,緊張仍在,驚懼卻逐漸退了。
她和白乞閑扯:“江湖上的人都傳說你來無影去無蹤,無論是誰,隻要動武,絕對不是你的對手。”停了停,忐忑不安問:“你會殺了我嗎?”
白乞說:“如果有人付我足夠的錢。”
燕無雙張著一張豐潤可愛的小嘴,半天閉上,扁了扁,露出委屈地神情。
白乞道:“涪陵鎮上的那個青年,是你帶來的?”
燕無雙搖搖頭:“是京城裏一個姓‘高’的將軍送來。”
“送到我這裏?”
“嗯!”燕無雙想起高環山的囑咐,連忙說出來:“他是受人之托,托付他的人是山西商賈雷衝!”
一開始,白乞並沒有特別的表示。過了一會兒,白乞的眼睛突然瞪大。瞪大眼睛的絕命穀主,殺氣好像他隨身攜帶的武器,不由自主從全身往四麵八方噴射。
燕無雙心“砰砰”亂跳。
白乞“呼”的轉身。等燕無雙追上去兩步,本來還在麵前的他,烈日下的霧氣一樣,瞬間消失不見。
留下燕無雙大聲呼喚:“白穀主?白穀主?”沒頭蒼蠅亂轉的同時,又是震驚又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