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雙刃

  住在南川的靖王,得知韓瑾生和韓瑜彰終於找到白瀛楚的下落,喜出望外,親自率人,前往黃決縣。


  消息由黃決縣的商稅院督辦提供,一個月以內購買過大型房屋和土地,本縣隻有五個人,這五個人分別是誰,韓氏兄弟隻需各派無路人馬前去查探,結果清清楚楚。


  瀛聞急於立功,帶上所有人,要和瀛楚一決死戰。


  而在這時候,連韓氏兄弟都不肯定:白瀛楚的功力到底恢複了沒有。白瀛楚功力假如恢複,他們這些人未免有些以卵擊石,總是鐵甲軍人多,怕也擋不住白瀛楚百萬軍中也可取人首級的本事。


  主仆各懷心事來到黃決縣,還沒來得及去瀛楚落腳的小莊,一隊人馬衝出小道,生生將他們截停。


  為首的是個中年將官,看見靖王後,取出明黃卷軸一個。這卷軸上有蟠龍花紋,任這裏任何一個人都懂得此乃聖旨。


  靖王為首,韓瑾生、於蘭坤、韓瑜彰紛紛飛身下馬,跪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中年將官宣讀聖旨:“朕居乾都,偶聞喜訊:二子瀛楚離宮整十載重新回朝,然因兄弟不睦,並無心前來拜見朕,朕心傷感。謂七子瀛聞,勿強求汝之皇兄,瀛楚不欲臨朝,隻管遣他回去東海。欽此!”


  靖王瞠目,經韓瑾生提醒木木接過聖旨。


  中年將官姓高,叫高環山,乃兵部明威將軍,移交聖旨後,下馬向靖王行禮,爾後道:“臣奉命,代王爺前送秦王離朝。”


  靖王神色恍惚,脫口問道:“是誰稟報的父皇,二哥回熙朝?”


  高環山冷冷一笑:“臣隻奉命辦事。”


  靖王轉身,腳步虛浮,往前走,穿著王袍的身體都禁不住戰鬥。走了幾步,駐足轉頭又問:“庶吉士孫啟淵現在如何?”


  高環山表情冷漠:“臣從未聽過此人。”目送靖王隊伍離開,他高呼:“恭送靖王殿下。”回頭,他率領人馬前往秦王暫居莊苑。


  高環山到達莊苑時,瀛楚正在逗鷹。


  人騎馬需要走三天的路,瀛楚的歡歡半天便可來回。可是,瀛聞意外,魯王瀛赫、齊王瀛襄,那麽多雙眼睛都死死盯著。孫啟淵不能順利將消息上達天聽,這個結局,瀛楚預料得到,可是,孫啟淵需要這個機會,他也就隻能給他這個機會。


  高環山前來拜見,瀛楚也問了相同的問題:“庶吉士孫啟淵呢?”


  “臣從未聽過這個名字。”高環山依然那個回答。


  瀛楚倒吸一口涼氣,默默站起來,麵朝東北方,長長唏噓。又有一個忠於他的有誌之士不幸罹難。識破孫啟淵的是誰?又是誰,悄悄殺死了孫啟淵?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都應該會成為無頭冤案。


  瀛楚又問高環山:“父皇真的隻是叫我回東海嗎?”高環山回答肯定,他控製不住微微失望。但是很快,他就調整過來。大局如何,他本來心中有數。這隻是一時得失罷了。何況,這還正是聖元皇帝保護他的方法。


  送秦王瀛楚去東海濱,目送秦王以及秦王的人全部上船,高環山這才回軍。途中,他錯過直接回乾都的路,而是改走西進的道路。到華容,找到一個極為破敗的小客棧。客棧裏麵攏共七間房,最大的那間房,外麵燉著藥,裏麵點著香,一個年輕人腹部蓋了一層薄布,赤身躺在那裏。年輕人樣貌非常清秀,但是臉色灰暗,又緊緊閉著眼睛。他的身上插著一根空心長針,長針連著一個鶴嘴容器,容器裏裝著的,是慢慢一壺殷紅的鮮血。鮮血沿著鶴嘴灌入長針,然後傾注進年輕人的身體。


  滿滿一壺鮮血全部輸完,年輕人頹敗的麵容這才恢複一點點生氣。


  門“吱呀”開了,一個山羊胡小老頭端著一盒金針走進來。當著高環山的麵,山羊胡小老頭取出一根一尺多長的金針,解開薄布,果斷準確刺入丹田。接著,運針如飛,將年輕人滿身插滿。


  高環山問:“吳先生,程公子能夠痊愈嗎?”


  “無病不醫”吳不醫轉過身,黃豆粒一樣大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悠了好幾圈。


  高環山說:“我是受北通關鎮守使阮雲雁阮大人委托,專程到此探視。”頓了頓,接下去,“阮大人說了,程公子和他淵源很深,雖然很少見麵,其實他對程公子,有叔侄情誼。”


  吳不醫道:“內髒受損,失血過多,這些都不是問題。”取過那隻防空了的鶴嘴壺:“看到沒有,我已經尋找到整整十壺和公子血液完全相融的鮮血,日夜灌輸,今天最後一壺。”放下鶴嘴壺,“丹田躁亂,我卻無能為力。”


  高環山希望他能解釋得更明白些。


  “阮雲雁阮大人和我家公子是叔侄,你不知道我家公子武功有什麽特點?”吳不醫改不了尖酸刻薄,揶揄高環山,直到高環山露出尷尬,他才冷冷哼道:“乾元混天功陰陽同修,一道乾勁剛猛堅毅,一道坤勁柔韌有力。平常公子可以自己控製,連雲莊內,他為了放對手一回,不僅悉數收回自己放出去的功力,順帶將黑翼鷹王的也裹挾回來。等於兩大高手合力打上來,不僅經脈受損,他自己的丹田也容納不下這麽多內力。”


  嘴巴裏“崩”了一聲,吳不醫兩隻手一起朝外飛揚:“走火入魔了,懂嗎?”


  “金針刺穴,是為了阻斷他氣的流通,減弱乾元混天功對他自身的影響。”有幾支針微微顫動了一下,吳不醫拔出來一根來給高環山看。高環山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問:“變形了,是嗎?”


  吳不醫挑起一根大拇指,換了幾根針,將那幾根受到真氣衝擊的針替換下來。


  “公子的內力具備自主性,它們不經主人的引導,便可以往能夠發展的方向去探索。”一邊說著,吳不醫又在其他穴位上補了幾針。


  “就這樣,還能夠堅持多長時間?”


  吳不醫豎起三根指頭。


  “三個月?”


  吳不醫“嗤”一聲冷笑:“是三天啦。”


  整個針灸過程耗時兩個時辰,吳不醫撤去金針。高環山經快劍楊昱的指引,來到對麵一間房。


  狂刀、追魂、神爪、隨影全部在這間房間裏,和公子距離很近,無論風吹草動,都能很快反應。


  高環山坐下來,執意隨楊昱前來的華淑萱替高將軍斟茶。


  都是自己人,杜伯揚隻客套一句:“多謝高將軍紆尊降貴前來探視。”便開門見山坦白,“我家公子在武林大會上鋒芒太露,引起許多人的覬覦。現在除了少林、武當兩派,昆侖、青城、華山和峨眉派,都在找我們。”


  “程公子重傷到如此地步,他們也不能放過他?”


  杜伯揚眉頭緊皺,唉聲歎氣:“這就是門派之間的傾軋,幾大門派擔憂我等分走他們在武林中的影響,向來都反對逸城存立於世。南北武林聯盟倘若順利建成,得益的永遠都是根基深厚的名門大派,我等,有百害而無一利爾。”


  “如是,”高環山深思熟慮,然後道,“就由我幫助你們,將程公子悄悄送走吧。”


  杜伯揚率眾人起立,一同向他行大禮。完了,杜伯揚對高環山說:“長江以北茂源地區有一座藏劍山,山裏麵有一座很幽秘的山穀。穀深千重峰,需裏麵的人帶領,方才能夠進入。你將我家公子悄悄帶走之後,到這座山的山腳,找到一個叫涪陵的小鎮,隨便哪個商鋪,你付給他一千兩。”說到這裏,楊昱將一個木盒送上來。


  高環山接過木盒,打開,隻見裏麵厚厚一遝,全是金字花全國通兌的和順居銀票。


  最上麵一張就有一千兩,高環山便道:“這些,太多了吧?”


  杜伯揚神秘一笑:“無事求見絕命穀主,就得一千兩黃金。”


  “噢!”高環山禁不住臉紅了一下。一千兩黃金,可不是一千兩白銀。自己帶著人馬一路要吃要喝,沒錢,當真不行。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貴為明威將軍,高環山也不得不顧上這些煙火人間的道道。


  想到這裏,高環山不再客氣,將木盒收起來。


  吳不醫提醒他:“我用金針封閉了我家公子的全身穴位,就三天。三天內他不吃不喝不能動彈,路上若有事,你隻能靠你自己。”


  “現在就得出發。”杜伯揚補充。


  外頭剛好天色擦黑,蕭三郎取出玉笛,吹了一首驅動百蟲的引魂曲,驅動方圓十裏以內所有蛇蟲鼠蟻,將道上全部清了一遍。


  半個時辰之後,蕭三郎神情篤定:“可以走了。”


  高環山知道他們的處境,囑咐一句:“各自惜福。”命人抬上程倚天,出客棧,北上而行。


  一日渡江,第二天下午,高環山便護送了程倚天到達樊陽。未進藏劍山,路上便被一個人攔住。


  因為是個女子,高環山並未下令直接武力相向。又為了此地已是茂源丘陵地帶,縱然六大門派,也不會冒進,既然隻是一個女子而已,高環山沉思之後,還是同意和她相見。


  原以為江湖上碰到的女子,不會是十分細巧之人。沒想到,這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鬥篷,帶著風帽,遠遠看去,倒是將她看老了。而事實上,這個小姑娘圓圓的小臉十分精致,尖下巴,大眼睛,委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呢。


  這樣美的小姑娘想要打劫,總不會想和官家為敵吧?


  想到這裏,高環山帶上些許笑意,問:“你要見的,其實是逸城公子程倚天,是嗎?”


  圓圓小臉的女子萬福道:“回高將軍的話,正是。”


  高環山微怔:“你知道我?”


  小姑娘垂首恭敬:“這兩日的道上,誰不知道從乾都來的高大將軍,將被諸多門派包圍著的逸城公子給帶走了呢?”


  “你們都跟蹤我?”


  “不敢。”小姑娘始終保持垂首的姿勢,“長沙守備和荊州守備都著人四下裏告知,明威將軍的隊伍,誰敢攔截,便是藐視官府,等於造反。”頓了頓,身體又蹲下去,“小女子燕無雙,確實非常想見將軍護送之下的逸城公子。”低垂頭,露出一小段白玉一樣的脖子,因為最後這句對外人所道又十分大膽的告白,燒得發紅。


  一張嬌美的如花容顏更是無法抬起來直接麵對。


  高環山不知道“燕無雙”,不知道“燕無雙”二字後麵所代表其實還有劍莊。他很是感動這樣一個女子對逸城公子的深情,不過,受人托忠人事,未能親自將程倚天送進絕命穀,他當然得選擇不相信江湖道上碰到的任何一個人。


  燕無雙騎著一頭青驢,高環山不搭理她,她就催著驢兒孜孜不倦跟著高環山的隊伍走。過了樊陽城,繼續往北,前方是樊陽下麵的魚台縣。從魚台縣往東北方向再走六十裏,人馬便可正式進入涪陵鎮。


  露天裏安營,士兵們燃起好幾堆篝火。靠著集鎮的緣故,火頭營的人采辦了許多新鮮的肉類和菜蔬。地上埋下的鍋,煮熟的白米飯噴噴香。菜蔬吊在火上煮,被火烤得逐漸焦酥的牛腿和雞,肉香四溢,林子裏麵的獐子都被吸引出來。


  當晚,親兵給高大將軍送上一條切割好了的獐子腿。


  高環山吃了個肚兒圓,又喝了半皮袋酒,扭頭看看老遠一棵樹下。唉,那個倔強的姑娘就那麽孤零零坐著。看起來頗為知書達理的一個嬌貴人兒,連個跟班都沒有。


  如果他是程倚天,大概要心疼這麽忠貞不二跟隨而來的女孩吧?


  全身穴道被封,直到明天也不會說話不會動——程大公子沒法做主的時候,自己就這麽殘忍,將一個紅顏知己硬生生替他給撇開了?


  高環山心軟下來,先吩咐親兵送吃的,爾後,又讓親兵請“燕姑娘”前來營地安歇。


  即便是夏天,野外的夜晚也會透出些微涼。所以,燕無雙還是接受了高大將軍的好意,進一個小帳篷,睡了一晚上。


  淩晨,東方剛剛露出曙光,她就起來,攔住高環山的馬,急聲道:“高將軍,你還是將倚天哥哥直接交給我吧?”隻吸了一口氣的功夫,她又把高環山的話頭給搶過來,“我娘說了,絕命穀隻負責殺人,從未有過救人的先例。逸城的人竟然想到要把倚天哥哥送到絕命穀去,我娘以為,這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天期限馬上就到,高環山著實沒什麽功夫和她多羅嗦。講理沒用,強行撥開燕無雙,但是這小丫頭耐力頗強,一路跟到涪陵鎮。


  高環山準備按照事先約好的付錢,燕無雙將裝錢的盒子從他手上搶過去。


  “沒用的!”


  高環山張著兩隻手氣惱不已:“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麽?”


  “我就是想讓你把倚天哥哥交給我!”


  “交給你,你幫他找大夫?”


  “我娘飛鴿傳書給我外祖,三天也能到達樊陽。”


  “你外祖是誰?”


  “你外祖是誰?”


  “玄門門主,燕弘。”


  “噢——”高環山忍不住拖長聲音驚歎起來。開門剛要做生意的涪陵鎮居民聞聽他們對答,默默轉身回去。


  高環山對燕無雙說:“就算你外祖是燕弘,現在帶程公子出藏劍山也來不及。你知道他離死還有多遠嗎?”


  燕無雙愕然。


  高環山豎起三根指頭:“從我出發起算,三天!”放下手,煩躁的心情讓他原地轉了半圈,正麵相對,接著道:“我已經走了兩天,現在是第三天。出山的路不短,帶著程公子行進速度本來就不能太快。你覺得你能在他內息突然大亂之前順利找到你外祖?”


  “我……”燕無雙徹底傻了。


  高環山將木盒從她手中搶回來。


  可惜鋪子已經閉門謝客。換了幾家,都是一樣的情形。親兵問:“將軍,怎麽辦?”


  高環山舉起手,狠狠敲其中一間鋪子的門。


  山裏的旋風說來便來,一陣風從街道那邊吹過來,陡然變得很急,很大,高環山、燕無雙等都下意識以手遮麵。耳朵中聽到“叮鈴叮鈴”金屬顆粒撞擊的聲音,高環山急忙持刀,先飛躍到燕無雙麵前。所有士兵也一起起抽出刀來,將知覺全無的程倚天圍了個左三層右三層。


  他們自認為防守得鐵桶一般。可是,又是一陣風從那邊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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