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華宮

  木櫓聲聲,船進入一條河汊。在一片樹林邊,湘女尋了個地頭,將他們放下。沿著樹林一路走去,漸漸的,一片銀白的沙灘呈現出來。


  十幾個年輕的女孩在一大塊石頭下麵的池塘裏裸浴。她們笑聲如同銀鈴,隔得老遠,也能讓人感受到她們的快樂。散落在地上衣服,不外乎黃紫藍白紅。


  程倚天和雲杉對視,目中會意:這可就是來對地兒啦。


  通過樹林,他們向深處尋覓。好一會兒,比昔日他們曾經看到過的蓮花宮還要華美的宮殿群終於在視野中出現。


  居正軸線有一座高高的大殿,隔著層層房頂瞧過去,那屋頂,金光燦燦,不是琉璃,根本就是黃金貼就吧。


  “洪州的蓮花宮賣了之後,錢全貼在那上麵啦?”饒是富貴人家公子,程倚天還是忍不住咂舌。


  同洪州的蓮花宮相比,此處的華宮,格局與舊蓮花宮相同。越過前麵兩道牆之後,看到的那座貼著黃金的大殿還叫濯水殿。濯水殿對麵,依然是一座可以用以跳舞的百花台。


  太陽已經下山,天色漸晚。借著夜色,程、雲二人飛掠至濯水殿背後,順著柱子,他們先後攀上高高的屋簷。屋簷采取飛簷翹角式,中間有凹處,兩個人趴在其中,下麵來人,即便刻意仰頭也看不見。反而從翹角後抬起頭,他們可以看到下麵的情況。


  下麵燈已經點起來,濯水殿前的廣場上涼若白晝。百花台前豎著一根柱子,上麵橫著一根木頭,橫木上,一個白衣少女雙臂被綁,而白衣少女的腰、腳,都被粗大的繩索困在豎著的木頭上。


  確實是冷香兒!


  可憐的冷香兒,此時此刻被綁成了一個“十”字形。


  黃箭侍女周碧瑩陪著蓮花宮主肖靜虹從大殿裏走出。湊近肖靜虹,周碧瑩輕輕說了一會兒,肖靜虹點頭,周碧瑩向綁在粗木上的冷香兒走去。


  黃衣伴侍送上一根黃楊木皮鞭,周碧瑩取在手中。對準冷香兒,周碧瑩左左右右連抽二十遍。一開始,還聽見少女淒慘的悲鳴。打到最後,香兒暈倒在柱子上,一點兒聲音全無。


  讓程、雲二人都震驚不已的,二十鞭抽得再重。香兒的身體不應該到處冒血。一件幹幹淨淨雪白的衣裳,不僅裂成一條條,鞭子沒有抽到的地方也血跡斑斑。


  雲杉再也忍不下去,手腕一撐,人從屋簷上跳下去。落地貼地翻了好幾圈,她這才站起,接著再度飛躍而起,幾起幾落,來到百花台下。蓮花宮女們紛紛長長的綢帶招呼,雲杉繞著木柱飛奔了幾圈,將一眾宮女戲耍的頭昏眼花,接著,她一躍而起,落在那根橫木上。長劍左右各揮一下,綁住香兒雙臂的繩子便已鬆開。沒等香兒上半身掉下來,雲杉已經滑到下麵,依舊揮動長劍,砍斷繩索。最後,香兒被她抱在懷中。


  紅箭從肖靜虹身後的隊伍中奔出來,控製不住大喊:“香兒、香兒!”被肖靜虹轉過身來,狠狠一掌摑在臉上。


  肖靜虹顯然沒想到這麽快趕過來的會是雲杉,就楚君儀一而再、再而三吃裏扒外,讓她終於失去所有耐心。


  指著雲杉,她大喝:“取我的琴來。”一架秦箏橫於麵前。手指一掃,攝魂曲配合鳳凰喋血陣,雲杉手中的冷香兒很快又被奪回去。五色侍女飛回宮主身後,肖靜虹站起來,對雲杉說:“偷偷溜走去會逸城公子,本宮既然做主要把你嫁給他,你有必要這麽急,立刻就像和他在一起?”往兩邊空曠處睃了睃:“不會就你一個人跑回來?”


  人影一晃,已經從濯水殿跳下來的程倚天一溜青煙仿佛,來到雲杉身邊。


  “承蒙肖宮主記掛,在下早已到達多時。”


  肖靜虹冷笑:“真是要等的一個沒來,不要等的,全部到了。”


  “鷹王不會來了!”雲杉一口就揭穿她。不過,聽肖靜虹的口氣,肖靜虹綁著冷香兒,還會再等到一個人。


  靈光一閃,雲杉猛地拉住程倚天的手:“小旋風也被抓來啦。”


  “啊?”程倚天這會兒思維慢了她半拍。


  雲杉直視肖靜虹:“你還要等劍莊莊主上官劍南是不是?”


  程倚天脫口而出:“上官劍南怎麽可以一起出現在這裏呢?”這話說出來,雲杉、肖靜虹一起瞅他。前所未有,逸城公子也會慌亂。


  沒有由頭,無從問起。雲杉暫且丟開這個疑惑,對程倚天說:“我們要去找小旋風。”頓了頓,道:“無雙妹子到底和我們結識一場,遇上了,不能不管。”


  肖靜虹冷笑:“你竟然和上官劍南另一個女兒結交?”


  “肖宮主!”程倚天突然出聲打斷她。他們兩個互相對視,彼此眼神中都包含深意。程倚天隱隱猜到,很是感慨:“肖宮主,你這樣做好嗎?”


  肖靜虹胸口急劇起伏,顯然有很大的變故正擾亂她的心情,對程倚天道:“你知道什麽?”臉頰甚至露出失措之下的赤紅。


  程倚天越發堅定,歎息著,報出三個數字:“二十,十九,十八——”停頓好一會兒,說下去:“然後便有了蓮花宮。鞭笞冷姑娘,是要刺激小旋風。小旋風是他的弟子,刺激了小旋風,就好像刺激到他一樣。”轉頭看雲杉,雲杉一頭霧水。


  肖靜虹唯恐他喊出什麽來,大聲疾呼:“你住口!住口!”


  程倚天冷然:“要我住口,也可以。”伸手拉住雲杉,低聲自語:“我本不願意相信那些事情。”聲音抬高:“把小旋風交給我。”


  肖靜虹被抵到痛楚,一時又奈何不了他,不得不退步:“不就是一個小旋風嗎?我留著也沒用,你想要,隻管拿去。”目光閃爍,笑得別有深意:“程公子,我見你耳目靈通,見聞很是深遠,你倒猜猜看,小旋風現在哪裏?”


  程倚天隻沉吟片刻:“百花台下麵。”頓了頓:“既然沒有可以看得到的地方讓他感受深愛之人的痛苦,耳朵聽到,同樣可以折磨他。”說著,斜拉裏走出三步遠,伸手虛劃了大半圈:“蓮花宮主,交人吧。”


  肖靜虹沒想到他會這麽機靈,騎虎難下,側過臉怒道:“來人!”一名伴侍急急忙忙上來。


  “把人帶出來。”


  伴侍領命退下。不一會兒,那伴侍又回來,一溜小跑著,神色慌張:“不不不好了,小旋風他……不見了!”


  肖靜虹一聽,不由大驚。


  程、雲二人也吃驚不小。這兩個人,都是聰明型的,可是,縱使程倚天城府深些,他們兩個終究還是闖蕩江湖未久的菜鳥。手頭上真正經過的事沒幾件,吃驚成這樣,這說明,謝剛失蹤,絕非他們所為。


  宮裏麵還潛進了其他人!

  讀到宮主的震驚,黃箭侍女周碧瑩馬上率人,闔宮上下屋頂地麵,連一棵樹、一塊石頭、一口井、一個山洞都不放過,地毯式搜尋。費了整整半個多時辰,失落不已的周碧瑩戰戰兢兢回來:“啟稟宮主,沒找到。”


  肖靜虹慌也慌完了,大步走到香兒麵前。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壓在香兒傷痕累累的脖子上。


  “小旋風,你聽著,我數三聲,你再不出現,你心愛的女人,馬上就會成為刀下亡魂。一——二——”


  “三”字未出口,一襲白影突然出現。


  肖靜虹眼前一花,左右手同時空了。匕首被送出去,射在她腦後好幾丈開外的大圓柱上,滿身傷痕的冷香兒被一名白衣男子抱在懷中。


  小旋風謝剛也從黑暗中奔出來。


  謝剛伸手便要搶香兒,香兒揮手甩開他的觸碰。


  “香兒——”多日的禁錮,遠不及這一下疏遠,叫年輕的小旋風沮喪難過。


  “對不起……”香兒氣若遊絲,話語卻很堅定。


  白衣男子正是鷹王白瀛楚,肖靜虹費了那麽多心思,最想引出來的就是他。這已是他們第二次見麵。鷹王瀛楚,五官俊美無儔,甩靖王瀛聞十條街。自負得有底氣,便是自信,那卓越之意、奮發之姿,無論魯王、齊王還是靖王,都要遜色許多吧?

  隻可惜,一開始就做了選擇。


  開弓沒有回頭箭,一遭敵對,終生都隻能成為敵人!

  瀛楚笑著而程、雲二人道:“快走吧!”言簡意賅,程、雲二人隻能傻瓜一樣點頭。


  秦箏在背後響起。鷹王對程倚天說:“你能擋住她們嗎?”程倚天可以說“不能”,轉身出掌。乾元混天功裹挾在掌力裏麵,快速掠過來的蓮花宮女紛紛被打倒。


  想要阻攔他們的蓮花宮女橫在前麵,鷹王一手懷抱香兒,另一隻手不忘拉了拉雲杉。雲杉不需要他照顧,反過來還要拉上小旋風。


  謝剛負氣:“我不要離開。”


  危急關頭,雲杉一巴掌扇他臉上:“都什麽時候了?燕無雙,無雙妹妹,你還要不要見了?”


  “為什麽會是雙兒?”


  “她怕是為了你都去了華容縣了呢。”


  跟在雲杉後麵,謝剛一邊穿越蓮花宮女的封鎖,一邊問:“雙兒為什麽要去華容縣?”


  “那裏有青鳥台。”


  “青鳥台又是什麽地方?”


  “原來叫馨樂坊,原主事夢瑤仙、夢沉仙死了,換了主事柳無心,馨樂坊換成了青鳥台。”


  “到底是什麽地方?”


  “蓮花宮的分舵。”駐足,雲杉一把揪住謝剛的衣服:“你到底還想不想離開這兒。”用力將他一推:“不想走,就留在這兒做綠衣奴吧!”


  謝剛“唉”了一聲,手腳靈活趕上去:“我要走、我要走的。”正在這時,身後多名蓮花宮女突然齊聲驚呼。


  原來,在肖靜虹的攝魂曲指揮下,組成鳳凰喋血陣的蓮花宮女一起用長綢帶合力將程倚天團團裹住。


  這些綢帶裹得住程倚天的身體,架不住乾元混天功膨脹,最後都被崩裂。巨大的斥力加上她們本身拚命往後拉的力量,使得個個美少女飛起來往後摔去。甚至有兩個人撞到正在彈奏的肖靜虹。秦箏被撞壞,周碧瑩抽出劍,趕上前,“噗噗噗”三劍,殺了“大膽冒犯”宮主的賤婢!


  程倚天、雲杉、謝剛,一起跟著瀛楚飛奔。


  漆黑的叢林,也隻有這位鷹王殿下才搞得對方向。跑著跑著,路都沒了,這位殿下隨便一轉,竟然在密集的灌木叢裏重新找到一條。而走在這條路上,會碰到被驚動哼哼唧唧的野豬。大半個時辰,他們來到了河邊。月光下,閃閃發亮的河水安靜流淌。掛著藍色紮染布門簾的烏篷船上,正在等人的苗族姑娘美得花一樣。


  清亮的歌聲響起來,木櫓搖動,烏篷船逆流而上。


  躺在鷹王的懷抱的香兒,終於再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寬厚和溫暖。她大著膽子,對他說:“我沒想到,沒想到,你居然也會來救我。”


  “嗯,”鷹王靈秀魅惑的眼瞄了一眼外麵,低下來:“你既這樣以為,那便算如此。”


  “殿下——”


  他飛快截斷:“人在江湖,隻論江湖上的事。”


  香兒剛剛飛揚的表情旋即一暗。


  雲杉坐在他們對麵,聽他們對答,似有些嫉妒,但還算忍受得住。而這會兒,她又禁不住要為香兒鳴不平起來:“她都這樣了,你讓著點她。”


  謝剛忍了一路,按捺不住爆發道:“他們究竟怎麽回事?香兒她,她竟然和這個人也有——”下麵的話,他說不出口。攸關男人的尊嚴,他說什麽也忍不下這口氣去。


  從地牢裏救出他的,是這個穿白衣服的男子!


  自己的救命恩人,抱著自己一心一意喜歡的女人,要他怎麽辦?

  雲杉乜斜他:“我可以借你兵器。”


  “做什麽?”


  “殺了你自己啊。”


  謝剛一怔:“憑什麽?”


  雲杉冷哼一聲。


  程倚天拍拍謝剛的肩:“稍安勿躁吧。”


  謝剛揮掌將他的手打開:“不是你自個兒的事,你假裝得夠輕鬆。”


  雲杉拉了拉程倚天,兩個人一起鑽出船艙。謝剛不可能和鷹王、香兒相處一起,他們出去,謝剛當然也要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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