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劍陣

  “程倚天。”鷹王騎著一匹黑馬,遙遙招呼:“別來無恙?”


  程倚天想到了關鍵,冷冷一笑:“我自無恙,閣下如何呢?”


  鷹王冷笑:“我當然也很好。”微吟,片刻後道:“隔了這麽久,不知道你的武藝是不是又精進了呢?”輕輕揮手,黑風三十六騎全部離開馬背。


  司空長烈為首,楚風為輔,黑風劍陣鋪陳而開。


  蓬萊洲,地處東海域,島上有近五十州。為了爭奪土地,各州各盟時有混戰。位於南方的南岐,原來是背山望水的一塊福地。自打第六代城主白孤鴻海外遊曆回歸,整頓軍隊後,連收服周邊六座城,將南岐發展成為一個超級城邦,改名天都。


  白孤鴻死後,其弟子白瀛楚接替了城主之位。為了掃平中南部時不時擾邊的三大部落,白瀛楚創立了獨一無二的黑風劍陣。


  黑風劍陣的始創,其靈感還是源自於戰場之上所用陣法,從一開始的兩儀陣、四象陣,融白瀛楚所學所創輕功步法以及劍術於一體而演化與其中,不僅參與陣法的人步伐輕盈飄渺,劍招靈活多變,相互配合更做到了行雲流水,且天衣無縫。因黑風劍陣一開始便用來兩軍對壘、戰場上搏擊,無論是小範圍攻擊,還是麵對大規模敵人武鬥,無論參加劍陣的人數是四個、八個、三十六個,還是成千上百不等,始終不是比武時切磋時的禮讓功夫。


  劍陣一出,便是拚命。


  這也是昔日鷹王回答他人:“江湖人,遵守江湖規矩。”而黑風劍陣並不會遵守“單打獨鬥”這一江湖規矩的原因。


  程倚天的軟劍用得比數月前好太多。但是,到底好鼓架不住眾人錘,三十六把配合親密無間的長劍不斷從四麵八方襲來,程倚天將一把軟劍使圓了,不為攻擊,隻為自保,那圈子也被逼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黑風劍陣幾乎將他淹沒。


  雲杉下馬奔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


  頭頂鳥鳴聲傳來,鷹王飼養的一隻叫“歡歡”的鷹,離弦之箭一樣向她俯衝而來。鷹王驅馬近前,手臂一長,把她撈到馬上。歡歡鐵鉤一樣的腳爪擦過視野,雲杉屢屢見識這隻鷹的凶悍,生死場上出來進去的,還是止不住一驚。


  雲杉從鷹王的馬上跳下去,對鷹王說:“快讓他們住手。”


  “我的人,也敢打主意的,該死!”


  雲杉一聽這話,大急。


  鷹王的馬總是攔住她的去路,加快步伐想趕在馬頭轉換之前,歡歡又從天而降。站在鷹王墊著皮墊的肩頭,緩緩雙翅一展,尖聲叫著,恐嚇對方。


  曾有很長時間生活在鷹王的威勢下,明明可以突破,最終還是站住腳步。


  劍陣那邊,凡是人移過去的草地上,出現鮮血點點。好像紅梅花突然出現在草地上一樣,雲杉禁不住叫起來:“倚天哥哥、倚天哥哥!”不顧一切從鷹王馬頭便奔過去。


  便在這時,劍陣裏麵一股力量旋風般撲出來。


  衝在前頭,被這個力量帶出來的,是楚風!

  程倚天的軟劍,乾勁到處,原本會抖直。而與三十六騎的任何一把劍碰,這把筆直的軟劍都會莫名出現反方向的彎曲。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程倚天邊打邊想:這大概就是蓬萊閣一派內力的特點。蓬萊閣的內功自帶吸力,力量還很不小。那麽具備如此功夫又組成厲害劍陣的人,他們的行動應該自成一體。


  尋到陣主,能將陣主從陣中剔除出去,這劍陣也就破了。


  遊鬥圈太大,不易捕捉陣法運行的規律。另外草地上的血都是他的。因為,不讓對方的劍刺中他,然後慢下來,他也很難從不斷變化得人群中抓到他最終要找的人。


  乾元混天功護體,刺破真氣牆,又刺進他身體,那長劍的劍尖,入肉絕不會超過半分。


  而就在這小小的變故中,程倚天找到機會!


  軟劍很隨意從前方往後方一劃,邊劃手掌便翻過來,變成平托之勢,軟劍往前一揮。這一下,招式不是重點,大幅度的動作裹挾的乾元真力非同小可。一股乾勁如同洪水猛獸呼嘯而出,隨之自帶的陰柔坤勁好像一層軟軟的包裹,似的乾勁不會分散,指向為前,不偏不倚。


  陣主不是司空長烈,是看似輔助的楚風。


  楚風被程倚天一股真力硬生生衝出劍陣,鷹王也頗震動。鷹王飛身下馬,楚風快速向他撞來後,鷹王伸手。手掌一沾楚風的衣裳便感到壓力,鷹王不得不用飛快變招的方式,原地消減這股大力。楚風隻平著轉了一圈而已,等楚風安然落地,鷹王手臂往後猛地一揮,程倚天加諸在楚風身上、後來又轉移過來的力量,以及他自己用以消解外力的力量,帶起一陣風,吹拂起身後的披風。兩股力在皮鳳山相遇,寬大的披風被完全撐開來。


  歡歡受到波及,展開翅膀飛上高空。


  鷹王腳下未曾挪動一步,可是總是浮在高傲表麵的一層說親切挺親切、想靠近又覺得疏離的笑容,終於抿去。


  劍陣仍在,可是,鷹王的情緒影響到他人。金雕護衛司空長烈收起正要改換陣勢的手勢,長劍入鞘,奔至主子麵前,跪倒請罪。


  看著渾身上下沾滿血跡的程倚天,鷹王倏地嘴角一條,招牌式應酬眾人的笑意重新回來。


  “有些本事——”他輕輕道,抬頭望望天空,沉思完,平視程倚天:“我要去一個有趣的地方,有興趣同行嗎?”


  雲杉站在他們之間,不知道到底該幫他好,還是立刻站在倚天哥哥的身邊才正確。


  鷹王要走,雲杉帶著懇求的語氣追上兩步道:“放過我們吧?”這話,隻換來鷹王失望的一瞥。


  鷹王說:“冷淑女被一個穿黃衣服的女子大張旗鼓帶走,這事,你知道嗎?”


  雲杉不禁發呆。


  “不知道?”鷹王冷冷一笑:“有人利用你出嫁的信息吸引我前來,提供那人這種方法的人,又給自己的做法加了一道保險。”挑起雲杉的下巴,目光淩厲如冰雪:“別人都很了解我。”


  雲杉下巴一輕。


  鷹王帶著三十六騎重新上馬。


  瞅瞅他們到來的方向,程倚天和雲杉都醒悟過來:鷹王率領三十六騎,想要找茬的,根本不是他們。


  用將雲杉出嫁的是靖王,提供靖王消息的,是蓮花宮主。蓮花宮主要處決冷香兒(冷淑女就是冷香兒),他們都知道這樣做,他們要找的人一定來。


  靖王要對付的,居然是鷹王?


  “他不僅僅是蓬萊洲上的天都王,是嗎?”程倚天想到了症結所在。


  雲杉的嘴唇比臉還白:“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可程倚天似乎知道。


  程倚天一邊點頭一邊自語:“那就難怪了……”唏噓半晌,對雲杉說:“當初天慈方丈攜清風真人和馬長空掌門和他談判,他不放歐陽木通、鄭曉峰和素離,天慈、清風、馬長空竟然自發離開。”


  “你的意思……”


  “有人知道他的底細。”程倚天終於解開心頭藏著的一個大大的謎團:“是天慈方丈。少林寺是國寺,上三輩的少林僧人曾經幫助過落難太子。天慈方丈必定曾經見過他。白瀛楚,他的本姓根本就不是‘白’。”


  華容青鳥台,開門迎客到閉門謝客,柳無心迎來送往之時談笑風生,無拘無束,並無蓮花宮主尊駕在此的跡象。快馬趕到洪州,黑鬆林外,馬蹄雜論,車轍重重。


  “不用進去了,”雲杉當先開口:“蓮花宮已經不在這裏。”


  大路上,浩浩蕩蕩的車馬往這裏走來。一架四匹馬拉的豪華馬車車廂,打開的車窗裏探出一個珠翠滿頭的婦女。


  “唉唉唉,警醒著點,”那婦女大聲說:“我家老爺買了這個地方,每一棵樹,每一根草都隻有我家老爺可以處置。地方大,路都別認錯啦。”


  程倚天、雲杉兩個路人,並未引起婦女注意。


  車馬隊走過去,程倚天輕笑一聲:“這蓮花宮主,現在又去哪兒了呢?”


  這一日,他們一起來到湘西。鄉村,時值夏季,到處濃蔭匝地。沿路走去,隻見道邊的農田裏作物也已經成熟。鄉民們正在收割,家家戶戶都忙得熱火朝天。兩隻鷹,總是不離不棄盤旋在頭頂。不見鷹王,也不見司空長烈、楚風他們。但是,當他們來到一條很大的溪邊,溪水上麵飄著不少船隻,有一隻慢慢地靠過來,船上一個穿著藍色苗族服飾的姑娘問:“逸城公子?雲杉雲姑娘?”嘻嘻一笑:“你們要坐船嗎?”


  雲杉吃了一驚,搶在前頭問她:“誰派你來?”凝視她:“你在這裏,難不成刻意等待的,正是我們兩個?”


  苗女說:“我是拿錢辦事的人。有人給了我錢,讓我在這裏等。我等到了他所交代的人,一男一女,男的瀟灑英俊,女的嫵媚動人,就是咯。”說罷,掩著嘴“咯咯咯”嬌笑。


  雲杉心裏有數,招呼程倚天:“上船吧,不是蓮花宮主派來的人。”


  坐在船上,苗女掌著舵,烏篷船在潺潺的溪水上就隨著流水的方向往前淌。水漸漸深起來,河風拂麵,苗女敞開清亮的歌喉,用苗語唱歌。


  程倚天問雲杉:“怎知就不是蓮花宮主派人在此呢?”


  雲杉一側眉尖輕輕一聳:“你見過蓮花宮上下,哪個女子會那麽放肆?“唏噓一聲:”蓮花宮裏,每個女孩漂亮的臉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愁容。紅箭、黃箭、藍箭、白箭,還有我——”


  “那麽,這麽活潑的女孩子,又會是誰派來呢?”


  “你說呢?”


  程倚天想都不想:“我不知道。”


  雲杉凝眸於他:“你早就知道,假裝猜度不出而已。鷹王身份貴重,不管是權勢還是財勢,都是輕易就能甩人十條街的級別。但是他風流。”


  程倚天哂笑:“這是你對他的定義。”


  “你心裏何嚐沒有在想這個?”


  沉默,好一會兒,程倚天才說:“我早就知道他對你感情很深,冷淑女?這又是怎麽回事呢?蓮花宮主利用你並不夠,利用那位冷淑女,就引得他千裏迢迢一路趕來……”


  “你想說,他對香兒的感情,不弱於對我?”


  “你可以反駁我。”


  “我當然要反駁你!”瞧著兩岸緩緩經過的樹木,以及那些開始零星出現的吊腳樓,停了許久,雲杉才鄭重解釋:“他隻是不喜歡別人耍花招而已。”頓了頓:“人人都說惹了六大門派,整個武林都會與之為敵,他就不信這個邪。靖王要見他,這消息委婉地傳達開去;蓮花宮主也要見他,他得到消息,當然就得讓他們倆一起見見。”


  “在吉州附近遇到我們,他的行程一開始還是去承碧苑才對咯?”


  “這個麽——”雲杉禁不住低頭沉思:“未必!”抬起頭道:“南北武林大會要在劍莊召開,這件事很早就有風聲,早在我還被迷魂降控製時?計算起來,他帶三十六騎從東海回轉,那會兒,應該離我們大家都不會很遠。”


  瞧著程倚天的眼睛,她接續:“傳音閣的人沒法靠近他,鴿子飛出來,也會被鷹啄食。靖王府手下梅曉蝶的彩雀偵察不到他的行蹤,道理相同。”


  “隱行蹤於眾人之間,還能不被察覺,好手段!”程倚天嘖嘖稱讚。


  這是事實,雲杉無需為鷹王自謙。


  “鷹王知道你離開承碧苑,而且和我在一起,他喜歡你,不想被我搶走你,所以才追過來。”話說到這兒的程倚天,言辭中沒有責怪的意思,他很平靜,陳述一件和自己沒關係的事情仿佛,接著,還伸手將她的手輕輕拉起,爾**在手心。


  雲杉心寬,安慰的笑掛在嘴角,神情甜甜的。


  程倚天接下去說:“他是不想這麽快便和靖王照麵,因此才折程蓮花宮。”


  “我們打聽不到他的行跡,他想知道的事,早就已經全部在他那兒匯成條條有用的訊息。”


  “冷淑女至於他——”程倚天欲言又止。


  雲杉把這句半截話接過來:“既然都已經知道,就都不必再細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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