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奇招

  一大早,華淑琪就接過將要送進公子爺房內的雞湯。軟潤香滑的手擀麵條一同放在簡陋的木製托盤內。


  哨站就是這個規格。


  雞湯、麵條都還不錯,端在手裏,也能嗅到撲鼻香氣。


  掀簾子,推門,華淑琪將托盤放在桌上,裏麵的碗都拿出來,托盤一邊放好,然後徑直來到裏屋。


  程倚天已經起床,剛剛穿好衣服,正在束腰帶。華淑琪搶步上前,將腰帶兩端從他手裏接過來。


  束腰帶時,華淑琪低聲說:“我在蓮花宮被訓練過,這腰帶應該怎樣係法——”連接處扣好,她抬起上半身,目光繾綣:“好了!”


  程倚天愣了會兒神,從局促中回味,笑了笑,很坦然:“謝謝。”語氣不帶溫度,也未曾回應她的溫柔,淡淡擦身,往外屋走。


  坐下來,華淑琪送上雞湯和麵條,他肚子餓,都吃了。


  吃完之後,他要說什麽,華淑琪搶過話頭:“你聽我說!”一邊說,一邊做出了讓程倚天瞠目結舌的舉動。天氣那麽冷,哨站的屋子裏並沒有取暖設備,所以房間冷如冰窟。


  華淑琪竟然在眨眼之間將身上的衣服一起脫掉。


  首先,她的動作之快,簡直叫人無法想象。程倚天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就一絲不掛處於他身前。


  氣溫之冰冷很快僵硬了她的身體,瑩潤的身體血液流動的速度迅速變慢,她整個人瑟瑟發抖,爾後隨時都要暈過去似的,臉色發青、嘴唇發白。


  她的衣服被拋在她的後麵,程倚天一時無計可施,隻得上前,用自己的身體包裹住她,爾後,飛身一轉,伸手將她的衣服撈過來。


  華淑琪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前麵:“這就是我在蓮花宮學到的本事,你知道嗎?為什麽學?忍著隨時都恨不得去死的屈辱,因為我還想再看見你,並且,我非常非常想和你在一起。即便是陰陽相隔,我大概會瞬間沒有任何記憶——這也讓我受不了!”


  程倚天全身如遭火燙。


  他要抽手,無需多少力氣。可是,他又真的無法抗拒她的哀怨。


  尤其她的話,叫他的心深受刺激。


  “蓮花宮主,她竟然這樣對你?”


  華淑琪這才放鬆手腳,任由他替自己先將貼身的衣服重新穿起來。剛剛穿好貼身的衣服而已,她就用力抱著他,死也不放開的意誌,纏得程倚天不得不投降。


  肢體接觸這樣近,她的臉頰靠在他的胸口,真切聽他的心跳。這感覺,滿身被注入活力。


  程倚天暗暗唉聲歎氣,支棱著雙臂,手舉在空中好久,最後還是輕輕落在她的後背上。


  “是我虧欠你。”這是他的真心話。


  華淑琪抬起臉:“那就用你的人生來償還。”


  “原本無所謂——”程倚天也有自己的苦衷。


  華淑琪幽怨的眼神瞧他。


  程倚天扶住她的手臂,微微用了一點真力。乾勁剛猛,坤勁陰柔,華淑琪遭到打擊的瞬間,強勁的乾勁旋轉成為坤勁,這形成一幕氣牆。華淑琪連手臂帶人,被一起彈開。


  門口傳來腳步聲,接著,一聲雀躍之下的歡呼,華淑萱沒有收到阻攔,輕而易舉闖進來。


  以為起個大早,自己的運氣真好,不料沒搶著先也就罷了,看見裏麵幾近“不堪入目”的情景。


  六姐華淑琪就穿一件內衣,脖子還光著。程倚天怎樣嘛,這位毛毛躁躁的七小姐可就沒那個窮心思鑽研。


  華淑萱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啊——”頓著腳大吼:“你們!你們!”很用力很用力閉上眼睛,接著睜開。然並卵,眼前情景並不會得到改變。


  她異常震驚,非常失望,比進來還快的速度返身衝出去。


  在門口碰到楊昱,華淑萱衝他大喊:“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抓過楊昱的手狠狠咬下去,咬出了血,放手飛快奔走。


  楊昱料想不到後來的事情,隻當人生地不熟,華淑萱絕對不可能遠走。隻要華淑萱沒有和公子在一起,他無需跟著,看那麽緊。


  讓華淑萱的反應如此不同尋常,屋子裏出什麽事了嗎?


  楊昱來到門外,先高呼:“公子,公子!”程倚天手忙腳亂,半強迫半央求,讓華淑琪把衣服全部穿起來。


  華淑琪很享受他這番低姿態,半推半就順從著。程倚天替她穿好最後一件衣服後,她很從容接過自己的腰帶,將裙子紮起來。


  這麽冷的天,程倚天熱出一身汗,對門口說:“進來吧。”


  楊昱進來,這才隱約猜到到底發生了什麽,居然讓華淑萱反應那樣激烈。他來這邊,也不是完全沒事。


  前廳杜伯揚等早就聚集在一起。


  嚴格說來,這一晚,四傑也沒怎麽休息。


  怕三派、蓮花宮、雲喬尹或是黑翼鷹王任何一方突然襲擊,公子沒應對的心情,他們可不能一起掉以輕心。


  哨站持續收著各路送來的飛鴿傳書。


  大於、小於也派人不停將鴿子送還各個對接的哨站。


  楊昱對程倚天說:“吳彪也到吳家坪了。”


  華淑琪沒聽過這個名字,程倚天起先也沒反應。楊昱提醒:“是蓮花鄉吳家莊的那個人,公子在蓮花鄉遇到過,在蘆洲,他也一起參與攻打過奇花穀。”


  楊昱還簡單描述了一下吳彪的情況,這下,連華淑琪都想起來:“是他?”能夠在雲喬尹的控製下使出高深武功的人,即便後來軟泥一樣癱倒了,可還是給別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程倚天飛快來到前廳。


  光是一個吳彪,還不至於引起太多警覺。可是這個人和雲喬尹有關。與此同時,杜伯揚告訴程倚天:“之前跟你說過的,江南十六堂裏,裕興堂堂主方石和衢江堂堂主吳坤出逃,實際上是因為劍莊已經對他們發出了追殺令,現在他們找到了庇護。”


  “不會這個‘庇護’,就是指吳彪?”程倚天剛問出來,杜伯揚已然頷首。連同程倚天在內,在座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方石和吳坤,那可是上官劍南的人。眼下形式,六大門派中出動了三派,可光是這三派加在一起,也夠不上劍莊的分量。


  上官劍南,那可是有“天下第一劍”美稱的大人物。


  吳彪號稱“霸王彪”,真的霸氣衝天,已經到了可以和“天下第一劍”並肩抗衡的地步?


  程倚天從廳中出來。


  杜伯揚問:“需要我等跟隨嗎?”


  “不用。”


  輕描淡寫的回複包含深層含義:狂刀追魂神爪隨影,個個江湖上名氣流傳得都很廣。同道相遇,很容易便暴露身份。


  “更何況,”程倚天對杜伯揚說:“如果我碰到什麽事,你們還能接應我。”


  這話不錯。


  程倚天一個人出動。


  離開之時,他並未特意去看,離開之後,剛穿過小鎮的街道,未等疾行,身後傳來急促的呼喚:“倚天、倚天——”


  程倚天駐足,歎息,轉頭。


  華淑琪一路奔跑,來到他麵前,先是喘氣,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氣息平定。斜瞥程倚天,她很是慍怒。


  “為什麽不等我?”口氣頗為不善。


  程倚天耐心漸失,仰首望天隻是在遏製發作的衝動。掌控住情緒後,他低頭說:“淑琪,我想我應該跟你說清楚。連累你陷入不幸,我真的很愧疚。可是,我沒有辦法接受——”


  接受什麽?

  彼此心照不宣!


  華淑琪明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卻又害怕聽到這樣的回答。淚珠在眼眶裏打轉。程倚天給她時間接受,等華淑琪眨著眼睛,逼回去淚水,想走——華淑琪卻又伸手將他拉住。


  “我七妹不見了!”


  程倚天一愣。


  除了眼眶還紅著,華淑琪的神情基本恢複正常。寒風吹著她的臉,將表情都吹得木木的。她的目光也變得冷冷的,從程倚天臉上掠過:“我要和你一起走,你得幫我找到我七妹。”頓了頓,補充:“你欠我的,不是嗎?我們家,從嶽州逃出來的,隻剩下我和七妹兩個。”


  程倚天的軟肋又被擊中。沒法拒絕,他隻有妥協。


  華淑萱一路飛奔,獨自出了傳音閣位於吳家坪東北角的哨站。


  她要遠離那些讓她覺得惡心的人,不管是六姐華淑琪,還是背著她和六姐做出苟且事的逸城公子。還有那個曾經幫助過她、卻從此對她管頭管腳的楊昱,他算什麽?一個破跟班的而已,就算一開始被驚豔過,破跟班的就是破跟班的。


  一個破跟班兒的,居然癡心妄想和她這個金陵華家的七小姐在一起!

  逸城四傑有多了不起?

  逸城又有多了不起?


  全部都是沒什麽值得炫耀資本的,她一個都不要看,一個都不想看!

  是逸城的人帶她到吳家坪來,那麽,遠離逸城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遠離吳家坪。小鎮不大,一路奔跑也便過去。等來到枯草遍布的荒野,瑟瑟的寒風吹得仿佛所有的人都不見。


  華淑萱這才逐步害怕起來。


  北風在空中漫卷,打著呼哨。這呼哨很像猛鬼的嘶嚎,震懾住華淑萱那顆表麵上看起來強悍的心。


  華淑萱穿得不少,可是,她止不住雙臂環抱,好像這樣做,就是自己抱住了自己。


  要找吳家坪小鎮,那個鎮子消失了似的,無論怎麽奔波,也看不見一角。


  恐懼,擊敗了憤怒,華淑萱開始哭著大叫:“有人嗎?有人嗎?六姐,你在不在?楊昱——楊昱——你竟然沒有跟出來找我嗎?”


  隱隱約約,聽到風中傳來馬鞭揮動的聲音。一輛很豪華的馬車從遠遠的地方往這邊駛來。


  華淑萱害怕到極致,不管三七二十一,橫身攔在路上。


  好在視野不錯,趕車的馬夫即使拉住馬。華淑萱奔到馬車邊,攀上車轅,然後探身去敲馬車門。


  車門拉開一條縫,一股熱氣從裏麵傳出來。


  好暖和的馬車車廂啊。


  華淑萱腦子一熱,湧身往前一躥,推著馬車的門,人就鑽進馬車車廂。這是四匹馬拉的大馬車,車廂裏麵有桌子有凳子,擺放得好像一個小房間。暖暖的熱氣是從馬車底部裝有燃燒著木炭的銅爐中散發出來。華淑萱喝了一上午的西北風,不僅雙手迅速變熱,身上也飛快暖和起來。


  車廂裏坐著好幾個人!


  都是女子——


  一個穿紅衣服的少女受到冒犯,所以眼神頗為不善。


  而旁邊一位穿白衣服的少女注意到紅衣少女的不善,預計到闖上車來的不速之客下場不會太好,因此淡淡一笑,頗為幸災樂禍。


  華淑萱咳了一聲,主動打招呼:“唉,你、你們好!”介紹自己:“我叫華淑萱。”


  紅衣少女和白衣少女齊齊一愣。


  華淑萱便將自己三個字仔細描繪一遍:“華麗的華,做姓,念華(第四聲),淑女的淑,萱草的萱。”


  “華淑琪是你什麽人?”紅衣少女問。


  華淑萱沒想到一個陌生人居然還能說出六姐的名字,僥幸感大起,同時安全感也大增,樂嗬嗬地,同兩位少女說:“你們認識我六姐嗎?”想了想,又頗為奇怪道:“我和我六姐分開些時候,她在外頭的名頭竟然這樣響了。”眼見馬車內飾豪華,下意識問:“你們是哪戶人家的閨秀?”卻見白衣少女的袖子裏爬出兩隻黑烏烏的毛球。


  瓜子殼大小,可是爬行非常迅速。華淑萱頭皮驟緊,剛剛高聲驚呼,那黑毛球就爬上她的手。


  華淑萱渾身顫抖,手一個勁兒甩,人站起來,頭撞著車廂頂也不管,腳在馬車上一個勁兒跺。折騰了片刻,開始巨癢。華淑萱將衣袖高高擼起來,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而這兩條雪白的胳膊上已經出現紅斑。


  華淑萱拚命去抓這些紅斑,越抓越癢,癢得情不自禁“哈哈”笑起來,心裏才舒服些。


  紅衣少女雪白的手指間,一條金色的小蛇遊動而過。看著白衣少女,紅衣少女說:“就你心善。”


  白衣少女說:“這個華淑萱我見過,當初和雲杉在一起,就想給她用笑笑翁,雲杉沒讓。”紅衣少女疑惑的眼神瞧著她,白衣少女自我解嘲笑了笑:“我有我的苦衷,一直以來,雖然有你和我站在一起,但是雲杉的身邊都有誰,你不是不清楚。”


  紅衣少女歎息道:“你說得可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華淑萱已經將臉上、身上都抓出血來。再任由她那麽抓下去,皮肉可要一塊一塊掉下來。紅衣少女跨過去,先放出金線蛇,將笑笑翁給反噬。沒了笑笑翁,奇癢頓止。華淑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疼痛,又非常乏力。紅衣少女一掌摑來,她被打得頓時昏過去。


  馬車沿著大路奔馳過去不就,程倚天和華淑琪踏上相同的道兒。


  找華淑萱的事,最終還是由哨站的人去做。華淑琪所持,不過是和程倚天一起行動的理由。


  程倚天帶著她,遠比自己一個人時麻煩。可是,有時候事態發展就這樣出人意料。華淑琪一直都隻顧緊跟他的步伐,踏上這條路以後,一陣極淡的氣息留存在風中。華淑琪輕嗅一口,低沉著聲音說:“她們來了。”


  “誰?”


  “楚君儀,還有冷香兒……”


  這條道延伸下去,盡頭便在一個大莊子入口。吳家坪為什麽叫吳家坪,是因為這兒本來住著的姓“吳”的人很多。而這些人,現在主要集中在這個莊子裏。至於莊子裏有個地主,叫吳蚩,正是吳家堡霸王彪的親哥哥。


  走進吳家莊,程倚天保持警惕,四處觀望。天冷,莊子裏沒半個閑人。一直走到一條冰封的河邊,才看到一個。


  這麽冷的天,也就穿一件深藍色的棉布直綴,幹幹淨淨的一張臉上一縷微髯,眉目疏朗,煞是文氣。


  華淑琪緊緊跟在程倚天後麵。陌生的地方,再怎麽和善的陌生人,她也不想上去搭訕。程倚天有事在身,也不打算過多招惹。


  微髯文生發現他們,主動迎上來:“這位兄弟,有禮。”


  程倚天心生警惕,臉上不露痕跡:“見前輩有禮了。”


  文生笑了笑:“要去莊子那邊嗎?”程倚天不答。文生放下剛剛伸起來一指的手,雙手都負於背後。“建議你不要再往前去。”他對程倚天說。


  華淑琪氣盛,偎依著程倚天,脫口道:“憑什麽?”


  “你說呢?”文生的表情高深莫測,說出的話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若隻有程倚天在此,依照一貫遇事得來的經驗,就算不老實照別人的意思做,前途不明的情況下聽到其他人沒有明顯惡意的忠告,表麵上道個謝總是需要。


  再說,如果自己真要采取什麽行動,為什麽一定要實現暴露在其他人眼中?


  可華淑琪哪裏會有他這些心計呢?

  微髯文生若好言相勸,她或許還可以將意見聽進去一點,越是那樣故作高深,越是激起她心中的叛逆。


  既然沒有能將她留在吳家坪的集鎮,現在已經一起到達這裏,此時此刻,他也隻能擔負起照顧好她的責任。


  華淑琪執意順著微髯文生的指引向前走,程倚天無可奈何,隻能跟上。經過河上的石橋,經過一片麥田。突然,一個晃悠悠的人影從野樹的後麵轉出來。


  噢,不,不是一個,而是好幾個。他們全部都一瘸一拐地走路。


  瞧打扮,這些都是農戶。


  江湖人到此不會刻意打扮成這個模樣,也就是說,來的都是當地人。


  鄉下人淳樸,然而這些人一瘸一拐走近,目光呆滯,神情木然,牙齒卻不斷交錯。


  華淑琪被詭異的氛圍給驚嚇住,眼見那些一瘸一拐的農戶越走越近,緊緊抓住程倚天的手依然控製不住尖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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