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姐妹
倆倆相望,四目相對,曾經的六小姐、現在的藍箭侍女華淑琪暈紅了眼眶,雙眼潤濕。
對麵無言,又過良久,她主動開口:“別來無恙,倚天哥哥。”頓了頓,人往旁邊走了一步,側過身,以便忍不住便攀上他的眼神落在別處。她很清楚,在他麵前早就沒有自尊可言,但事到臨頭,到底還是要斷這些。“奇花穀時間太短,都沒有能好好和你說話,”華淑琪目視遠方,好一會兒,方才轉回來,凝望他,“你想過我嗎?”
程倚天得正視自己的情感。惦念雲杉替逸城背了那麽大一個黑鍋,找到雲杉之後,因為雲杉無恙,他偶爾還是想起那個一路追隨自己、後來又不知所蹤的六小姐。直到奇花穀再見,他方才知道,原來嶽州一役,並非隻有一個女孩因他而受累。華淑琪是雲杉送入蓮花宮的,雲杉送華淑琪進去,說到底,為的還不是要爭取和蓮花宮談判的機會。
這機會為的是逸城,換句話講,為的也是他。
伊人在此,睜著眼睛說瞎話,說自己毫不愧疚,這絕對不可能。有愧疚,當然就會有牽掛。
程倚天低下頭,思忖之後,抬頭對華淑琪說:“想。”
“那麽,”華淑琪旋即接上,“我要你從此保護我,讓我待在你身邊,你又待怎樣?”程倚天不說話,她就進逼:“蓮花宮名義上製約著你,實際上實力差距幾何,我不入蓮花宮不清楚,而既然入了蓮花宮,個中奧妙,我再也不會比他人知道得更少些。”
程倚天思慮後的回答:“淑琪,這世上有很多值得你擁有的東西,包括人。有時候,你並不需要隻執著於一個方向。逸城對於你,當然想來就可以來,這是我欠你的。”
華淑琪始終不能得他真心,美麗的眼睛裏怨懟再度充滿。遠遠的地方傳來叫喊:“六姐、六姐……”她先是毫不在意,等聽得越來越清楚,又反應過什麽,扭過頭。隻見七妹華淑萱猶如一隻歸巢的鳥兒,無比歡喜,向她飛來。
風雨後親人還能再見,不管是華淑琪,還是華淑萱,都非常雀躍。可是,當姐妹倆擁抱在一起,華淑萱雖風塵仆仆,但依然秀美的外表以及十分活潑的性子,讓華淑琪驀然想起曾經的她們。
接下來發生的事,華淑琪更能體會:這個七妹啊,不管彼此的境遇變成什麽樣子,自己和她比,差別就是那麽大。
楊昱跟在華淑萱身旁。
程倚天和楊昱從小一起長大,二人感情之深,即便四傑也未必比得。楊昱看待華淑萱的眼神,早就浸透了無窮無盡的關愛。念在他的份上,程倚天和華淑萱寒暄時,態度當然更親切。
華淑萱對程倚天說:“能再看見你,真是太好啦。”態度那麽放肆。
程倚天不惱,反而笑著說:“七小姐從焦城一路追在下而來嗎?”
楊昱說:“原本準備到焦城,一路先回逸城。”
程倚天話接得自然:“碰到事兒了?”
“當然!”華淑萱一邊說,竟然還撅起嘴巴,“你都不知道,和你一路的那個土豪有多過分。不就有錢包了個悅賓客棧,我想住個空房間都住不到。”
四傑和七妹的關係也變得融洽。
很少搭理外人的蕭三郎竟然是笑著的:“七小姐誤會了,焦城的那位,和咱們公子,並無關係。”
江湖上短時間便能傳得很開的那些傳言,怎麽來的?四傑可是心知肚明。按照慣例,神爪殷十三一定要吐槽兩句,這會兒“嘿嘿嘿”應付著,等華淑萱皺著眉頭瞪著眼睛慢慢消化了,打趣兼轉移話題:“七小姐,到底江湖險惡經曆得少吧。江湖上那些虛虛實實,有時候即便關係的是你自己,你聽到了都不一定能相信。”
華淑萱不把對方當外人:“是嗎?”那神情,哪裏是和殷十三說話,分明還在金陵,麵對父親、大夫人或者她娘親。
華淑琪再也聽不下去,挪開目光,**一聲。
程倚天忙問:“怎麽啦?”
華淑琪這才心中一暖。不知不覺偎依著他,華淑琪說:“頭疼,身體好生不舒服。”說著不舒服,便倒下來。好像是被剛剛的打鬥累的,又好似一路奔波,早就超過她個人的承受。
蕭三郎想上前搭脈,杜伯揚攔住他。
“先趕路吧。”杜伯揚將蕭三郎帶得離公子和六小姐遠些,低低的聲音道:“這種事,該誰誰的。”
“即便是公子,也行?”
“不行,你又能怎麽樣?”
蕭三郎沒了言語。
他們隻顧自己去牽馬,殷十三和冷無常還能怎麽樣呢?連楊昱都主動去拉華淑萱。華淑萱從找到程倚天,一門心思都放在程倚天那裏。撅嘴啊,撒嬌啊,不外乎都是吸引逸城公子注意的方法。楊昱卻要拉她走,她怎麽願意?
越是不願意,越是要被那個剛剛她還非常樂意見到的六姐氣到。
程倚天不得不把華淑琪抱起來。華淑琪得以窩在心愛之人的懷裏,精神大好。頭也不疼,眼睛也睜開,還低低說了一句:“就這樣,直到天荒地老多好。”伸出雙臂,牢牢抱住程倚天的脖子。
四傑各自乘馬,楊昱也在焦城買了一匹馬,先讓華淑萱上馬,楊昱爾後上馬坐在後麵。
華淑琪當仁不讓獲得和程倚天共乘一騎的機會。
杜伯揚對程倚天說:“先去吳家坪吧。”
這個決定的意思是這樣的:峨眉、青城和華山,除了要找紫煞,更要對付逸城。既然素離師太都已在這裏出現,他們現在去哪裏,三派行動路線,自然以他們的動向為指示。
雲喬尹要借三派之力製衡逸城、蓬萊閣以及蓮花宮。其中蓮花宮不足為懼,雲喬尹最忌憚的,還是逸城的程倚天,以及蓬萊閣的黑翼鷹王。帶著雲杉,雲喬尹也不會離開太遠。他們去吳家坪,所有想找他們的,以及他們想要找的那些人,會紛紛自動一起前往。
蕭三郎、殷十三和冷無常都是老江湖,程倚天這隻菜鳥也逐步成熟,楊昱不太懂,可是他的好處在於:其他人說了,他隻管跟著做就行。
吳家坪在南川東北角,從這個地方往東,過了兩條河,前方看見一座山,衝進山地,前方出現一大片平整的土地。民居逐漸聚集,人煙越來越稠密。
吳家坪到了!
這兒有個挺大的集鎮,鎮子東北角是傳音閣設在南川的一處哨站。占地四畝地大小的一個院落,裏麵主屋一棟,回廊往複。種著各種樹木,花草分布也頗具匠心。冬天天氣寒冷,萬物蕭條,可是一路行走而來,獨獨觀賞花園布局,遙想春暖花開,此處必定綠色滿眼,花開似錦,好看得很。
哨站的管事姓董,董管事將公子和諸位尊者迎進來時,兩位隨從端茶伺候。
杜伯揚看看奉茶的兩個:“大於和小於話多些沒?”
“大當家關心,”董管事賠笑,“不愛說話才是優點。”
杜伯揚微微一笑,掀開茶碗,輕啜一口,轉臉看程倚天:“今年的茶。”
程倚天也喝一口,點點頭:“還行。“
杜伯揚說:“還沒到第二年,沒有新茶,這就是好茶。”
蕭三郎咂咂嘴,回味著。殷十三招呼董管事:“還有上好的,我走的時候包一包,路上喝。”
董管事笑容可掬:“任憑殷尊者取用。”
鴿樓在後院,很大一塊。沒到晚上,鴿子就飛來好幾隻。大於和小於來回穿梭著送信息。杜伯揚每每給程倚天先看,看完自己看,再給蕭三郎、殷十三和冷無常傳閱。如同一開始他料想的,峨眉、青城和華山已經停止去焦城。冬日白天短,為防風雪,以及保證掌門和弟子的安全,天黑之前,他們都投宿客棧。
雲喬尹的行蹤依然是個迷。
黑翼鷹王更別說了。傳音閣遍布江南,江北也設多處,隻要人在道上,本會隨時被查探到。
程倚天深吸一口氣,爾後歎息,道:“大概是因為那個原因吧。”
四傑倆倆相望,殷十三開口接:“那個原因——公子是說……那兩隻鷹?”瞧程倚天的樣子,這話說得,還是不完全的樣子。四傑麵麵相覷,紛紛想到前不久聞香鳥被射死的瞬間。
黑風三十六騎真正可惡,霸道而又凶悍。白瀛楚作為他們的主人,表麵上笑眯眯,其實那一團和氣絕對是藏針的棉花。說這個人笑裏藏刀,這形容一點兒都不過分。他們主仆的行事風格,遠遠的,老鷹就會將鴿子抓了吃掉。靠近了,司空長烈那些人也會精明得好像狼,將任何一個窺探者給無情料理。
程倚天也好,四傑也好,他們從聯袂出道開始,就沒把六大門派雲雲真的放在心上。就算洗心樓在嶽州開設,捅下金陵華家那麽大一個馬蜂窩,路走到幾乎沒光亮了,他們也沒真正屈服。
隻有一個雲喬尹——那確實是個人物,夠陰狠,夠神秘,夠心計百出。
接下來,便是這個要人命的黑翼鷹王!
雲杉和白瀛楚關係匪淺,這個事實造成程倚天個人心裏頭堵了一團大大的棉花,很難釋懷!
程倚天決定閉門不出,一個人喝點酒,解解悶。
寒風呼嘯,一個少女穿過庭院,來到程倚天所住客房的天井。繼續往前,就可以到廊下門前。從身後飛快趕上來另外一個少女,大力拍她的肩膀。
兩個人驀然麵對麵!
離屋子更近的是華淑琪,從後麵趕上來的是華淑萱。
劫後餘生的倆姐妹,早就沒有了重逢的喜悅。她們的眼睛裏,交換的依舊隻有敵對。所不同的,以往的華淑萱更加強勢。而此時此刻,華淑琪再也毋庸懼怕,大姐夫他們故去了之後,對於華淑琪而言,好處竟然大大的,譬如,眼前的七妹,再也沒了依仗從而再有能力對她指手畫腳。
一身藍衣的華淑琪挺立在寒風中,高冷得如同一支傲霜鬥雪得梅花。
華淑萱下巴抬得很高,眼睛瞪得都不敢多眨,依然氣餒。
華淑萱收回直視的目光,重重一跺腳:“六姐,我不允許你去那間房子。”眼珠“咕嚕嚕”轉動,思忖著爾後說,“大姐夫他們屍骨未寒,逸城公子無論如何逃脫不了幹係。你這時候就想和他情投意合發展下去,太沒良心。”
“良心?”華淑琪隻在眼底掠過一陣心虛,黑暗之中,華淑萱根本看不到,而她飛快恢複冷傲的表情,“你這是跟我說?”哼了一聲:“我不知道過去的日子裏,麵對你們,我有感受過這兩個字。”目光炯炯,如同利劍:“華淑萱,我今天在這兒明明白白告訴你,程倚天是我所愛,為了他,我做什麽都可以。”
“知道大姐夫他們出事前後,我遭遇了什麽嗎?”她語氣冰冷質問華淑萱。
因為目光太凶狠,骨子裏並沒什麽本事的華淑萱嚇得連連後退。退到院門外的陰影裏,華淑琪更近一步,將她逼得不得不後背緊靠牆角。
“呼呼”的風聲掩蓋過她們的對待。
華淑琪放心大膽對華淑萱說:“我正式加入蓮花宮了。為了生存,也為了他!”說著這話,她翻出一隻手掌,一隻紅霧蛛從袖管中爬出來,停在掌心。紅褐色得蜘蛛受到指引,在掌心不同打圈。華淑琪托著它,手掌邊緣湊近華淑萱的臉。
紅霧蛛舞動腳爪。
華淑萱害怕得閉上眼睛。
後麵一陣迥異於風之寒的冷意撲至,楊昱的黑劍攔在華淑萱和華淑琪之間。
華淑琪收回手掌,紅霧蛛爬回她的身體。
華淑琪瞧了一眼始終不離華淑萱身周的楊昱,既鄙夷,內心又有一陣說不出的妒忌。
華淑琪對華淑萱說:“無論什麽理由,我都抵抗不了。我現在就是要去找他,你,”瞧瞧楊昱,“你們——都不要攔我。”目光低垂,輕輕歎息:“畢竟為了他,我付出太多。”再深深盯他二人一眼,接下去:“多到你們都無法想象。”越過二人。
華淑萱還想上前,被楊昱拉住手。
華淑萱頓足甩手,叫道:“你做什麽?”
“慕容大公子等屍骨未寒,難道你也要去找公子?”從嶽州一路走來,外表冷漠的楊昱早已對不懂事的華淑萱情根深種。“公子為你做過什麽呢?”他說得心中頗為疼痛。
華淑萱隻凝視他片刻,昂首便要衝進院子去。
楊昱阻攔,她就毫不客氣對著楊昱又踢又打。等他們撕扯許久,楊昱被抓得滿臉指甲痕,手臂和腿都被踢得疼痛不已,華淑萱終於還是被他拽得沒法動彈。
華淑萱大喊大叫:“你放開,你放開!”
“不放!我就是不放!”極少有自己主張的人,這個時候出人意表的執拗。
這讓華淑萱怒發衝冠。但是,旋即讓華淑萱怒火得以平息下來,董管事帶著大於、小於客客氣氣將華淑琪給從裏麵請出來。
董管事絮絮叨叨:“六小姐,天氣寒冷,還是屋中休息為好。”又說:“公子醉了,酒醒明天再親自去見六小姐。”或是:“一個醉酒的人,最好的方法還是讓他睡覺。六小姐細心,肯定比我知道得清楚。”
……
他也好,大於、小於也好,當真動手,華淑琪並不會輸給他們。畢竟隻是傳音閣哨站的人,飼養鴿子一把好手,打架可不是專長。
華淑琪不能對他們動粗。
不能動粗,就沒法突破他們。
突破不了他們,那道門前的後棉布門簾就進不去。
華淑萱見她出來,立於寒風,心也不冷、火也不大,用手指著,忽然跺著腳“哈哈哈”不停大笑。
華淑琪自然越發討厭她。
董管事笑容不失,大於、小於一貫呆如木雞。
楊昱強行將華淑萱拖走,華淑琪含恨回哨站安排給她的客房。